第一四七回 感通寺紫貂授指法，长安城妖人布魔阵

    离开南诏王宫，灵钏火速赶往点苍山感通寺和贤者会合。过不久，段宗榜与刚才在内廷见过的澜沧郡王张罗疋两位清平官亦快马赶到，问贤者打算。贤者却知王嵯巅累次相逼，自己终将不测，所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而段、张两位大人自然不愿贤者就此蒙难，因此愿出家财助贤者成事。灵钏虽不知二人与贤者关系，但也感佩两人义行，故而并不现身相见。反倒是张罗疋说起一事，十二年前王嵯巅率军入侵成都，掠走工匠财货无数，之后便在苍山建起四座宝库，西库储藏金银制品，中库为玉器宝石，南库为兵器战备，北库则是白银。之后凡参与修建之人皆被毒杀，因此再无人知晓宝库位置。张罗疋将此事说给段宗榜，便是希望段氏能借地利之便，暗中调查四库所在，以防将来王嵯巅起事之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灵钏在旁偷听二人谈话，这才知道南诏军政上层，也已对王嵯巅暗怀不满，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矛盾才未集中爆发。

    待张罗疋走后，段宗榜突然转身说道：“姑娘还请现身说话。”灵钏惊异之下收了法术，与段宗榜施礼相见，并问其如何知道自己在旁偷听。只听段宗榜爽朗一笑，说自己身为武将，多年临阵厮杀早就变得耳聪目明，所以一早便发现有人在旁，只是不想点破。灵钏闻言只得上前谢罪，并问段宗榜有何打算。只听段宗榜说修建佛塔并非易事，须经堆土建塔与挖土现塔两步进行，即垫一层黄土修一层塔；待塔修好才将黄土逐层挖去让塔身显现出来。也就是说，要建佛塔就必须堆起一个同样高大的山丘，仅此一项便可想象工程量之巨大。所以即便段张两家联手，也未必能保贤者安全，只怕最后王嵯巅还能以工程失期和违抗王命两项罪名来害贤者，所以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找到四座宝库才能化解。

    灵钏听完亦觉是理，便问打算动用哪一库，只见段宗榜沉吟片刻，说四库任取其一，便足可度过难关。于是灵钏笑道，大人如今就站在北库之上，向下五尺便是北库入口。原来刚才与段宗榜相见时，灵钏已开天目发现自己正站在宝库之上，内里堆满各色白银，有些已被锈蚀，怕是藏宝库中进水所致，因此才将此处说出，以免这笔庞大财富最终化为乌有。

    只是眼下虽有共同敌人所以是友非敌，但灵钏仍放心不下，于是问段宗榜将来是否会与大唐为敌。段宗榜闻言长叹一声，说起旧事。原来大理段氏源出中原，为汉代名将段颎之后，因避晋末五胡之祸这才栖身南蛮，并融入当地百姓。天宝十三载（754年）南诏为求自保，不得不叛唐自立，时任家主段俭魏亦为保全百姓而在西洱河大破唐军，因辅佐蒙氏有功，战后赐名段忠国，擢为清平官之首，并被推崇为开国元勋。之后南诏和大唐相继与吐蕃交恶，大唐遂遣南诏旧臣段义忠于贞元七年（791年）回诏洽商，三年后大唐节度使崔佐时前往南诏，与南诏王异牟寻于苍山神祠会盟，由清平官段忠国主持仪式。之后南诏不幸又有王嵯巅弄权与大唐交恶，段宗榜身为将帅，虽应忠于国事，但也实属无奈。

    灵钏听完对段宗榜说道：“昔日楚汉相争，刘邦仅以沛县一地英才便能改朝换代，如今大唐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余县，试问天下还有哪个国家能与大唐相争。”段宗榜闻言沉默半晌，这才说道：“我只能答应你，若我段氏将来可以选择时，必不与大唐为敌。”灵钏闻言颔首，能得这句承诺已是不易。于是又问，若将来真和王嵯巅兵戎相见，当如何将其击败。段宗榜则回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灵钏却说：“若是那奸贼先动手，又该如何后发制人。”见段宗榜一时无策，灵钏便将灵气聚于指尖，以灵犀一指的法术向外疾射，但见一道灵气从指尖发出，将路旁一块青石击得粉碎。段宗榜见状颇感讶异，问此技何名，又如何使用。灵钏便将昔日与叶玄探讨过的一阳指指法与内功心法简要说明，又想起小时候看过反映清末太极宗师杨露禅故事的连环画，里面有古人站在井栏边，向井中挥拳打出涟漪来练习拳风的技巧，将之一并传授。之后又将指法分为九品，第九品最低，只能以食指准确戳中对手穴位；八品则能一指戳出，力透七张纸背；七品可经由穴位伤敌脏腑；到六品已能催筋断骨；五品时十指皆能点穴，手臂所至便可制敌；四品已能用指力打出剑气，一击将两尺外的五枝蜡烛一并熄灭；三品则能凌空点穴，五尺之内伤敌于无形；二品时能将剑气打至一丈以外；而臻至一品则能以指力开碑裂石、摧枯拉朽。

