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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骤变

    金陵谢王府

    花园的石桌旁,一名十六上下的姑娘,身着一身浅粉色罗衫小裙,笑着注视着前方。手里摆弄着几枝花草,这是她刚刚让下人新采的花样,她打算编一个花圈。

    “姑娘,够吗?”丫鬟日锦又将新采的放在石桌边缘。

    女子将手慢慢摸过去,笑着道:“够了”

    丫鬟一边看着女子的笑,一边拿着剪刀将新采的花枝边上的尖刺去掉,然后再放于另一边。

    “姑娘,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要快些换衣服了?”日锦瞧着时辰,再看女子手中的动作,不由着急。

    粉衣女子依旧注视着前方,笑着道:“父亲说,哥哥今日会从学院回来,我要送他一个礼物。”

    说到他,女子眼中满是笑意,就是嘴角也比往常高了一些。

    女子将手中花环完成最后一道,最后在上面摸着检查了一圈,开心道:“好了,我们去换衣服吧。”

    日锦便将身边的石凳往边上挪了一些,站在一边扶着女子。“姑娘小心”

    粉衣女子一手握着花环,一手搭在日锦的手上,走的很放心。

    这府里的每一处,她走了十二年!

    日锦给女子换上一身青衫,给发间配上暖玉钗与青绒绣花。最后从妆奁边取出一条藏青绢帛,覆盖于女子的双眼之上,最后于后脑处系上。

    此时外间有人来催:“姑娘,客人都到了,王爷来问,可好了?”

    日锦回着:“好了好了,这就去!”

    “我的花环”行到门口处,女子想起了她的礼物。

    今年是父亲第一次给她筹办生辰宴,往年,只是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一起吃家宴。当知道第一瞬间要办生辰宴的时候,她的心里并没有过多的喜悦,相反的更多是害怕。

    自己久居内院,并不擅长和人交流,也不喜欢那些人情往来。外人只道谢王府有个双目失明的小郡主,却从来没有见过真容。这一次,她心里明白,她到了该要出嫁的年龄了,父亲此举,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各个家族的心意,从而为她谋的佳婿。

    可她并不想嫁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但她的命,是父亲母亲救的。

    越靠近前院,她便越紧张。日锦能感觉到自家姑娘手中沁出的汗已湿了她整个手掌。“姑娘?”

    女子停住步伐,深吸一口气。“走吧!”

    “知道的是你要去参加生辰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上断头台呢?”女子身后传来打趣的一道男声。

    女子闻声,立即笑着转身向前,完全忘了自己先前的紧张。

    男子瞧着,赶忙伸出手接着:“慢一点,我又不跑。”

    “哥哥何时回来的?”女子覆着绢帛的脸满是笑意,连声音都比往常开心了许多。

    “才回,方才先去你院子里,他们说你出来了,我就追过来了”

    初秋刚至,女子感觉到男子身上因赶路而散发出的阵阵凉意,不由担心:“哥哥要不回去先换件衣服?”

    “不用,阿晏要上断头台,哥哥哪有此时去换衣服的道理!”

    日锦不由笑出声,女子听着,不由别开脸:“哥哥又打趣我!”

    “好了好了,父亲还等着我们的小寿星呢,我们快进去!”

    “嗯”女子便由他牵着,一同前往前院。

    我叫阿晏,谢阿晏。是四岁那年被父亲母亲瞧着可怜带回来的。整个谢王府,其实就只有谢清一个子嗣,谢王妃也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却没能所愿。后来便将接入府的我放在身边护养。日以继日,对我越发怜爱,十岁那年,谢王妃缠绵病榻,临别之时就是将我收为义女,冠以谢姓,入了谢家祠堂。而阿晏这个名字,是我生来时胸口就有一个挂坠,上面有一晏字。那是我还没回谢王府时,有一老叟告诉自己的,回了谢王府后,她便将那枚玉坠藏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谢家人对她很好,她不想纠缠于过去。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她每次触碰到那枚玉坠时,就会想到她的家人将她抛弃的事实。

    只是因为她生来残疾,双目不能视物吗?

