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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深入龟兹

    话到嘴边,麴智湛还是噎回了喉咙里。没凭没据的猜测,还是出自一个降臣,朝中诸公何人会相信?藏了一肚子话的麴智湛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上,妻子米氏瞧出了他的异样,好言地劝慰一番。这二人也是恩爱多年能聊得来的夫妻,麴智湛便把心里想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两国联姻在先,扣押货物在后,想来老阿耆尼王是相信了突厥人的鬼话与周人杠起来。哎,他们把自己推到了虎口边上。老虎有了到嘴的羊羔,也就顾不上把羊羔送来的豺狼。”

    米氏脸带愁色:“恐怕西域之地又将迎来一场兵战,周国若是灭了阿耆尼,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龟兹了吧。夫君当日不听妾身的劝告遁去龟兹避战,现在想来最是明智。”

    “夫人,为夫有句话藏在心里已久......上回将我绑走的人......可是你娘家米氏在暗里安排?”麴智湛双目炯炯地看着妻子。

    米氏点头又摇头:“妾身当日......确实是借助了米氏的人马,本想要将我们一家从周人手中救出,可还没有到约定的时日,夫君你便让歹人给掳走了。”

    这个还没有解开疑团的事件里又多了一路不知名的人马,麴智湛皱起了眉头:“你与米氏断绝来往已久,他们还能出手相助,实在让我意外。”

    米氏神色不定,欲言又止:“夫君,米氏......遭龟兹王冷落十多年,气数早已大不如前。上回......其实......除了米氏,还有龟兹国相在其中帮忙......”

    麴智湛的眉头皱得更厉害,龟兹国相也参与了他的营救,这位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国相图的是什么?麴智湛也是王族出身,深知当朝的权贵不会无缘无故地出手帮忙,这一定是因为从中可以得到利益。麴智湛瞬间眯起了眼睛,因为他是高昌王位的继承人之一,他们想要扶持他重掌高昌以便能掌控他?

    麴智湛想起了周天子让麴氏王族尽皆迁如东土的旨意,他的脑海勾想起了北地游牧人流传的谚语:微笑的背后总是带有目的。”这位周天子在表面上对麴氏族人抛出了仁慈的笑容,可笑容下的真实目的是在提防他们重掌高昌。麴智湛不由得生出些感概来,谚语是游牧人智慧的沉淀,心里头对周天子的英明又添了一分的佩服,尽管他是麴氏王族的灭国仇人。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周国何时出兵阿耆尼之际,一队人马正艰难地穿越图伦碛(即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为首的领队是一名满脸须发的中年汉子,他倒举起皮囊想要舔一口剩下的水滴,过了好半会,皮囊里只倒出了带着皮革味的潮湿气息。

    “还有多远才能到水源地?”汉子砸吧了一下干涸的嘴,问身旁的向导。

    向导的身躯有些佝偻,跛脚,两手各断了两根手指头,因为手脚不便的缘故,他是唯一坐在了马上的人,其余的数十多匹马皆一一负载着厚重的货物——生铁。

    “虽然赤河(即塔里木河)的河道经常变化,但自西往东流的水性是不变的。我们一直往南,一定会找到赤河,然后再沿着河道继续往东走,便能回到高昌。”

    “高昌已经灭国了,现在的名字是西州。”汉子白了向导一眼。

    “我已经离开高昌有二十年了,高昌是我的故乡,高昌王是何人与我无关,即使它改了名字,也还是我的家乡。”

    汉子对向导没有改变“高昌”的称呼有些不满,但听了他这悲凉的后半句,想起了他的遭遇,心里又生出了些怜悯,也不再与他计较。

    汉子与这跛子的结识是在一个半月前,当时的汉子肩负着运盐买铁的艰巨任务,大家都喊他老全。老全一路从西州进入阿耆尼,也被阿耆尼士卒盘查过,但因为不是东进货物,阿耆尼士卒不扣押。当时的老全特意留在阿耆尼打听了几天,目睹了好几批本来要东出却最终被没收押往阿耆尼官仓的货物。

    被扣押了货物的商主里头有人找到了门路,将货物转运往突厥,也有人花费了巨资赎回了自家的货物,并承诺不再运往西州。西域的老商人们都有一个认知,同样的货物卖去东方要比卖去突厥多上至少一分的利润。这是因为东方人沿途不设关卡货税,尽管突厥人那里全是草场不存在城关关卡,但商贩们若要将货物运进牧民区域货卖,便需要向贪婪的部落的首领送上丰厚的礼物。

    老全思虑良久,倘若在阿耆尼就地转卖盐货,难免会引起阿耆尼士卒的注意,所以必须尽快把盐货运往龟兹转卖。也让人意料不到的是他们的盐货在龟兹国都伊罗卢城(现在库车市东)销卖得十分顺利,老全揣着大袋的金子银子在伊罗卢城四处寻访铁器铁料,听说伊罗卢城以北的峡谷沿着东川水(库车河)往上游近两百里的河谷两岸有许多铜铁冶炼场,便立即领着二十名退役的府军卫士杀过去。