    直到此时，灵钏才觉南诏诸事皆可托付段氏，自己已无留下必要。于是去向李贤者辞行之后，便开异界之门返回北方去了。而南诏诸人此后也各有命运。五年后，崇圣寺三塔建成，中塔名为千寻塔。三塔落成之日，王嵯巅先命人送来三尊佛像，其一为银背光金阿嵯耶观音像，出自国师赞陀崛多所传密宗与南诏传统结合而成的阿吒力教，所以代表的就是南诏自己；其二为阿閦佛金坐像，整体为西域风格，代表吐蕃的藏传佛教；其三为铜鎏金释迦佛坐像，整体为大唐造像风格，显然代表的便是李贤者传入的大唐禅宗。

    之后假借劝丰祐口谕，问崇圣寺众僧“殿中三像，当以何为尊？”言外之意，便是要众僧在本土的阿吒力教、吐蕃的藏传佛教与中原禅宗之间选择一个为尊主，而背后隐含之意自然是南诏与大唐和吐蕃的关系选择。众未及对，国师赞陀崛多亦不言语，唯独李贤者上前厉声道：“中尊当是我佛如来！”随后信使回报，王嵯巅怒其不逊，遂将李贤者流放至南甸，即今保山腾冲一带。贤者不久之后圆寂，禅宗亦在南诏传三世消亡，直到元明时期才再次从中原传入。

    而国师赞陀崛多则多年致力于将佛门密宗与蛮民传统相结合，最终形成云南独有的佛教派系阿吒力教，后世亦称其为滇密，与藏传佛教的藏密齐名。而三塔落成后一年，李贤者去世后，王嵯巅又命崇圣寺中工匠于羊苴咩城修建五华楼作为南诏宴请贵宾之用。然而多年不恤民力，致使当年被掳掠至南诏为奴的汉人工匠和洱海百姓杀官造反，逃入点苍山寻求感通寺中信仰禅宗的贵族保护。之后赞陀崛多受王嵯巅委派前往苍山与义军头目谈判，王嵯巅借机夜袭苍山，将起义民众尽数捕获并装入布袋活埋，尸身就埋入巍山蒙舍川拜月教势力境内。而赞陀崛多经此一事心灰意冷，次年返回吐蕃，此后再无音信。

    而王嵯巅一直活到大中十三年（859年），也就是十六年后。是年劝丰祐四十二岁暴病身亡，独子世隆已十六岁，王嵯巅却自封摄政王不肯还政。当时老将段宗榜正率军在骠国同狮子国作战，骠国即今之缅甸，狮子国则是斯里兰卡。取胜后骠国国王将佛祖舍利、佛牙和六尊金佛赠予段宗榜作为谢礼。而段宗榜率军回国时行至南甸，也就是李贤者圆寂之处，张佺赶来将王嵯巅谋逆的消息送到，并将朝中老臣一起手书的讨逆檄文奉上。于是段宗榜不动声色，率军原地驻扎，并命人向王嵯巅报喜，说愿将金佛舍利献予摄政王。王嵯巅不疑，还以为天命所归，便来南甸迎接金佛，跪拜佛像时身为仪式主持的段宗榜突然拔刀，终于将这揽权专断四十余年的权臣当场砍死，并随后将所有权力还政世隆，自己告老还乡。次年南诏大旱，百姓生计艰难，段宗榜将世隆赐予段氏的六尊金佛熔成碎金送到百姓手中，让百姓凭此买粮活命，如此义举至今仍在云南被广为传颂。