    这种过去,在她心里过不去!

    “不要害怕,就当是今日家里人多了一些。”谢清在一旁小声安慰道。

    咫尺之间,她能嗅见哥哥身上残留的书卷香气,不由安心点头。

    谢家人,真的很好!

    谢王府今日宾客百人,大小各桌有十余台。管家谢亭在门口不停地笑着接待来宾,来者众人也更是好奇,这谢王府的小郡主究竟长着怎样的样貌,居然深处深闺十六年。

    也有一些人,打着别样的心思。不论小郡主的样貌几何,单凭谢王府有着泼天的荣耀他们便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跨过谢家门槛,如若登过青云之梯。

    大堂中间坐着一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容貌俊朗带着一丝威武,这是久经沙场的军伐之气。面上略带微笑的与下坐的几位臣子交谈着一月后便要行军攻打业国一事。

    “王爷,前些日子听闻小王爷在学院的骑射得了第一名,这次出兵,可带小王爷磨砺磨砺?”

    谢王爷摆摆手:“那小子也就是些三脚猫的功夫,若真让他上了战场,怕是杀人都不敢”

    “王爷谦虚了,小王爷那是藏拙呢!”

    谢之尧依旧坚持道:“我不管他是愚笨还是藏拙,我是他老子,哪有老子没死儿子就上战场的道理。整个大都是没有兵了吗?要他一个学子上阵杀敌!”

    方才直言的大臣突然被这么不留情面的直回下来,一张老脸瞬间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走到前厅的谢清和阿晏将这两句话听了个仔细。阿晏被谢清握着的手指,方才她可是明显的感觉到哥哥的情绪变化,她一直知道哥哥所愿,如今被父亲这么说,心里怕是不好受。

    阿晏将手抽出,从被握变成主动牵住。谢清被这举动一暖,伸出手在对方鬓边安抚。“你哥哥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而且父亲不想让我上战场是他答应母亲的,所以我不怪他。”

    母亲是个一生要强的人,却是最后没能对抗病魔,她深爱着父亲,知道父亲毕生都会献于战场,对此,她没有半分埋怨。此生之遗憾,就是没能给谢家多留子嗣。战场凶险,十去九死,长年于冰冷的刀剑和阴寒的白骨打交道时,谁又能全身而退呢?所以母亲临死前才要求父亲,非必要,不让她的儿子上战场,这是她能为谢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而哥哥,对此一切都知道,有时候还在她的面前念叨:当一个逍遥王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她心里清楚,面上的无所谓不过是一块假面具而已,心中想的其实是像父亲一样,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谢之尧看见一双儿女进来,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上前接过阿晏:“来,阿晏,给几位叔叔伯伯请安!”

    “小女谢阿晏给叔叔伯伯们请安”阿晏凭着感觉对着左右两边各行了一礼。

    几人看着青衫女子眼睛上的布帛,心里总算明白为什么谢王爷一直没有让小郡主出现在人前,原来是身有残缺。想着自己家的孩子,这个年龄要么已为人妇,要么还在自己家院子里嬉笑玩闹。可是眼前的这个双目失明的女孩,十六年来,只能在院子里,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不免生出几分惋惜之意。

    “小郡主免礼”

    “小王爷也回来了?”

    此时谢之尧才将目光放在谢清身上,一双眼睛明显充满喜悦,他可是有两个月没有见过这个小子了,上个月回来一次,就去看了阿晏一眼就走了,多瞧一眼老子都不行。谢之尧想到这,一张脸便沉了下来:“这次回来待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后,刚好是他大军出发的时候,这小子,是知道些什么吗?不过,之后的一个月能天天看见这小子,也挺不错的。

    管家谢亭走进来:“王爷,宾客已经都来了,开席吗?”

