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西域物语 > 33. 菩提信使

33. 菩提信使

    发现屏风后有人在偷听他们的问答,实心的心中打了一个突。他开始回想事情的前后,首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一个微末的西州八品官员,竟让堂堂一位京城户部五品上官亲自召见问话。这未免有些太瞧得起他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朝廷党争,有人想抓李都护的小辫子,想从他这里着手撕出一个口子。可他惶惶忧虑了几天,周遭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危险的痕迹。

    这日,恩师王蒙遣人来邀他到府上商谈要事。实心一个机灵,心想要事发了。

    王蒙一脸高深地看着他,徐徐道来:“我有一位世家好友,家里有个幺女刚到婚配的年龄。前几日我与他小聚时提及了你,明日你便随我到他府上见一见人。”

    实心愣了愣,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王蒙老师推荐给他婚娶的世家好友,肯定是官宦人家。未婚男女相看,家世羸弱如他往往要承受不少的压力,而且时间这么仓促安排在明日。他一副万事随缘的模样,穿上长公主赏赐的常服,骑上那匹阿耆尼龙马,随着王蒙的牛车来到长安城东宣平坊的崔府门前。

    崔府的家主崔植与王蒙是生死之交,目下任职户部正四品户部侍郎,人长得一团和气,说话的语调很祥和。

    实心恭敬地朝崔侍郎行晚辈礼,低垂的双目刚好落在了崔侍郎的足靴上。靴上闪烁着冷光的暗鱼纹丝线让实心暗暗吃惊,这不正是那天在尚书省户部三进院东梢房屏风后瞧见的男式长靴吗?实心凝眉思索,所以,这位崔侍郎已经藏在屏风后观察过他了吧,这才答应与再见一面更深入了解?

    “正是后生可畏啊。”崔侍郎受了实心的晚辈礼,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又问了些西州的风土民情,热情地拉着师徒二人留在府上用飨食。听说餐桌上最能了解一个人,崔侍郎再相信老友的眼光,也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位后生是否如王蒙说的那样好。

    实心自我感觉表现得中规中矩,大多的时候都在一旁听着两老的对话,不时被问上几句发表一下个人见解。他的眼风一扫,捕捉到客厅东配室屏风后立着的两个纤弱背影,有些惊讶,莫非崔府的女眷也在偷偷观察他?他的心头掠过另一个俏丽的身影,暗暗想着即便这回还是让人瞧不上,也总有一个愿意下嫁他的异族女子……

    而此时的天山县公府内,麴如真正眼巴巴地等着实心上门提亲,焦急不安之情透过她手上弹奏的琵琶洋溢倾泻。琴弦忽然一崩,断裂嘶鸣。

    “手可有伤着?”米氏关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看着女儿最近魂不守舍的模样,到了嘴边劝慰的话又了吞回去。

    “我……我没伤着,只是这琴弦……”一般的中原琵琶以蚕丝制琴弦,而麴如真手中的琵琶出自龟兹名匠之手,用的是羊肠所制的琴弦。长安云集中原各路大能,却不一定能找到会用羊肠造琴弦的西域匠人。

    “我听说长安西市聚集了不少西域商人,或许能通过他们打听一下长安何处有羊肠弦,若真的寻不着,也可托他们从龟兹捎带回来。”米夫人千说万说,总算说服了如真与她同往西市走走散散心。

    长安京中的贵女大多自恃身份,很少会亲自到东西市内的商铺选购物品。习惯了西域开放民风的米夫人与麴如真完全没有这些顾虑,母女俩在西市转悠了好一会,虽没有寻到羊肠琴弦,却逛得十分愉快一扫郁闷。

    “尊贵的夫人,这是本店从龟兹新运回长安的香料。”在西市一家专营西国杂货的商铺里,大掌柜很有眼色地上前与米夫人说起龟兹语。骤然入耳的母语让米夫人又惊又喜,目光从女儿转到了大掌柜的身上,定在了说话人的长袍对襟领口——这是绣了菩提花叶纹的对襟领。

    那个隐晦的约定再次浮现在米夫人的脑海:菩提花叶,信使徽记,信之用之,勿忘前约。

    菩提花叶,信使徽记。这可是她的母族龟兹米氏用以传递信息的家族暗号,此番在长安让她碰见,是巧合遇上还是故意安排?米夫人极力将惊愕之情按下,接过杂货店掌柜奉上的香料嗅了嗅,不住地点头称赞。其实她压根没有嗅出是何名堂,心中已然乱成了米糊,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选购,表面一切如常,待回到府中挥退了其余人,米夫人开始翻看从杂货店选购回来的香料。

    这都是些上乘的香料,用瓷瓶分装着排列在绘描着精美彩漆画的木盒里头。米夫人心中一动,两手在木盒四周来回摩挲,并没有发现任何暗格。可刚刚菩提花叶信使明明几次三番地朝着这些香料投向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真的只是卖花的两眼不住看咱花?