    然而世隆到底是王嵯巅一手培养，就连名字都犯了大唐太宗李世民和玄宗李隆基的名讳，且在南诏大旱之年对大唐用兵，攻陷邕州并随后两攻交趾，与大唐在南亚争锋，之后自立为帝。交趾即今之越南。后大唐咸通七年（867年），名将高骈率唐军收复交趾，段宗榜之子、南诏安南军主帅段酋迁及其部属三万余人皆兵败斩首，张佺亦死于此役。其后南诏衰落，因连年征战穷兵黩武，竟至征发十五岁以下男子为兵、妇女代替男子耕种的境地。因此世隆之后又传两世，于乾宁四年（897年），汉人郑回后裔郑买嗣指使近臣杨登杀死南诏王隆舜，之后唐昭宗天复二年（902年），郑买嗣起兵杀死末代皇帝舜化贞及王族八百余人，至此南诏灭亡。随后郑买嗣建立大长和国，后传三世又在后唐天成三年（928年）被其属下东川节度使杨干贞灭亡。杨干贞建立大义宁国。九年后，又被段酋迁之孙、段宝龙之子，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起兵攻灭，杨干贞出逃下落不明，其子孙隐居云南剑川。之后段思平取得滇东三十七部支持，并联合洱海两大贵族高方和天童董伽罗建立大理国，后传二十二帝，得享国祚三百余年，并世为大宋西南藩篱。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此时灵钏已回到唐古拉山，这一次除了要将十绝阵练习精纯之外，灵钏还想将灵珠中的神通也一并收入掌中。若真能成功，那将来神佛两门即便收回宝物，自己也能有自保之力。于是灵钏仿效先前，取十灵珠分别布成十座法阵，然后以自身灵气为牵引，逆运灵犀一指的法术，吸引阵中灵气自指尖导入体内周天，循环数周后再归入气海融入内丹。过不多久，便有十道灵气分别从十座法阵中缓缓升起，如十道烟柱分别贯入双手十指，而每颗灵珠都由五件神器炼化，所以每座法阵便有五种变化、五种神通，灵钏亦需不断变阵来吸收不同灵气。就这样一晃两年过去，灵钏终于聚起不少灵气修为，随手便能使出灵珠中的神通，同时也能随手布下十绝阵，而不必再依赖十灵珠的神通。

    而随着能力增长，灵钏却感进境开始逐渐变缓。因此为尽快提升力量，灵钏决定豪赌一场。决心既下，便随手布下十绝阵，很快方圆百里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此方天地受法阵激荡搅起的浩瀚灵气无处可去，正在酝酿成一场风暴。而灵钏则打开十绝阵，将这混沌灵气导入阵中提纯，并形成法力旋涡，之后再将提纯后的灵力经由阵眼缓缓引入双掌。如此历经数日都未能将其尽数收化，而灵钏却已临近崩溃边缘，只觉胸闷气短、全身酸软，最终不得不暂时放弃，收了神通，让此方天地逐渐恢复平静，灵气重归地下。之后一连休息三天，灵钏不间断以五气朝元来休养内丹，但即便这样，也经两日才勉强平复。如此反复又过一年时光，灵钏自身修为终于在这天地灵气滋养下得以快速增长，不知不觉间已渐入大罗金仙之境。

    正是山中不知岁月长，奈何人间百年苍。这一日灵钏还在休息，忽听远处有群鸟叽喳，而这大雪山地处绝境、鸟兽罕至，所以并不常听到这种声音，于是抬眼望去，一旁化身狸猫的狰兽亦瘫在地上懒洋洋地歪着头看，只见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引着一群伯劳急速飞来，为首青鸟挥动翅膀悬停在灵钏面前，仔细端详一番，似乎是在确认身份。之后化成人形，变为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少女模样，和身后一班黑衣蒙面的孔鸮众一起拜道：“上仙，如今天下有变，请速回洞府商议。”

    灵钏想起昔日在石镜山开山立派时，时雨曾献上一只青雀作为信使，只是过去几年一直没机会使用，所以现下才感到有些陌生。而如今看去，青雀在十几只孔鸮众护送下来到此地，满面风尘、精神疲惫，真不知为了找到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于是赶忙将其扶起，并随手打开异界之门通向石镜山底，然后令孔鸮众先入，灵钏在后单手抱起狸猫追蝶，携青雀一起返回石镜山下。