    “开席”

    温酒初酣,谢王府门口就被疾冲的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常年征战的谢之尧听出了马蹄声的区别。转身对着一旁的谢清吩咐道:“你带你妹妹回院子里”

    久经战场的直觉,让谢之尧的眉目紧促。连一旁的谢清都听出来了,这马蹄声急促而有冲力,非寻常驾马!

    而谢清有的时候跟谢之尧会拌嘴,可到了关键时候,谢之尧的话,他往往听得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阿晏,我们先回去”

    “父亲”阿晏担忧道。

    谢之尧拍拍女儿的手,“我没事,你先随你哥哥回院子里,晚些时候我再去瞧你。”

    阿晏虽看不见父亲在哪,但她仍旧一步三回头的看向别处。她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回到小院,谢清吩咐日锦照顾好姑娘,自己准备前往前厅看看。临走时,他看了一眼坐在那一袭青衫的女子。

    也许是谢阿晏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也许是想起自己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去,赶忙喊了一声“等等”。

    谢清转回到女子身旁,单膝跪在身前:“怎么了阿晏?”

    女子露在外的嘴角轻轻扬起:“我有礼物给哥哥”说着另一只手将花环抬起。

    谢清先前就看见她手里一直拿着这个,原先以为她喜欢。却没想到是准备送给自己的礼物。

    阿晏将耳朵往前一点,仍旧没有听到半分回答,不由有些着急:“怎么了哥哥,是我编的不好看吗?”

    谢清眼中有着莫名地酸涩,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哥哥很喜欢,你帮哥哥带上吧”

    “好”

    女子柔软的双手顺着男子脸庞缓慢上移,最后停于发冠处,再将花环覆上。

    “好了!”

    谢清转头对着一旁的日锦嘱咐:“如果有危险,知道怎么做吧!”

    谢王府为功勋王府,身上背的除了功勋战绩,还有累累白骨。那些寻仇的,想谢府没落的数不胜数。所以谢家的府宅中多有密隔。

    “姑娘,我们走吧?”日锦准备将女子扶起。可是对方,却依旧瞧着方才男子消失的地方,“日锦,我感觉那个马蹄声不寻常。”

    日锦方才不在前厅,她并没有听见什么马蹄声,也不知道前厅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知道,若有危险,要护小姐周全。

    “姑娘,我们听小王爷的吧,先去密室”

    女子突然站起来,脸上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帮我换衣服”

    “姑娘”日锦不由声音大了些,她知道姑娘指的换衣服是什么意思。这些年,至从王妃去世后,姑娘便让王爷偷偷的传她武艺,原先王爷不肯。可是耐不住姑娘磨念,还是教了。而这些,小王爷并不知道。

    她知道姑娘要换衣服想去前厅帮忙,可是要真有什么,刀枪无眼。她要如何跟王爷他们交代?

    日锦半天没有动静,女子没有耐心等下去,她自己伸出手臂往衣柜的方向走着。从衣柜最下端摸到一身衣服后,便熟练地解着自己的衣服。

    日锦站在一旁看不下去,最后还是上前帮忙。日锦将女子眼前的藏青色布帛拆下,换上一片黑色的布帛。

    “待会我只远远的听着,若是无事,我便立刻回来”阿晏试着说服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还是我先去看看吧?”日锦赌这气言道。

    谢阿晏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丫头,便两人同往!

    女子的眼角微抖,她也希望没什么事,可是她的心,从那一刻起就没放下来过。

    这还没等两人走出院子,阿晏就听见有一群人往这边冲了过来。

    来者不善!

    “有人来了,先进密室”

    日锦知道自家姑娘耳力极好,不作犹豫的将地上的一堆衣服塞进衣柜里,快速走到书案旁打开密室。等到一群身着军服的官兵进来搜索时,两人早已进入密室之中。

    阿晏将耳朵贴近墙面,来人脚步沉稳有力,腰间还有刀剑金属之声。

    是官兵!

    “大人,今日是那谢之尧女儿的生辰宴,看这房间的布置,想必就是她的闺房了吧?”

    为首之人左右视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声音中不免带着责备:“你的人不是看见谢清带着人回来的吗?现在人呢?”

