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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销魂散

    那中年道士昨晚就死了。

    酒寨子外边还下着雨,阴云连绵了整座小镇,打从六月末,七月起了个头分水镇就到梅雨季节了。

    如今八月末,已经下了快两个月。

    阿茶坐在大堂,穿着一身新衣裳,粗麻布衣的质感虽然不怎么样,但总比之前破破烂烂的衣服好,桌上摆着三四盘菜,但他没去动,只是自顾自的扒着白饭。

    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酒寨子外的阴雨天,细细的嚼着嘴里的白饭,换了身新衣裳,洗了个热水澡,那老掌柜都认不出他了,昨天带他去厢房的时候还一副家里出事的表情,今天下楼,一张脸皱的跟菊花一样。

    阿茶坐在位置上,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靴子踩着木板的声音越来越大,装过头去,刘安站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头。

    “你想离开镇子吗?”

    阿茶脸上一阵抽搐,他也老大不小了,但刘安一直一副慈爱的表情看着他,一脸不爽的打开了他的手:“咱大侠志在四方,又怎么能被这小小的泥镇子所束缚。”

    刘安笑了笑,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坐到了阿茶的对面,小二早已经帮他备好了碗筷,半碗米饭躺在里面,还冒着热气。夹起半只松花蛋,捡到了阿茶的碗里。

    阿茶看着黑的发亮的松花蛋有些畏惧,那味道让他一直不敢下筷,但刘安笑着看着他,他也不好拒绝,心一横,便放进了嘴里,然后赶忙扒上两口饭,想要遮住味道。

    刘安笑着看着他这幅囧样,摸着自己腰间的白剑,想了很久,久到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才开口,语气很勉强,好像是鼓着勇气才说的:“今天就离开镇子,快些吃饭,快些走吧。”

    酒寨子外边都是风雨,吹动着青瓦白墙,雨声很大,雨也很大,阿茶抬起头,看了刘安一眼,想到了昨晚死在床上的牛鼻子道士,点了点头。

    “那道士说你有惊无险,昨晚死之前也跟我说我气运非常,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刘安笑得很勉强,看着酒寨子外边,颇为敷衍的回了一句,阿茶嗯了一声,埋下头,他不是很信那牛鼻子。

    毕竟他都没算到自己会死。

    刘安回过头,看着沉着头的阿茶,放下了饭碗,手搭到了阿茶的头上:“人的逝去是在所难免的,伤心就说出来吧,若是什么都压着,那就不是人了。”

    阿茶没有说话,用鼻子哼了一声,用饭碗遮住了脸,白衣的剑客摸着自己的剑,等着他吃完饭。

    “离开镇子以后我教你认字,等你会认得很多字了,读了很多书了,我就教你剑术。”

    阿茶头埋得更低了,早上的酒寨子没有什么人,刘安也不说话,静悄悄的,只有雨声盖住了阿茶低声的抽泣。

    他活了十几年快二十年了,真正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只有这两天,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害怕,对死亡的恐惧,对过往的埋怨,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了一起,终于汇成了阿茶嘴中的一个字。

    “嗯。”

    刘安的眼神很萎靡,好像风雨中的孤舟,飘忽不定。阿茶沉默着吃完了饭,想要站起身,刘安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一个人。

    刘安没说出来,但他觉得那个人今早还会过来,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刘安看着雨,从青石街的水坑看向了天上密布的乌云,阿茶离开了位置,坐到了酒寨子门口,坐在了他平时坐的石沿上。

    那老眼昏花的掌柜这时候看着阿茶的背影,才总算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三年不曾挪窝的小乞丐,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雨好像细密的线,交织着,飞舞着,又在青石道上砸出水花,界面上没有一个人,或许是有人的,但刘安的眼睛,阿茶的眼睛被雨遮蔽了,昏暗了,看见的天地似乎只有大雨,全天下好像都变成水泽了。

    在无穷无尽的风雨中,走出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满头的白发,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沧桑,背着把灰扑扑的剑,藏在斗笠下的,是一双疲惫的眼睛,厚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盖在男人的眼中,好像随时都要侧身倒在雨中。

    但他没有,他的脚步虽然慢,但彩纹的靴子依旧踩起了水花,水蓝色的衣裳在苍茫的天地间是那般的显眼,男人的身子依旧是挺拔的,阿茶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

    那股腐朽的味道更重了,混杂在一起的,是连苍茫的大雨都洗不净的血腥气。

    高歌踩过青石道,带着风雨,走进了酒寨子。他白色的袖口上沾了点血,那股子无论如何都去不掉的血气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高歌坐在了刘安的对面,阿茶坐在石沿上,旁边就是高歌的脚印,水淌在酒寨子实木的地板上,分水镇梅雨天多,所以这木地板早就泡的发张了,老掌柜只看了眼水渍,就没去在意。

    “走了?”

    “得快点走。”刘安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高歌大大咧咧的,手抓起一个松花蛋,灰白的蛋壳发硬,但被水蓝色衣裳的年轻人用手指轻轻一磕,蛋壳便哗啦的碎了一桌子。

    斗笠上的水滴在了松花蛋上,高歌笑着骂了自己声,然后取下了斗笠,摔在了地上,刚想吃,又好像记起了什么,从腰间锦绣的钱袋里掏出一枚铜板。

    “香火钱,你拿这东西干嘛?”