    没过多久，灵钏已召众将来到议事堂坐定，先问众将过去三年各自进境如何，勉励一番后才问外界有何消息。时雨起身将近年发生之事与众人说明，说是叠州土地传来消息，大唐长安即将有大事发生。原来妖人赵归真再次出现，并于会昌二年（842年），也就是灵钏第一次离开南诏前往大雪山的那一年，怂恿当朝圣人下令让天下僧尼凡有技艺者，或有前科、违戒者，全部勒令还俗并没收财产。不久圣人又下令禁止向佛寺布施，不许供养佛骨舍利。之后会昌四年（844年）七月，圣人敕令毁拆天下山房兰若、佛堂、义井村邑等房屋未满两百间、不入寺额者，其僧尼勒令还俗。同时京城坊内佛堂三百余所，及佛像、经楼并除磬尽，诸道天下佛堂院落、尊胜石幢、僧墓佛塔也皆令拆毁。到今年三月圣人再次下敕灭佛，勘检全国寺院、僧尼、奴婢及其财产，并敕令僧尼四十岁以下者悉数还俗，至四月又令天下僧尼五十岁以下者全部还俗。至此长安城内只保留四座古刹，分别是玄奘译经的大慈恩寺、睿宗为高宗献福修建的荐福寺、代宗为章敬太后所建的西明寺、以及隋文帝为独孤皇后修建的庄严寺；洛阳城内则只保留了武则天称帝后在皇宫内修建的内道场和始建于汉代的佛教祖庭白马寺；其他各节度使治州只许留一寺，而刺史所在州不得留寺。如是天下佛寺尽毁、僧尼皆令还俗，所有废寺铜铸佛像钟磬全部销熔铸钱，铁铸佛像交给本州铸为农具。此外圣人还敕令外国僧众若无伺部牒者亦勒令还俗，并递归本国，致使国中所有大秦寺、摩尼寺一并撤毁；斥逐回纥教徒、景僧、祆僧二千余人，也就是摩尼教和天主教徒。

    一直听到此处灵钏都未听出有何特别，毕竟过去几年亲眼所见，佛教早已占据人间各座名山大川，香火鼎盛敛财极多，时人甚至有“天下财十分，佛占七八”之语，所以吐蕃、大唐先后废佛皆有此因。何况先前佛教还隐有取代酆都一统阴间之举，所以如今树大招风，惹人打压也是注定之事，就连西方也有耶路撒冷的圣殿骑士团被罗马教廷和法国国王瓜分圣物和财富的“黑色星期五”事件，如今只不知佛道两家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而时雨则继续说道：“最近听闻长安城内异象频现，时有黑气出没、妖鬼现身，就连百姓都看出大祸不远，天庭更是派出托塔天王和十万天军严守四方，只是还不清楚那妖人赵归真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时灵钏又问：“不知佛教有何看法？”时雨道：“我听叠州土地说起，说一众土地皆猜测佛教如今已作壁上观，只等赵归真等闯下大祸才会出面解决。”灵钏闻言冷笑道：“果然又是这一套，先等事情闹大了才肯出来谈条件，也好漫天要价。”

    但众人一时还猜不出赵归真等人的真实用意，昔日曾从酆都获得消息，说赵归真在皇城内聚集八十一名方士修建九天道场，又筑百尺望仙台，想要与圣人同登仙界。当时还以为那妖人只是为了弄权敛财，想不到如今竟摆出如此阵仗，可见此事背后绝没有那么简单。想到这里，灵钏突然想起那妖人几次三番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又将几十年后的天地劫联系在一起，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得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然而灵钏并不敢确定，于是令众将暂留议事堂，自己去去就来。说话间，灵钏已随手打开通向酆都的异界之门，一步跨入，再不管什么礼法，已飞身来到天子殿前，不经通报便直接推门闯入。

    但见殿内北阴大帝正与几名仙官聚在一起翻阅古籍，见灵钏进来也不以为忤，只挥手招其上前说话，道：“姑娘此来可是为长安之事。”灵钏上前施礼，然后点头说是。只听北阴大帝道：“你来得正好，不知姑娘对此事了解多少。”灵钏将所知大略一说，只听北阴大帝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而且说来话长。”说着取出一段典籍道：“此物乃百多年前第一殿秦广王送来的奏章，其中记录一段人间隐事。说的是大唐高宗年间，有僧人入灭后因功德未成，所以来到第一殿等候发落。期间称有佛宝自天竺运来，只因戒日王后佛教逐渐式微，且天竺北方有信仰婆罗门的拉杰普特人不断扩张，致使天竺佛教深感不安，于是仿照之前玄奘西行路线，将部分佛宝送入大唐避祸，其中便有法门寺的佛指舍利。而随之一同来到大唐的，还有镇压三十六只鬼王的金塔，在佛教《正法念处经》里曾提到饿鬼道中有三十六品，分别为镬身鬼、针口鬼、疾行鬼、杀身鬼等，而统领这些饿鬼的鬼王则多被菩萨收化，将其恶业存入金塔，作为诸佛菩萨教化世人脱离鬼道的根本。原本这些鬼王金塔皆存于法门寺中受佛骨舍利弹压，但自从几年前大唐天子下令不许再供养佛骨舍利，便使香火断绝、佛消魔长，一众鬼王以为法灭经尽，于是开始蠢蠢欲动。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