    密室里的姑娘听到谢清的名字时,身子不由紧绷了一下。

    “听说谢家那对父子,对这个女儿宠爱非常,平常连门都没舍得让她出。宴席上面,谢家人在屋内用餐,还没等她女儿出来,大人你们就到了,我的人也就远远瞧见谢清带着她的背影。”

    “没用,还不赶快派人去找?”

    “是是是”

    阿晏听着无声后,又等待了一会儿。最后确定对方走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日锦担心:“姑娘,那些人是谁?怎么敢如此?”

    谢阿晏也想知道对方是谁?能带刀兵入府?敢直呼父亲哥哥姓名的,整个大都没有人敢如此。

    而那人的口音,明显不是金陵人!

    阿晏转身对着日锦:“你待在这里,我出去探一探”

    日锦摇头“不行姑娘,方才那些人明显就是来找你的,太危险了。”

    谢阿晏将日锦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放心,没有必要的把握,我不会暴露自己的”这是父亲教她的。

    “可是?”

    谢阿晏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嘱咐对方若是自己今晚不能回来,就带着她存放的银两出去躲着,余生不用做劳计也能安稳。可是却没想到,前脚刚出密室,后脚那个丫头就跟了上来。

    “我跟姑娘一起出去”

    谢阿晏准备拒绝,对方抢先一步:“我知道就算如此也没有几个人是您的对手,可是您的眼睛看不见,想找到王爷他们,还是需要我。”

    谢阿晏不想将日锦卷入,犹豫之际,对方已经慢慢合上书架。“姑娘,你们对我很好,谢王府就如同我的第二个家,我想帮你们”

    “好,那你紧紧的跟在我身后”

    主仆两人所过之处,如同修罗场一般。日锦忍住胸口的不适,她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将早间的餐食吐了出来。

    谢阿晏牙关紧闭,周身寒意四起。她的嗅觉本就敏于他人,这空气中流传的是什么味道,她不是不知道。

    越靠近前院,谢阿晏的脚步越重。

    主仆两人寻了一处角落伏着。“父亲和哥哥在哪边?”此刻她才觉得,带着日锦出来是正确的。她的眼睛,是她的短处。

    日锦的目光四处瞧着,可是离得太远,她看不清。

    谢阿晏让日锦带她到另一处,确定周边无人之后,一下跃起,两人伏在瓦檐之上。“这边能看见吗?”

    “能”

    “现在是什么情况?”女子语气变得严肃,日锦有一瞬间的不习惯,她从来没见过姑娘如此!

    日锦将她所见都以言语诉之。

    “所有的宾客被分成男女两边,周围都有兵士守着。而王爷?”日锦瞧着那一袭紫衣躺在血泊之中,喉中哽咽,难以言语。

    “父亲怎么了?”

    “王爷,王爷躺在那!”

    “那哥哥呢?”

    日锦环视一圈,“并没有小王爷的踪影”

    谢阿晏的眉头更紧,她要想办法先救父亲。

    “奇怪?”日锦看着下方官兵的打扮,疑从心起。

    “怎么了?”

    “我先前陪王妃去训练场看过王爷练兵,大都的士兵穿着不是这样的。”

    谢阿晏还没反应过来,就闻见浓浓的火焰味和四周不断的呐喊声。“周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日锦看向四周,被强烈的火光惊起,她的眼中是漫天的红。“着火了,全烧起来了。”

    那些人的口音!

    非她族类的打扮!

    谢阿晏已经明白,此刻的金陵怕是被攻城了。

    而前厅内,手执刀戟的黄坚,指着谢之尧的脑袋问:“你的女儿呢?”他绝不会留下任何的祸害!

