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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风起云涌

    李不赌放牛的第二年下半年,二十岁的老大李不偷,已经被大伯伯道平叫到义乌,帮助大伯伯一家打理鸡毛,鸭毛等农村里兑换来的小东西。

    大伯伯李道平一家,住在义乌廿三里镇上,全家五个人。大妈金翠花,年纪与老大爹和寿差不多。

    金翠花与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心地善良,讲话直落手脚勤快,也很有主见。她为李道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李路遥,已经去过李家岙。小儿子李路远,中间一个女儿李笑梅。

    李路遥比不偷老大大一岁,李笑梅比老大小三岁,李路远13岁,正在读初一。

    老大是收到大伯伯电报时赶过来的。

    写信麻烦,打电话更麻烦。

    李家岙村大队里一部电话机,手摇的,要通过江东乡广播站。这边呼答呼答摇过去,那边广播站接线员,“喂!喂喂!“喊通:

    "……接哪里?哪里?⋯⋯″

    “⋯⋯义乌啊?义乌哪里……啊⋯⋯?廿三里啊?什么廿三里?名字听都没听到过,等着!等着!我转过去⋯⋯”

    往往等三转四回的电话接通,这边打过去的人,早等得不耐烦走了。

    就算千辛万苦接通,对方的声音比蚊子叫还轻,根本听不明白讲什么。

    电报则不同,基本上当天送达的。若是多出点钱加上″加急″二字,估计一个小时,邮递员会送达电报。不过电报按字数论价,所以如无特殊,还是通信实惠。写封信,三张十六开纸以内,只须8分钱的邮票。省内三四天必定到。三张十六开纸,写上2千字,还有什么事讲不清楚?

    但电报恐怕最少也要一斤猪肉价。所以电报非常简短,不甚明了,而且非特殊急事不发报。

    话说那天上午八点多,李和寿接到义乌道平大哥电报,着实一惊,以为急事。当看到电报上只四个字:

    "老大速来"

    和寿立即把老大从田间叫来。让他洗了洗手脚,简单带了几件换洗衣服,马上就出发去义乌。村里大队里有什么责任后果,自有老爹和寿负责处理。

    于是老大急匆匆的,从村里一个工人家庭的亲戚那里,借来一辆永久牌廿八吋自行车,叫老二先等在大香樟树下。跟亲戚讲好15分钟打回头。

    老大不偷骑上自行车,冲出香樟树边上的路廊口。老二不抢早已从旁边窜出,单手抓住自行车后架,侧身坐上。

    兄弟俩飞马一样,直奔三界大埠头。老大心想:"若被亲戚晓得,自行车驮人,那还不心疼死?今后若想再借,恐怕不成。"所以骑得急怕有好事的跟亲戚打小报告。

    哥俩平安到达渡口,正巧渡船靠岸。老大匆匆吩咐兄弟,还车时最好把自行车擦一下,并再三叮嘱只须擦清爽,不必用水洗。

    老二疑惑地点点头,心想:

    "洗干净不是更好吗?"

    见大哥匆匆跳上渡船,也不多问。回转到家,听从老大意见,问娘娘讨了块破布,耐着心,把自行车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推着自行车,去还给那工人阶级的亲戚。

    那亲戚见老二来还车,一脸的疑惑。问道:

    "怎么是你老二去骑的?"

    老二忙道:

    "不是,不是,是大哥叫我来还还的。"

    "他人呢?"

    "噢!爹爹叫他去轧谷,中饭米没了。"

    那亲戚接过把手,仔仔细细地前后看看,见自行车刹刹清爽,不由得张开了脸,笑咪咪地道:

    "老大借去我放心,换作你来借,我还勿肯呢!"