    米夫人心中一个机灵,掰开瓷瓶的木塞以食指往香料里头戳了几戳,没有异常。她照办其余的香料瓷瓶,忽而眉头一皱,果然从排列在木盒中间的瓷瓶里触摸到了异物。米夫人两只手指夹着异物提捏,一卷细小的纸条被她从香料里取出。她迅速四处张望,确定卧室里外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展开纸条。

    完全展开的纸条只有巴掌大小,纸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横向的细字,米夫人仔细辨认,认出了这是米氏先祖所用的驴唇古语。米氏的先祖并非源自龟兹本土,而是三百多年前从西方逃避战火而来到龟兹的大月氏人。当年的大月氏人曾有过显赫一时的王国,拥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驴唇语,后来逃难的大月氏人在龟兹国定居繁衍,渐渐融入其中成为了当地的一支显赫望族。

    米氏族中的贵人大多自小同时修习驴唇古语,龟兹语与洛语。米夫人身为米氏宗女一眼便认出驴唇语,只是多年看惯了自右往左竖着写的洛语汉字,乍一看这自左往右横着写的驴唇古文字,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米夫人细细研读,密信来自她的胞弟米巨那宽,信中略约概括了目下龟兹国里的情况。龟兹王苏伐叠年龄渐长,拥有米氏血脉的那利王子只是身份低下的米氏女奴所生,并没有得到龟兹王的重视。这些年,丞相诃黎布失毕的势力急剧膨胀,且他又是龟兹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未来王位的变数不容乐观。眼瞧着米氏一族日渐势弱,米巨那宽不得不联系上远赴长安的米夫人,希望她可以不时地传回些周廷里的动态,将来若有些风吹草动便可让米氏一族可以尽早筹备。

    米夫人阅览过后立即将密信焚毁,心中一阵阵的叹息,高昌与阿耆尼相继被周人所攻克,想必邻近的龟兹与突厥一定惶恐不安,十分关注周人的一举一动。现在的麴智湛每日参与周廷朝议,若能将他听回来的周廷消息传回龟兹,定然能助米氏一族在龟兹重新掌权......米夫人心跳急促,自嫁入高昌后,她一直与母族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上回麴智湛要被押往长安,也是米氏一族在出力营救,只不过中间不知让何人给掳截罢了。离开高昌迁往长安后,麴氏人虽受封高官厚爵,却处处被监控,不得不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米夫人自然也断了与母族的联系。若要在长安将消息送出而不被巡逻的武侯和暗处的探子发现异样,米夫人可得在心里好生谋划思量一番......

    米夫人在这厢认真思索,那厢便听见前院的脚步声传来,猜度是县公爷麴智湛下朝回来。米夫人连忙收起案上的香料,县公爷也推门进来了。

    “何故一人留在房里了?”麴智湛不解地打量妻子,生怕她身子不适不敢说出来。

    “我这不是躲起来制香,怕奴仆偷偷学了去。”米夫人笑呵呵地上前替县公爷更衣兜洗,“夫君今日回来比往日要早。”

    “你忘了今日实郎要过来?”麴公爷接过米夫人递来的清茶,一想到未来女婿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仆役禀告实心到了府上,麴公爷忙正了正仪容到前厅接待。

    主客二人两厢见礼,实心抱拳鞠身:“实心原只是乡间樵夫之子,自少为奴,全赖恩师悉心教导与照料方有在下今日,公爷对实心的抬爱,在下铭记于心,只是在下的身份实在与麴娘子太过于悬殊……在下实在不敢委屈娘子下嫁。”

    这是拒绝了。满心期待下嫁女儿的麴智湛吃了个瘪,心道我堂堂高昌麴家的女儿不惜委身下嫁,竟还让人给拒绝!虽然只是一脸的惋惜,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忿,便不再提此事,过后回到内院,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笑脸。

    “我看这实心的出身确实太低了,又是个没有双亲的福薄之人,珍儿下嫁他熬苦,我这为娘的心里还是舍不得的。”米夫人劝道,“我瞧着这会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嫂嫂推荐的那位裴家幺公子。”

    “裴公子是裴公的嫡幺子,他这位爹既是国舅又是重臣,更是皇储的亲舅舅,轮家世确实配得上我们珍儿,只是......裴家人多复杂,珍儿若嫁过去,上有权倾周廷的公婆管压着,下有当朝公主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嫂同为妯娌,日子可不一定见得舒心自在。”

    米夫人叹了口气:“从前在高昌,我们一家就不受先王的待见,儿女的婚事常常备受冷遇。现在来到长安受了高官厚爵,虽说是外臣,可我们女儿这性情相貌那是没说的,怎的婚事还是处处不顺意?”

    “夫人莫急,珍儿年纪还小,我们再仔细留意,天朝地广人多,定能给她寻一个好夫君。”麴县公顿了顿,“不过......天子准备御驾出征高句丽,想来朝中各大臣这些日子都忙于筹备出征的事情,我们还是过些日子再打听打听还有哪家适婚的公子。”

    米夫人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盘算,独自思虑了几日,还是用米氏的驴唇古语将周廷的动态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以蜡封存,另挑了一个午日再次前往那家西市杂货店,不动声色地将蜡丸悄悄交予那杂货店掌柜。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