    谢之尧冷笑不语。

    黄坚再一刀往下,谢阿晏能听见衣帛划开的声音和父亲的一声闷哼。“他们是不是又对父亲动手了”

    日锦咬着牙道:“是”

    谢阿晏眼中噙着泪水,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恨自己看不见,就连猜道她的亲身父母是因为她的眼疾将她丢弃,她都没有如此的恨过。

    她讨厌这样无用的自己。

    “日锦,帮我看清他们的脸,一张都不要落下”

    “是”

    黄坚拿着锦帕擦拭着刀刃上的血,一边笑着道:“你说说你降了有多好,你的皇帝都跑了,你居然还在这办什么生辰宴,也可怜你的儿子。嗷,我突然想起,堂堂大都的谢小王爷,是不是从来没伺候过人,没当过俘虏啊?”

    “大人说笑呢?谢王爷是战神,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当过俘虏呢!更别说伺候人了!”黄坚身边的马副将舔着脸接道。这次随将军直捣黄龙,虽然没抓到小皇帝,但是抓到了大都的顶梁骨,也是大功一件。

    谢之尧此刻脚筋已被对方挑断,纵使心中愤恨,也只能通过眼神表达。他没想到他们会在酒里下毒。

    而这一点,瓦檐上的阿晏也想到了,父亲武功高强,就算他们带兵强攻,谢王府全力攻守,是不会如此的。可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谢王府有内奸,提前做好了策应。

    最后一批巡查的士兵回来禀报,并没有找到谢家小郡主的身影。

    黄坚蹙眉,一旁的马副将小声说道:“听闻那个小郡主是出了名的身子骨弱,所以谢之尧才一直将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今天死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躺在哪个死人堆里呢!”

    黄坚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姑娘再兴师动众,耽误他们庆功的机会。现在谢家父子在他手上,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来人,将谢之尧带走,其他人格杀勿论”

    闻言,谢王爷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黄坚,他们都是无辜的,手上没有沾过你们业国的半分血液”

    黄坚俯下身,半边嘴角微起:“那又怎样?我乐意!”

    谢之尧的一双眼睛气的快要沁出血来,他就这样无助的看着一个个血溅当场而不能救,身首异处而不能阻。

    日锦已经不忍再去看,她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此刻她却庆幸,她的姑娘,看不见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

    可是谢阿晏却闻的见,听得见。这些气味和声音未来就会像噩梦一样陪伴在她身边,让她以后的夜晚没有一处安宁。

    谢之尧被带走的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让他看了女儿最后一眼。当他看见瓦檐上的那抹黑衣时,他的眼睛留下了久违的眼泪!

    好好活下去!

    “姑娘,王爷看见我们了!”

    谢阿晏眼前的布帛早已被泪水湿透,眨眼之间,国破家亡!

    她想拉住对方,却只能在空中与空气争夺!

    日锦看着满府的尸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和愤恨。她从来不知道一刀断生死会如此的残忍。

    主仆二人就这样在屋顶趴着,谁也没有提下去的意思。直到夜幕降临,下起了淅沥小雨,一点一点地将大火浇灭,谢阿晏才带着日锦下去。

    “姑娘,他们怎么办?”日锦望着满院的尸体,有垂暮的老人,有青年的壮汉,更有稚嫩的孩童!“他们不是人,真不是人!”

    谢阿晏每走一步,就会碰到一些什么,她害怕踩到别人的身体,最后选择站在原处。单手握拳立于心口,“我谢阿晏于此立誓,他日必将黄坚人头带来,以慰你们在天之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也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日锦也将手握拳立于心口发誓。“姑娘,我们下面怎么办?”

    王爷被抓,小王爷也不知去向,听他们对话,小王爷很有可能被抓去当俘虏了!