    老二见状,从心底里佩服自己大哥。

    刚才一路上,大哥就教他,回来还自行车时,那亲戚会怎么问,你就这么答。怎把这个人的性格摸得这么透?老二忍不住地想对亲戚说,本来想把自行车洗一下的。想了想,还是不说好。但为什么洗了还是不洗好?对于这疑惑,老二老左心里一直搁着,心想等大哥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边老大付掉2分渡船钿,一下船,就直奔三界汽车站。

    还算运气,长长的一辆班车刚刚进站。连忙去买票,好在九点钟光景,车站买票的人不多,买好两角五分的一张车票,正好赶上车。

    车到嵊县老北站时,义乌班车已发。

    老大跟大伯伯已经去过义乌,大伯伯曾经对他说,若义乌班车没了,可以先到东阳。东阳到义乌车多,就算没有班车了,有些小三轮车,专门暗行做接送客人的生意,甚至可以包车专门为你一个人开。

    老大买了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去东阳的车票,票价一块一角五。

    来到候车室,见候车室准对大门的墙壁上,一只巨大的闹钟,时针正对着9字,而分针正对着11字,知道此刻9点55分,距班车开还有三十分钟。

    老大想想还有点时间,就抡着那只长拉链的暗灰色的包,在候车室里东转西荡的消磨时间。

    候车室里里外外都是人。还有许多贩卖各种小东西的人,但大都是流动的。

    有卖甘蔗的;卖茶叶蛋的;卖瓜子的;卖香烟的;卖报纸杂志的;五花八门,样样都有。

    老大心里奇怪:"两年前这种私有主义,小资产阶级,几乎没有的,就算有也早当作修正主义尾巴割掉。现在怎么回事?难道任凭这种小资产阶级,这种修正主义尾巴,就这样滋生?"

    ″可这样不是很好?看看,多热闹,多旺气?哪象头次来,整个候车室冷冷清清的。"

    老大一边漫无目的地转着,一边感叹着。不由得又想:

    "这三年都不到,社会上好像突然多出这么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这些人难道不要参加生产队里集体劳动的?上面的政策说它好,这些东西毕竟不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东西。说它不好?这可是天在头顶,对老百姓来讲,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至少我老大李不偷举双手赞成。就算要我四脚四手都举起来,我也愿意。"

    老大就这样边想,边转来转去。

    一会站在象棋摊前,看摆地摊的男子大声吆喝着,要旅客去破他摆的象棋残局;

    老大心里想:"要是一川和一山两兄弟在,准保有好戏看。"

    一会站在卖报卖杂志摊前,看中一套半新旧的《水浒传》,想买却舍不得花钱;一会又站在一打汽球的摊位边,看人汽枪打气球。心里奇怪:

    "那么大的一个气球,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会打不中?"又想:"如果我三弟嘟嘟来,看怎么收拾你?肯定出老千。"

    老大也不十分清楚,认为做过手脚的,都是出老千。"

    老大时不时转身望望那只大闹钟。一边继续东走走,西站站。来到一个香烟摊前,心里反复思想斗争,要不要买包香烟,站立良久,终于还是决定不买。心里想大伯伯并不抽烟,虽见路遥哥抽过,但总归怕大伯伯要骂。

    最后来到葵花瓜子摊位前,买用报纸倒锥子形包着的一包瓜子,打算车里好吃。一问价,摊主说一角一包,老大心想大贵了,五分还差不多。正犹豫着,那小贩眼疾手快,一手把瓜子递上,一手早把老大手上的一张一角纸币拿走,跟夺一样。

    老大红着脸想说几句,那小贩早推着改装过的双轮车,大喊着:″五香瓜子买呗!奶油多味瓜子买呗!“再不理老大,呦呦喝喝地走了。

    老大心中老大不爽,心想,"这点瓜子,5分肯定够了,这贩子走得匆忙,我定是被杀了瘟猪。"

    心中正自懊恼,迎面来了个卖墨镜的,硬拦着要老大买一副墨镜。

    那卖眼镜的见老大一副乡下人打扮,明明卖5分钱一包的瓜子,这小子居然一角买了,心想是条大鱼。凑上前涎着脸来推销眼镜。

    那老大正没好气,拿眼一瞪。小贩见还是个刺头,讨不了便宜,侧身就走。

    老大见时间快到,小小的懊恼一扫而过,忙先去车站厕所小了一便,洗了洗手。又去候车室一边,写着开水字样的保温桶前,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只搪瓷茶杯,倒了半杯热水,开与不开,也不在意。

    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快步走到刚才问清爽的,卖茶叶蛋的摊位前,两块钞票买了6只茶叶蛋,准备车上好吃。心里想:"鸡蛋一块八九一斤,一斤至少8只9只,来这里卖卖茶叶蛋,会发财啦!"

