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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岁月遗珠

    要怎么向一个一辈子经历过零下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的人,去形容零下二十度的感觉呢?

    经过了在北极度过的两个月,高桥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形容这种感觉的窍门。

    只是虽然如此,她还是无法习惯这里的日子。

    无法习惯,被人狠狠地摔在雪地上的感觉。

    “喂,你知道吗?其实高桥的格斗烂的一批。”

    “啊?不会吧,她平时格斗课不都还挺好的么。”

    “是啊,谁说不是呢?但实际上烂的不行呢!”

    “谁说的?”

    “北海总督家大公子说的!”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喏,你看,又被人家16岁的小孩摔倒在雪地上了。”

    高桥躺在雪地上,听着旁边以为她昏倒了,所以在一旁说闲话的同学嘀嘀咕咕,那个气啊。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人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啊!

    自从上一次被齐开一拳打破相,高桥就和这个看起来拽得不行的小屁孩犟上了。一方面是她实在不服气自己被小自己六岁的小屁孩按着摩擦,另一方面更是源于她自己的信念。

    高桥从小就把齐文远当做自己的偶像,是自己一生想要追寻的目标。而作为自己目标的儿子,高桥自然有着一颗十分躁动的内心。

    在她心里,多少年如一日的渴望着,渴望自己得到偶像的认可,可以得到偶像的一个笑容,一句夸奖。

    如果,如果她能打败偶像的儿子,如果,如果她能证明自己比偶像的儿子还要优秀,那么,自己是不是,能够让偶像记住自己呢?

    这样想着的高桥,在自己破相的第二天就再次找上了齐开。

    然后,在雪地里昏迷了整整两个小时,要不是齐文远的舰娘发现,这姑娘估计就在雪地里冻死了。

    在修整了三天之后,高桥再次向齐开发起挑战,然后,然后的事情不用说了吧......

    时间来到了两个月后的今天。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锻炼,自己是不是终于有一些变化了呢?

    高桥一个人默默地翻过身,即使身体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向她诉说自己有多痛苦,但是高桥还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坐在原地。

    坐在雪地上。

    泪水窝囊的在眼眶里直转。

    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明明是自己没有那份才能,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掉眼泪呢?

    如果自己平时再努力一些,如果平时自己再用心一些,如果平时自己再......

    再......

    再......

    “在这里,想哭就哭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哭出来最多就是冻脸,如果故意让眼泪在眼里打转,会把眼睛冻坏的。”

    高桥转过身,看见齐文远安静的站在自己身后,手里举着一把伞,轻轻地,为她挡住了一片风雪。

    高桥张张嘴。

    明明自己不想让偶像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的。

    明明自己不想让偶像知道自己就是个绣花枕头的。

    明明自己希望可以让偶像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明明自己希望成为偶像最可靠的左右手的。

    怎么,怎么,怎么这样啊......

    高桥缓缓弯下身子,将自己埋在手臂里,将自己埋在失态里,狼狈的哭嚎着。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天赋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付出很少的努力就能将他人的竭尽全力踩在脚下的。

    这个世界既然诞生了齐开,诞生了有栖川,那么就必然会诞生埃菲尔提斯,诞生阿诺德,诞生高桥。

    这并不是谁的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能要求世界对你公平,因为他已很公平了。

    很公平的,给予每一个人,最大的不公平,就是世界的公平。

    齐文远垂了垂眸子,一瞬间,似乎从高桥的身上,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去抓住那个东西,但是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

    想要握住的过去,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齐文远叹了口气,让自己身后的舰娘,将高桥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厚实的墙壁挡住了北极刺骨的风雪,也挡住了那刺骨的严寒。缓慢燃烧的木炭一点一点释放着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温暖受伤的灵魂。

    齐文远坐在办公室后面,看着高桥的档案。

    东岛人,平民。父亲是土生土长的东岛人,渔民,母亲则是斯拉夫人,在黑海的袭击中流落到了东岛,为了生计,嫁给了高桥的父亲。

    由于语言不通,高桥的父母关系其实并不好,尤其是在高桥母亲的娘家人找到了高桥母亲之后,高桥小小的家庭也就随之四分五裂。

    作为自己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的具象化,高桥的母亲在自己亲人来接自己的时候,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渔村,看都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一眼。

    那一天,高桥的父亲抱着小高桥,坐在海边,默默地看着那艘载着自己妻子逐渐远去的船,一言不发,直到太阳西斜,直到太阳落山。

    “爸爸。”只有四岁的高桥抱着自己父亲的脖子,指着那片被染成血红色的海水,弱弱地问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桥的爸爸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嘴里却轻轻唱起家乡的民歌。

