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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再见老铁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北国,雍州渭南郡合阳县。

    雪势稍歇,秦山军一行人失魂落魄地走进合阳县城,无论是朱鹭营、林麝营和云豹营,还是绛河另一边的甲申营和津门营,都没能从前几天刚刚经历过的惨败中走出来。

    皇帝曹元在太医诊断后总算稳定住了身体,让兵部下令暂缓攻势,秦山军因为损失惨重被调回宝鸡要塞重新整顿,北凉军以骆越桐柏城为前哨据点暂停进攻。接替秦山军进攻任务的是驻守在保定要塞的山部军苍山军,同时州部军梁州军从梁州卫调往漉原作为后备力量,时刻提防南国人的反击。

    秦山军连同辅兵一起暂时撤回合阳,军法官会在合阳给雍州的辅兵们分发军饷,然后所有辅兵遣散回原驻地,阵亡辅兵的军饷则由户部交给当地官府下发到各家中。

    太尉许常死后,北凉军全军都呈现出了同仇敌忾、斗志昂扬的姿态,不少中郎将都向许渝请战。许渝同样陷入丧父之痛中无法自拔,可他深知如今的北凉军情绪过于激动,仓促对敌作战只会一招差错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路青山从合阳的一间民房里走出来,脱离了室内温暖的他一出门便被北风吹得直哆嗦。

    上头的大人物终于做了个人,没有干出秦山军屋里请、辅兵雪里站的荒唐事。合阳县的县令专门收拾出了几十间民房供从豫州前线归来的将士们休息,一个民房装五十个人,安两个火盆,还分了几条旧棉被,待遇算是很不错了。

    不过路青山不贪恋屋里的温暖,他想在外面走走,心中总有一股郁气积在心中难以抒发。室内的温暖引得人恹恹欲睡,可陆青山完全睡不着,一旦陷入睡梦中他的脑海里就不自觉地回放起过去一个多月发生的一切。

    不好的回忆就像是望不见底的的深渊,一旦掉进去便无他法从回忆里挣脱出来,随着回忆的加深,在深渊里便坠落得越来越深,痛苦也随之加剧。

    老八被装成死尸的东瓯人砍断双腿,在送去合阳的路上失血过多不治;顺子被飞来的羽箭射中,后背中了一大刀;同在云梯上的会宁人被东欧人的滚石砸落,自己想要救却终究晚了一步;雷二磊为了一百两银子,死守住秦山军的大旗被乱刀砍死;黑夜里火罐从天而降,老胡被冲击力掀翻不省人事……

    还有许多悲惨画面停留在路青山的意识里,他知道每一个同他一般刚刚劫后余生的人都不自觉陷入痛苦回忆的怪圈,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弥散,还是变成游荡在午夜梦回时分的梦魇。

    大雪自望日那一夜连下三天,似乎是想把豫州这片土地上刚刚发生的一切掩盖掉。此刻雪势停歇,天空阴沉,路青山踩在合阳街道上,积雪可以直接盖过脚踝。

    路上冷冷清清,少有人烟,漫步街头倒是有几分萧条与苦涩。漫无目的地走了百余步,路青山发现街角躺着一个盖着破布的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冻死了。

    此情此景引起路青山无限遐想,他记得唐纪时代有一个诗人叫白居易,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讲的就是冬天卖炭翁的故事,其中几句他还有些印象:“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每个时代都有“朱门酒肉臭”的人物,自然也少不了“路有冻死骨”的角色。

    把双手揣进荷包里,路青山走近这个躺在街角的人。小心翼翼拉开盖在这人脸上的破布,露出来到一张脸熟悉得让他大吃一惊。

    老铁?他不是投奔渭南的儿子去了吗?怎么会盖着一张破布在冰天雪地里露宿街头?

    路青山见老铁昏迷不醒,颤着手试了试鼻息,接着缓了口气。

    还有气,还好。

    不再犹豫,抱起老铁就往最近的一家医馆赶去,值班的郎中一诊,原来是饥寒交迫染上风寒导致的晕厥,再晚送来一会就可能没了。

    路青山不敢想要是他没有突发奇想走出民房亦或是没有注意到街边一角,老铁可能就在一个寒冷的雪夜不知不觉中失去生命。

    郎中施了针灸,熬了麻黄汤给老铁喝,再安排路青山给老铁用热水泡脚,不一会儿老铁就悠悠醒来,确实一脸茫然地看着路青山。

    路青山没注意到老铁的表情,心中满腹疑惑等着询问老铁,“老铁,你怎么在合阳?你不是去渭南郡投奔在虎豹骑当值的儿子了吗?”

    老铁没有搭理路青山,好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只是双眼失神地扭头四处观望,低声喃喃道,“儿啊,还我儿子,我儿子呢?”

    路青山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情况,拉住老铁的肩膀问,“老铁你咋啦?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路啊,几个月前,在会宁,铁匠铺?想起来了吗?”

    老铁仍是不答话,一脸委屈,不断重复着,“儿啊,我的儿呢?”

    路青山不敢置信只不过别离了两个月,老铁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往常那个在铁匠铺光着膀子啃羊腿的爽朗老人,不见了。

    跑腿儿的学徒见状,一边继续分拣药材一边唏嘘不已,“这老头是个可怜人啊,他儿子本是虎豹骑的百夫长,几个月前把命丢在了高河丛林。这老头来找他儿子,却只收到儿子的死讯,儿媳妇就是在我们这开的堕胎药,拿了他儿子的抚恤金会娘家改嫁了。结果这老头无亲无故的,以刺激就得了失心疯,一股脑来了合阳说找他儿子。如今下了大雪,冰天雪地里这老头无以为家,怕是冻得高烧,脑子烧坏喽。”

    说起别人的悲惨遭遇,学徒除了感慨似乎也没有他法。路青山听了老铁的经历也只能感慨造化弄人,儿子离世,儿媳背弃,这世上似乎只剩下他能够照料这个可怜的老人了。

    走到柜台掏出几两银子递给打瞌睡的郎中,“麻烦郎中今儿照料老头一二,明日我要回会宁的时候来医馆接她。”

    郎中沉默片刻把银子退了回来,“人我给你照顾好,银子就不收了。这老头也是个可怜人,他儿子为了咱北国战死,他却只能在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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