    “带我去父亲书房”父亲本来就是于一个月后带兵攻打业国的,此时郊外训练场上的谢家军怕还驻扎在原地,只有拿到父亲手札和令牌,才能号令三军。

    金陵覆灭,小皇帝下落不明,主攻的黄坚只好带着谢家父子复命。一行人于金陵城外百里处,看着远方的战火寥寥升空。一夜的小雨也没能将城中的战火浇灭,黄坚的心中此刻是说不出的快感,这是他此生的唯一的战功,从战神手下夺城的战功。而在刀剑之下的谢之尧父子,却是说不出的痛楚,一座城池千百余人,与他们而言,不过蝼蚁。

    传言业国皇帝昏庸,不管百姓死活,纵容军中将领掠夺壮年男子,四方征战。所过城池,百姓皆无幸免。以往他只是听说,可是从金陵被押解的一路,他却是亲眼目睹。

    刀兵冷,人心更冷。若叹刀下冤魂声,不该如此挥众生。

    他不由担心,他那双目失明的妹妹能否逃过一劫。

    谢清担心父亲身上的伤势,对方胸口的几处刀伤仍旧在慢慢渗血。谢清出声:“父亲?”

    谢之尧现在已经浑身麻木,他不知道是身体的哪一处传递过来的疼痛,嗓子发出的声音也是略带沙哑。谢清听着,心中不免更是着急。当时他就不该听父亲的前往皇宫,若是谢家军入金陵,说不得还能有半分生机。

    男子清冷的声音传入黄坚的耳中,对方不由收笑转身看着跪在那的少年:“听你这声音中气还很足,怎么?想报仇?”

    谢清清冷的声音在天地间漫开。“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是少年的眼神清冷的犹如幽灵索命,也或许是少年的声音如铁链一般困住了他的咽喉。此刻的黄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一旁的马副将立即上前阻止:“大人,陛下说过,要谢家父子活着”马副将可不想看着到手的富贵就这么飞走了。

    黄坚一张脸恶意横生,那是久经沙场却没半分怜悯的模样。

    马副看着大人脸上依旧布满阴霾,附和着:“大人你想,他谢之尧是什么人,堂堂的战神王爷,可是以后只不过就是我们业国的一个奴仆,再低等不过的一个奴仆,您想想他伺候人的模样,不觉得开心吗?”

    黄坚转念一想到他们伺候人的模样,不由心情大好。他想着回去就求陛下将这谢家父子赐到他府里,他要看他们生不如死变成畜生的模样。

    看看朝堂上还有谁敢说他不如谢之尧!

    业国长年征战,黄坚从无敌手,但要对手是谢之尧,他就没有取胜的机会。这么多年,业国对大都行兵多次,都被谢之尧击败。

    “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谢清愤怒的看着两人,屈辱比死亡更难接受。

    可是之后他的父亲却跟他说,死亡不过头点地,屈辱有时却能重生!

    相反谢之尧,却不动声色的看着地面,从黄坚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个颓废而没有生机的失败者。

    “启程回金台,一路上给我看好他们”这次除了没抓到小皇帝之外,就连谢家军的大营都没灭掉。此次马海昌说的对,谢家父子还不能杀。

    谢家营在金陵城的北边,等他们看见金陵那边的硝烟赶过去时,城池里是尸横遍野。那些躲过阎王夺命刀的,却在拼命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有的找不到的,就坐在路边哭泣。

    谢明带着几十人在城中走着,四周的房屋没有一处完好,经细雨的冲刷,整个地面被血水浸遍,早已看不清地面本来的颜色。

    战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谢明忍住眼眶中的眼泪,吩咐手下安葬那些逝去的生灵,安顿好生还下来的百姓。

    他现在,要去确认师父的安全!

    可却在转角的地方,看见一名瘦弱的黑衣女子,眼睛上绑着一块黑布,正在和另外一名女子搬着尸体。谢明的步伐更快了些。

    原来谢阿晏拿到东西后打算直奔谢家大营,可是所过之处的哀鸣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这些人,她的父亲守了半辈子,她不能丢下他们。

    “卑职谢明拜见小郡主”谢明带着几人跪在谢阿晏的左边.

    “师兄?”谢阿晏将耳朵往前探探,她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谢明上前接过谢阿晏手中的尸体,和日锦将人抬到一边后走到谢阿晏身边,上下检查一番,确定对方身上没有受伤后才放心。“你怎么在这边?师父和师弟呢?他们不是今日给你过生辰吗?”