    喜爱春天的人儿是,心地纯洁的人。像紫罗兰的花瓣儿一样,是我的友人。

    喜爱夏天的人儿是,意志坚强的人。像冲击岩石的波浪一样,是我的父亲。

    喜爱秋天的人儿是,感情深重的人。像诉说爱情的海涅一样,是我的爱人。

    喜爱冬天的人儿是,胸怀宽广的人。像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样,是我的母亲。

    那是高桥对自己母亲最后的记忆,从那之后,高桥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母亲。

    又过了一年,著名的东岛保卫战爆发。人类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了黑海的进攻,遏制了黑海的扩张,告诉了全世界,黑海不是不可战胜的,噩梦同样,不是不可战胜的。

    只是在那场战斗中,小高桥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失去了自己的村子,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齐文远。

    第一次,见到那在大海之上,随风飘扬的提督制服。

    高桥一直认为提督的制服之所以是白色,并不是因为那是浪花的颜色。

    而是因为,那是希望的颜色。

    是生命将自己的抗争,镌刻在水平线上的颜色。

    齐文远看着高桥档案之中,自己怀抱着小高桥的照片,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遥远的过去。

    拉到了,地狱之中。

    照片上的齐文远咧着嘴笑着,剃着一头精神的短寸,看起来是个即阳光又乐观的小伙。也许这个小伙并不太聪明,也许这个小伙并不太厉害,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是高桥的一切。

    是高桥生命中,最灿烂的色彩。

    在齐文远背后,两个金发舰娘亲切的依偎在齐文远身边,和齐文远一起,像是快乐的一家人一样,逗弄着当时只有五岁的小高桥。

    直到看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齐文远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啊。

    抚摸着照片,齐文远几乎都要认不出照片上那两个明媚的笑容了。

    看着她们脸上的笑,看着她们望向自己的眼神,看着她们眉目中数不清的爱意,齐文远的手掌一点一点扭曲。

    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背上根根暴起,像古老的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着这个男人的灵魂。

    抬起头,齐文远撕掉档案上的照片,将那一章薄薄的纸片撕成无数的碎片。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突然,裹着厚厚的毯子所在壁炉前的高桥说话了:“是不是觉得,如果当初没有救我就好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齐文远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因为...因为我让您失望了。”高桥蜷缩着,仿佛连声音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齐文远轻轻将手中的档案合上,缓缓站起身走到高桥身后,像抚摸自己孩子一样摸了摸高桥的头。

    但是其实,说是像摸自己孩子一样,可是就连齐文远自己都不知道摸自己孩子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摸过齐开的头。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个孩子。

    可是现在,他想给这个脆弱的女孩子,一种父亲的感觉。

    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对自己亲爱的女儿叙说的。

    “你没有让我失望,从来没有。”齐文远说着,缓慢的用手掌的温度,温暖着这个冰冷的女孩儿。

    手掌摩挲,粗糙的纹路轻轻和高桥柔软的发丝摩擦着,像是太阳一般,又像大山。

    高桥微微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父亲哼唱的民谣:

    喜爱夏天的人儿是,意志坚强的人。像冲击岩石的波浪一样,是我的父亲。

    原本已经干涸的泪水再次涌动,高桥孤单的灵魂仿佛得到了救赎。

    啊。

    父亲。

    母亲。

    爷爷,奶奶。

    大海轻轻拍打着高桥的脚面,为她带来海洋的气息。

    在她身后,高桥的父亲正在晾晒出海的渔网,高桥的母亲正在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年龄大了的爷爷奶奶满脸和善的看着自己玩耍,嘴里不住地叮嘱着小心。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小小的高桥快乐的在沙滩上奔跑着,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天堂。

    齐文远并不知道高桥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致命的错误。

    十七年前,因为自己的无知和幼稚,让一个纯净的灵魂,对这一身洁白的制服产生了极度扭曲的认知。

    好在,还来得及。

    好在,还有机会纠正错误。

    “回家吧。”齐文远轻轻坐到高桥身边,语气尽量低缓,温和:“回到你长大的地方吧,不要再想着成为提督了,不要在想着大海了......回去吧。”

    齐文远说完,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温柔的披在少女的肩头,转身去忙碌自己的工作去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后,一座完美的沙滩在少女的眼眸中坠落,粉碎。

    黑色的浪花撕碎了世界,吞噬了整个村子,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回家吧。”巨大的声音在她耳中回响,否定了她这十七年间的所有:“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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