    伊逻卢城背靠天山主峰,幸亏现下是夏季没有封山的大雪,这才让老全他们有机会跨越横亘整个西域的天山。将近两百里的崎岖山路有好些险要的地段仅能让单辆马车缓慢通行,赶了一天的路,老全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东川河岸边,看到了河岸边上某座山里吐出浓烟滚滚,估计那是一处冶炼场。众人朝着浓烟处寻去,确实是冶炼场,但炼的是铜而不是铁。经过冶铜场里人的指引,这才终于在东川河对岸的山腰寻到了当地最大的冶铁场。

    冶铁场的头领听说有买铁的客人找上门,本还有些雀跃的心情,待看到衣冠不整的老全与负责传译的甲后,脸上的热情顿时泄去:“我们这里只经营大宗买卖,你们要买铁进城里吧。”

    “你们有多少现成的生铁?”老全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块头很大的金子。

    冶铁场的头领眼神一亮,换了一副礼貌周到的微笑脸,领着老全他们前去堆场看货,慢悠悠地介绍道:“这都是我们老客户预定的生铁,通常客人付了定金后,至少需要等上十来天才能交货。如果你要得急,订单也可以插队,不过价格会有所提高。”

    插队得来的生铁虽然更贵些,但与西州的铁价相比也只能算是便宜。老全立即下单十车生铁,约定十五天后提货。

    炼铁场头领的笑容十分可掬,收下定金后便开始抓生产,一时半会不能分身恭送老全等人离去。就在老全快要踏出冶炼场时,一只乌黑满是油垢的脏手拉住了他的衣袍一角。

    “他们会把没烧透的炼铁块卖给你们这些不懂行的外地人。”

    老全狐疑地看向扯住他衣袍的人,肮脏的头脸,破碎的长衣,佝偻着背,没穿鞋子,跛了一脚,每只手都缺了尾指与无名指。一看便知道是冶炼场里的奴隶,却说着一口带着乡音但让人能听懂的雅言洛语。

    “只要你赎我离开这里,捎上我回高昌,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仆人,为你效忠一辈子,我可以保证你拿到质量最好的生铁。”

    老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身进去找冶铁场的头领,他决定买下这个叫名六指的冶铁场奴隶。炼铁场头领没有多想,这些瘦弱的奴隶留着用处不大却耗费粮食,弃用了又可惜,目下有人肯付钱买走,那是再好不过了。

    六指说他是高昌人,以前没有名字,被牙人卖到龟兹后便一直待在这家冶炼场里。年轻锻铁的时候,他断了一根尾指,周遭的人便喊他九指。后来他每逃跑一次,工头都会砍断他的一根手指头作为惩戒,他的名字也从九指最终改成了六指。

    离开了冶炼场的六指,兴奋地指着北边,“继续往北过了群山便是大草原,那里有许多牧人养羊养牛养马。”

    老全听到前头有草原与马,眼神马上明亮,立刻带着小伙伴们出发。他们沿着东川水岸一路北上,没多久便来到一处三山口。山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赤色,纹理奇特,仿佛刀削了一般。峡谷里有些路段开阔壮丽,有些路段狭窄晦暗,甚至只容一人一坐骑通过。此时天色已晚,峡谷里的情况不明,老全与同伴们不敢贸然深入。乌云在远处的天边翻滚,这是准备下雨的架势,大家计较了一番,决定在一处背风狭小的洞口里歇下。

    肉汤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赶了一天路的汉子们都掏出自己的陶钵,围着火堆的瞬间便把食物解决得一干二净。

    老全将一个新陶钵递给六指,瞧着他风卷残云地吞下分给他的汤饼,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吓人,真不晓得他在这二十年里可有吃过一顿饱餐。

    购铁的任务有了进展,大伙很欢喜,用食的气氛也比往常热烈。当过火长的甲说:“全叔,我当时觉着带陶罐上路麻烦,现在还是觉得你有先见之明,这大寒的夜里有一钵热肉汤下肚,一点也不比绿醅酒暖身的效果逊色。”

    老全呵呵直笑,多日没有修理的须发也跟着张扬起来:“我哪有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跟随许别驾与实录事在外夜宿的次数多了。外出赶路不便携带活羊活禽,老是吃干面干肉干不易克食,带上陶罐与陶钵除了炖肉汤还能煮些野菜山菌滋补一下。”

    “许别驾也是王族中人,会过日子也懂得外出的艰辛不便。”乙说,“我以前在洛阳却番的时候,遇到过一位世家公子外出夜宿一趟,那排场不比在家里简单。吃不同的食物要用不同的碗碟筷子还要配不一样的酿酒,把他家里的那些奴仆都折腾得半死不活。”

    丙接着道:“我听说许别驾从前也是个随意之人,只是现在带着女眷驻守,日子这才比从前过得滋润。全叔你可是实录事近身的亲随,你说这些传言是真还是假?”

    老全呵呵直笑,不置可否。背后议论上官的行为,他尽量避免。

    喝饱吃足过后,大伙按着军里的规矩轮流值守歇息。峡谷里起了一些风,寂静的山谷里只有风吹,柴烧和呼噜的声音在飘荡。

    值守的伙计乙拧起了眉心侧耳细听,问另一边值守的同伴丁:“你可有听到?”

    丁也竖起了耳朵,点头:“听到了,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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