    本来谢明是要在谢王府一起给阿晏庆生的,但是他若走了,军营无人把守。便想着第二日再来,谁曾想?

    提到生辰,阿晏的眼睛一酸,眼泪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她的嘴唇微启,哽咽道:“父亲被黄坚带走了,哥哥应该也是”

    谢明一听黄坚,他大概猜到了昨天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来个突然袭击!

    “我现在就去追人!”

    阿晏一把抓住谢明的手,“师兄,来不及了”

    黄坚于昨日屠城,现在只怕是早已走远。别说谢家军追不上,就算追上了,在双方交战的情况下,难保黄坚不会狗急跳墙,杀了父亲与哥哥。他们杀了所有人,却没有杀父亲,说明父亲于他们而言还有用。当下之急,是这一城的百姓!

    谢明看着残肢断垣,城池重建需要大量的钱财和人力,如今的情形,怕是要等着时月了。

    “师兄,听说皇上跑了?是真的吗?”当今陛下登基才两年,还是个十岁没出头的孩子。谢阿晏就是想怪他,却也怪不起来。

    而一旁的谢明却黑着一张脸,当今皇帝抛弃臣民逃跑,是他一进金陵就听到的消息。

    “他们怎么办?”谢明知道阿晏指的是那些生还的人。

    “只能将他们暂时迁往别的城地了”

    他们回到谢王府时,谢明带着一些人进去在花园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的尸体堆放在一处,在外围倒了一圈酒,一把将火折子扔了进去。

    死后焚身是对死者不敬,可是对于久居沙场的他们来说,死后的尸体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引发疫病流行。因此,谢明不得不如此做。

    待到火焰慢慢变小时,他吩咐人将坑填上,以木门为碑,以血为墨,书写墓志铭。

    站在门口的阿晏,一步也没有踏进。言笑晏晏犹言在耳,却比挖心更痛。

    谢明出来时,就看见那抹瘦削的背影,坚挺地立于微光之下。他想起师父对她的宠溺,师弟对她的纵容。以往他还担心会不会娇养出一个大小姐出来,如今突逢变故,他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谢字楣下,怎会有懦弱之人!

    谢明的担心,最终还是发生了。金陵城内死的人太多,有的人不愿意将自己的亲人焚烧,更不愿意就此离去。一番折腾,那些生还的也就有些慢慢的感染上了瘟疫。

    她打算将这些人安排好就前往金台,只是没想到被这场瘟疫一耽误就耽误了两个月。期间日锦差点丧命,好在老天怜悯,留住了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谢明将谢家军更换了营地,从平原挪到了山上。谢王府留下的钱财够士兵们短暂的生活,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而谢明,带着少许人跟着她,开始前往金台。

    金台是业国的都城,在黄坚将谢家父子带回来的那一日,整个金台唱着无比欢乐的歌谣,宫廷里更是大摆宴席。业帝左拥右抱着他的妃嫔,以观赏者的姿态看着铁笼里的两名男子。

    他说过,没有人可以是他的敌人!

    而在囚牢中的谢家父子并没有直视上位者的观赏,因为他们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唐宿

    怪不得业军进入金陵犹入无人之地,怪不得他的谢家营一点风声没有探到,他们一路上都在想,这个做策应的人会是谁?

    唐宿,兵部主事,掌武选。他若要带兵入城,怕没有人会阻拦,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可笑,居然被家贼给偷了窝。

    “父亲,是唐宿吗?”谢清顺着谢之尧的目光看去,那人的座位仅次于业帝,要么是座上宾,要么就是有功人。

    谢之尧点头:“黄坚为人残忍,众所周知。但是唐宿却是暗度陈仓,阴私狡猾。”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人,把他们放出来”业帝身边的太监高声喊着。

    玄铁熔铸的铁链笨重而又沉闷,可在谢家父子身上,并没有使其有丝毫狼狈和佝偻之感。哪怕谢之尧的腿筋已断,可那属于军者的将帅之风,依旧显现在他们挺拔而坚韧的背脊上。坐在一旁的卫公瞧之,不免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他的心里是一直将谢之尧称为真正的将者!