    老大把瓜子装进裤袋,左手抡着包并用左手食指勾着盛茶叶蛋的塑料袋,右手拿着茶杯夹着车票,检票上车。

    一路的颠簸,与老大心情毫无损伤。沿途风景望望,瓜子嗑嗑。热水喝了,把瓜子壳,茶叶蛋壳放进茶杯。

    心里想着:"这时间,爹爹姆妈肯定赤着脚在田畈里劳作,而我汽车坐坐,做人神仙一样。什么时候我出山了,一定要带他们,多来坐坐汽车到义乌。我一定要给娘买到靠窗口座位,给爹买一斤烧酒,二十只茶叶蛋,让爹好茶叶蛋过酒。"

    又一想除非偷偷买好,否则娘定不肯。但就算偷偷买来,娘也定要骂他败家子。

    老大一路兴奋,比起上次来义乌,兴奋程度仍不一样。上次爹大伯伯和路遥哥在,一路上虽也新鲜,但大人在总有点拘束。这次一个人,想睡就睡,想看就看,想吃什么买什么,想想都要笑。

    两个多钟头的车程,很快过去。

    到东阳时,十二点半都多了,走出出站口,老大在车站边的小吃部里,买了碗肉丝面,竟要5角。心想这一点点麦面,两碗也不够。等连汤喝光,心想再来一碗,想想要5角我有毛一斤猪肉好买了。算了!咬咬牙去寻义乌车。

    本来想坐小三轮去的,一打听,竟然要1元5角。心里想:"我嵊县到东阳也只是1元1角5分,这东阳到义乌,路近得多得多,怎么会反要1元5角?又想杀瘟猪啊?"

    这样一想,当即去售票窗口,买了5角一张的车票。仍然觉得这东阳义乌的东西,比老家要贵。

    上车后,老大感觉东阳义乌与嵊县有所不同。只看到汽车开过时,马路两边的房屋的墙壁上,用大红油漆,漆着:

    "若要富,先通路"

    "时间就是金钱"

    "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等标语。

    看着这些标语,回想起老家"抓革命,促生产""抓纲治国⋯"等标语,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老大的大伯伯李道平,其实并不是急得非要拍电报叫老大立马赶来。他只是觉得这写信太麻烦,自己这两三天内,是想去外面走走。家里女儿在读高中,小儿子还只是初一,不想让他俩分心家事而耽误学业。家里只有老婆和大儿子可以担当。兄弟家的老大不偷,这几年接触下来,知道他为人沉稳,肯吃苦耐劳,而且言语不多。叫过来一边帮帮忙,一边调教调教,是块经商的好料子。所以想趁出去前把他叫来,有些事情要吩咐吩咐。

    李道平越来越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定要发生天翻地复的大变化。至于怎么变,他心里没有半点数。说更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凭着直觉。他感到整个社会,尤其是义乌一带,正有种巨大的能量要释放出来。大家都好像在一只非常非常大的气球里面,所有人觉得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那种压抑。又有点象在夏天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的天气中,但又并不全象。夏天沉闷的天气,有种一定会下雨的必然。但现在这个社会现象,却不是这个一定的必然。它就象是在这个大气球里,而这个气球内部越来越往外胀开,并不停地在滚动。怕就怕这个滚动的充满巨大能量的气球,不知道滚向何处?如果滚入大海,那任凭大气球如何涌动翻滚,都被大海的广茂化于无形;如果滚落万丈深渊,那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道平就是这种感觉。但他更愿意相信,这个大气球,一定会被一股力量解救,一定会平安释放,象正在脬化的鸡蛋,在特定的气温条件下,小鸡一定会成功地破壳而出。