    高歌闻言笑了笑,把松花蛋掰开,黄铜色的铜板被夹在了松花蛋里:“直接吃磕牙,夹在其他东西里吃感觉上好一些。”

    一头花白的长发垂着,刘安看着他,又看着他的剑,心中思绪万千,汇聚到嘴边,成了一句话:“多谢。”

    他不知道昨天高歌干了些什么,不过想必不会太轻松,外边的镇子也比昨天安静了。

    “也亏得你知道说声谢谢,虽然我看那些人也不爽,但终归帮了你。我累死累活的,你要是连声谢谢都不愿意说那我可真得气死。”

    刘安干笑了两声,坐在门口的阿茶时不时地回头望上两眼,这两人有很多的地方相似,但又追究起来,其实也没一处地方是像的,酒寨子外边的雨更大了,雨水已经溅到了阿茶的脚上。

    白色的袖袍裹着手,高歌嘴里塞着松花蛋,看着刘安捡起了斗笠,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想清楚,出了这酒寨子,我就真的没法子帮你了。”

    “你就算小看我,也不该小看这柄剑。”刘安把斗笠戴了起来,手搭在剑上,脸上一扫之前颓势。

    他摸到了剑好像是有了信心,摩挲着剑柄,刘安笑的很自信:“你不要瞧不起白衣剑。”

    “阿茶,走吧。”

    坐在位置上,高歌看着白色的衣裳被风雨打湿,粗布麻衣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青石道上。

    没有说话,倒不如说,不能说话,雪白的锋刃贴着他的咽喉,一个矮胖子站在高歌身后。

    “菜里有毒。”高歌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一个松花蛋,不像之前那般,而是轻轻地剥了起来。

    “好眼力,不愧是高歌,名不虚传。”矮胖子的声音被肥肉压住了,显得很低沉,贴着高歌的后背,他站起身才和高歌坐着一般高,勉强用匕首对着高歌的喉咙。

    “厉害的是你,竟然胆敢在雨中掺毒,你让他们吃下这些带毒的饭食,光吃没事,但再淋雨,不到半天,就会毒发身亡。”

    高歌的喉咙动了动,他把刚刚剥好的松花蛋送进了嘴里,叹了口气:“销魂散,倒是浪费了这么好的饭食。”

    销魂散,销人间魂,无论凡俗,天下至毒之物,分销散和魂散,销散无色无味,魂散则腥臭非常,满是人血的味道,用大雨来掩盖是再好不过了。

    高歌斜着眼睛,勉强看到了那矮胖的身影:“陈连,你来了这镇上,岂不是说明渭水五毒都来这儿了?”

    “那岂不是有点大材小用?”矮胖子嘿嘿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高歌已经成了他刀尖上的玩物,若是他想,这名满天下的青年就将死在他的刀下。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既然看出了有毒,为什么不提醒他们。”

    “提醒?提醒什么?你真当他们没看出来?”

    陈连愣住了,的确是太顺利了,刚刚没去细想,现在听了高歌的话,才觉得处处是蹊跷。

    “他们没走!”

    “不,走了。”高歌笑了起来,乘着陈连愣神的功夫转过身,一双眸子满是嘲讽,看着陈连,这矮胖子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恼羞成怒了,怒骂道:“你他妈耍我!”

    “耍你又怎么样?”

    矮胖子的身后传来了刘安温润的声音,刀锋指着高歌,剑锋指着陈连。

    转过身去,陈连猛地发觉小小的酒寨子崩塌了起来,无数的镜片碎裂,迸溅的四处都是,面前的高歌也笑着,笑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矮胖子的脸扭曲了起来,怒吼着一拳砸向高歌,旋转飞溅的镜片包裹住了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哪里还有高歌,一拳打穿的只不过是斗笠罢了,刘安笑着提剑上前,殷红的血飞溅到了桌上的菜上。

    陈连捂着咽喉,眼神渐渐地涣散了起来,记忆不断地模糊。

    “究竟是什么时候?”

    “下楼。”这是陈连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

    高歌坐在长凳上,头发显得更加花白了,声音越发疲倦。

    “白衣剑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勉强扯起嘴角,高歌趴在了桌子上,身边是血泊,从心底涌出的疲惫卷席了他,好像要把他拖向无底深渊。

    “有人雇我来杀白衣剑,因为他怕输,但是白衣剑已经死了。”

    刘安沉默不语,高歌笑着接着说:“李泰山早赢了,在二十多年前就赢了。”

    摇了摇头,高歌趴在桌上,把脸埋进了水蓝色的袖袍里。

    “之后我没法帮你了,出了这酒寨子我就再也没法帮你了。”高歌的声音越发微弱,他已经闭上了眼。

    “我太累了。”

    阿茶坐在石沿上,回头看了眼那个一宿没睡的青年,在素色衣衫上的那一滴血是如此显眼,他实在很难想象。

    究竟是谁的血,让他仅仅只是闻到就感觉到了宛若天地塌陷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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