    业国也有很多兵,很多将,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像谢之尧那样,将敌军尸首下葬,让俘虏归家。

    大都谢王以仁义为名而扬,如今瞧之真容,果然相配。就连谢家的公子,眉宇间也尽是浩然坦荡之风。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他们业国所用,必为大利。

    卫公站起身,对着业帝禀道:“陛下,如今谢家父子已在我金台,插翅难逃,不如将他二人的锁链去掉,方显我业国大度。”

    谢之尧被侍卫抬坐在殿中,谢清站立在一旁。都说业国帝宫一砾瓦,寻常百姓半月粮。今日瞧见,这金碧辉煌要闪瞎眼的地方,真是个销金窟。

    他此刻打定主意,早晚有一天,他要将这里搬空!

    黄坚正要反驳卫渊所言,另一面业帝却已经命人将二者的铁链取下。黄坚也只好忿忿的站在一旁,他今日的目的是要将谢家父子带回他的府中!

    谢清看向卫渊的目光不似方才凛冽,却也没有多含感激。

    此刻殿中,舞者已退,磬乐已停,百官在闲谈之中聊着谢家父子的最终归处。

    有人谏言送去城外的奴役场?

    也有人谏言留在皇宫伺候业帝?

    也有人谏言将谢之尧斩首以示君威,将谢清净身以作宫奴?

    当垂首的谢清听见最后那句话时,那双一直平静的双眸正如狼鹰一般盯住其人。唐宿一惊,脑中顿时混沌,连口中所要之言都忘记了。

    而一旁未说话的卫公不由也向其投出凌厉的目光,这个唐宿,对待曾经同袍,居然如此手段。

    “陛下,谢王在大都甚至整个业国都享有盛誉,且有战神之名,若是能为我业国效力,那么陛下想要开疆扩土的心愿,届时便轻而易举”

    听了那么多的废话,业帝总算听到一句他想听的。不由身子向前,打量着两人:“卫公说的在理,你二人可愿为朕效力?”

    谢清不畏其威:“不愿”

    黄坚上前一步“陛下,既然他们不愿,不如将此二人交给微臣,我就不相信,大刑之下焉有不屈!”

    “陛下,黄将军的众刑司,是出了名的酷刑严逼,谢家父子进去焉能活命?”

    黄坚拱手:“陛下,谢家父子乃是俘虏,俘虏者,该是臣刀下亡魂也。是以陛下命臣活捉,想见一见这大都战神的真容,微臣才留其二人一命。可是现在卫公不仅撤其锁链,欲留其性命,还想让二人入朝。这到底居的是什么心思?”“所有人都知道谢之尧对大都忠心耿耿,难道卫公就不怕他窝里反,一锅端吗?”最后一句,黄坚大气凛然的质问着卫渊。

    “黄将军好口才,一番言论就将老夫为业国所谋之事全盘推翻,那你如此想要这二人的性命又是为何?莫不是怕谢家父子入朝,抢了你的兵符,夺了你的兵?”卫公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端正,端起酒杯接着道:“或者是你担心陛下将来一统时,这功劳簿上没有你的名字?”

    业帝扶额,卫渊与黄坚不和已有多年,如此敌对也是他一直默许的。可是现如今在这庆功宴上,为着两名俘虏竟口无遮掩,不由怒从心起。

    一旁的太监上前小声道:“陛下,卫公和黄将军不过是为业国着想,这谢家父子既然不识趣,不如先将他二人送去潭济寺如何”

    看太监瞧着业帝略有缓和的神色,接着道:“大都战神虽被抓,可是骁勇善战的谢家军还没有收服,只要谢家父子在一日,收服谢家军便有望,到时候陛下的征途便更顺利。但若是谢家父子死了,那些谢家军必然舍生忘死的来攻城,为主子报仇”

    “而且,留下他二人的性命,才能更显彰显陛下的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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