    等老大不偷到李道平家里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李一道平对侄儿的到来,还是有点惊喜,想不到会这么快。

    大妈翠花知道老大中午只吃了一碗面,心疼地叫路遥,去廿三里镇上买来15只大大的肉包子,一定要老大吃。老大头三只飞快吃了,等再吃两只,实在饱了,笑着道:

    "大妈,我吃不下了。"

    大妈也笑了。叫儿子路遥和丈夫各吃了两只,留下6只要给小的两个吃。在道平的坚持下,她自己才吃了一只。又拿来一只,先递给丈夫,丈夫不要,就硬让路遥吃下。

    吃过肉包子干活。大妈叫路遥教老大,如何拣小东西。

    路遥只比老大长一岁的,再说早已熟了。两个人关系很好,老大老早就知道要怎么做。当下把每样小东西各各理出,按成色好坏各自分放。该洗的洗,该捆的捆,该堆的堆,该装箱的装箱。一切做得斤斤有条,有条不紊。

    等小兄弟俩把堆放在屋里的几担货物全部理清,登记好品名,规格,数量。老大连成色也注好,用练习本做成表格形式,全部注好标明,递给大伯伯过目。

    道平接过一翻看,心中暗暗惊喜,不由心里赞叹:"这小子,天生是块生意料。"但与面上,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表杨。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儿子路远早已回家,因老爹严厉,责令过他和姐姐,到家作业不做好,不准进堆放着货物的屋里玩。此刻作业已完成,就过来缠着老大哥哥玩。老大与他做着鬼脸,悄悄告诉路远,说大哥哥包里有小弟想要的东西,你自己去房间里寻。路

    远听说,连忙跑上楼去,到哥哥和老大哥哥的房间,找到那只长拉链包,拉开拉链,翻出一把白里带黑的,又似乌焦的弹弓。当下高兴地跳了起来,心里直怪自己:"怎不早点做好作业?现在天色已暗,去哪里再弹麻雀?但新货既已上手,无论如何今晚定要开张。"

    这样想着,当下身上偷偷藏好弹弓,盘算着先去弹一弹隔壁再隔几壁的王老头家,那只见人要叫的大黄狗。

    老大知道路远13岁,他和老三把弟一峰同岁,比自己老四还大一岁。但同样13岁读初一的,一峰小峰,甚至12岁的老四,早已不玩弹弓之类的了。已有点大人派头。而这个小弟弟,13岁的人,长得也不比一峰矮,却还要闹着玩弹弓,这倒是想不通。

    自己早在两年前,就许诺过,要把三哥哥的弹弓拿来送给他。这两年来,虽大伯伯年年到李家岙。但大伯伯威严,实是不敢托他带来。因此这弹弓,老大是精心保管了两年。多次精修细烤过。它是山里有些年头的老檀香树做成的。檀香树又硬又轫又香,是做弹弓的上等材料。

    这把弹弓是老三最最心爱之物。老三本想送给老四,老四从不喜欢玩这个。想给他把弟小峰,小峰自己有,不稀罕。那天老大第一次来义乌,没有想到这个。到廿三里后,告诉了他,并说下次一定带来。害得这个小弟弟,上半年,学校教学生如何写信时,曾写了封信给他,信中特别提起过。这次过来,当然早已放在包里了。

    吃夜饭时,笑梅才下楼吃饭。笑梅叫老大称老大哥的,而老大则叫笑梅为小妹。

    于是大家吃过饭。道平还在喝酒。路远拉着大哥哥,说是一块去外面玩玩。老大知其心意,当下看看大伯伯。

    道平说声早点回来,我有事要跟你们俩说。

    老大点头答应。知道这个你们俩,肯定是指路遥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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