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枭雄尔朱荣：河阴之变

    洛阳。

    侯景和高欢与尔朱荣众都督策马停在黄河边的一个小山岗上，看着帝国朝臣正源源不断从洛阳坐车出来到河边河滩集中，河滩周围是数千契胡骑兵。

    尔朱荣命令朝臣辰时前来河滩举行祭天仪式。

    辰时，尔朱荣开始讲话，但不是读祭天的祭文，是指责朝臣在前段日子皇帝元诩驾崩、继立皇帝过程中，群臣贪虐，不能匡弼。

    看着尔朱荣怒发冲冠，侯景不安地看着高欢，高欢看着他，冷笑着慢慢地摇了摇头，眼神逐渐犀利，侯景脸色煞白。

    这时候听见尔朱荣用契胡语喊了一声“杀”！

    周围契胡骑兵听到命令后，马上端起长矛，朝着朝臣冲去，河边士兵冲锋的喊杀声，马蹄声，人们惊呼救命声，惨叫声，夹杂在一起。

    那帮大臣开始时候愣住了，满朝大臣被杀，历史上从来没听说过。跟着有的朝臣一看骑兵冲过来，就往河里跑，但是旁边的契胡骑兵不少弯弓射箭，河里的朝臣也成为活靶子，一股股血水在水里冒出来，迅速将黄河染红。不跑的，就被骑兵当着靶子直接用长矛洞穿马刀砍死。

    这就是地狱。

    有的大臣头被砍掉，血从脖子往上狂喷数尺，像一朵绽开的血花。有的大臣胸口被穿过，一挑，肠子内脏扒拉留出来，一时死不了，啊啊的哀嚎声极为凄惨。也有的双目紧闭、咬牙等死，灯油耗尽倒地而亡……

    契胡人在用长矛刺杀后，回头还逐个补刀，随着时间的推移，救命声、求饶声，哀嚎声，逐渐小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河边只剩下来回穿梭的骑兵，已没有站着的朝臣了，剩下的也是没死透的。而河边，血水深可泡马蹄。

    在一旁观看的尔朱荣大手一挥，让士兵把朝臣的尸体都丢到黄河里，河里一堆尸体，河水为之堰塞，黄河河水全部染红。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所有尸体都丢到黄河里了。河滩上，只剩下血水，一些残肢，还有一些依稀可辨的衣帽服饰。

    侯景一看众都督，不少人脸色煞白，甚至有人不断干呕。

    有朝臣百余人后来才到，尔朱荣让契胡骑兵将他们围住，下令：“有能为禅文者，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于是让赵元当场写禅让圣旨，其余人继续被骑兵砍杀。尔朱荣下令契胡骑兵大喊“元氏既灭，尔朱氏兴”。

    屠杀结束之后，撤离时，高欢跟侯景说，太原王听从了费穆建议，诛杀朝臣立威；当时太原王也咨询了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建议有区别地去诛杀，但太原王不听。

    侯景苦笑，这就是尔朱荣风格，“太原王行事一向如此”，但他奇怪，一向赞同以杀止杀的慕容绍宗，怎么会有所规劝？

    而高欢也有点伤感，这些朝臣，有些他认识的，而且他大舅哥，娄昭君的大哥，这次也不能幸免。

    侯景不知道的是，这次事件史称“河阴之变”，是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次针对朝臣的屠杀。

    从一年前说起。

    皇帝元诩年龄越来越大了，已经成人的他，看到胡太后还是没有归政的苗头。

    权力是个好东西，没有了可是生不如死，胡太后体验过一次了，再次失去的话她知道意味着什么。

    于是，谁提归政皇帝，谁就被胡太后干掉。

    恰巧，潘嫔替皇帝生下一个女儿，本来普天同庆，这是皇帝第一个孩子，但是胡太后却别有用心，要求皇帝对外宣称是个儿子——也就是将来的太子。

    元诩愤怒了。初为人父，本来就是高兴至极，但是胡太后这样做法，让他不仅没有了做父亲的责任和荣誉，他觉得非常之丢脸——这不是羞辱，什么是羞辱？

    朝廷内，没有谁可以靠得住，而且一旦靠上去，无论谁，马上就被胡太后外调或干掉；于是元诩把眼光盯向西北，三晋大地的尔朱荣。如果尔朱荣愿意入洛阳协助，不就能夺回皇权了吗？于是私下与尔朱荣联系，希望他能作为皇帝外援带兵到洛阳锄奸。

    尔朱荣大喜，马上派高欢带领大军，从并州出发到上党，不料却被皇帝密诏制止。上党距离洛阳约莫400余里，轻骑3天可到。

    而胡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也察觉到皇帝与尔朱荣的眉来眼去，也想方设法阻止他们来往，一度派人送铁卷给尔朱天光等尔朱荣左右以离间他们，尔朱荣知道后暴怒，发誓要铲除太后。

    此时，胡太后听从了猪队友的馊主意，终于犯下了这一生她最大的错：毒杀了皇帝元诩。毒杀皇帝后，先是立皇帝的女儿继续当皇帝，后来觉得天下难以信服，改立仅三岁的元钊做皇帝。而此时，已无二圣，政全归胡太后。

    尔朱荣上表怒斥太后。胡太后也知道事情严重性，现在朝廷靠尔朱荣那边的盐池盐税过日子，也要尔朱荣的军马支援平叛，她知道这事很严重，但是她还觉得尔朱荣不敢做什么——为了安抚尔朱荣，胡太后派出在洛阳做官的尔朱世隆前往并州做尔朱荣工作。尔朱世隆到并州之后，即和尔朱荣元天穆等，商定了出兵洛阳计划，为迷惑胡太后，尔朱世隆还继续回洛阳做官。

    洛阳的宫变，也让帝国彻底失控了。

    燕赵大地，葛荣在难逢敌手。

    克殷州，降相州，重镇信都也攻克，挟大胜气势，葛荣把燕南重镇邺城团团围住，他的大齐皇帝，终于有点样子了。

    随后，葛荣火并杜洛周取胜，六镇降民全归葛荣，冀州、定州、瀛州全部归附。

    万俟丑奴也控制了潼关以西关中大地。

    更不用说被梁帝国陈霸先杀入南部如无人之境。

    尔朱荣反了。

    他从并州晋阳霸府起兵，尔朱世隆从洛阳出逃，尔朱荣大军到上党时候，尔朱世隆也逃到上党。

    胡太后身边无可用名将军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必败。

    又四日，尔朱荣到河内——此时，大军离洛阳不足百里，轻骑一天可达。

    尔朱荣派王相密到洛阳，去接长乐王元子攸。元子攸度过黄河后，尔朱荣在河边等他，将士大喊万岁。第二天，重新渡过黄河后，元子攸即帝位，是为敬宗。元子攸封尔朱荣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洛阳守卫望风即溃，不少人还主动带路。

    胡太后知道大势已去，她和元诩的后宫，均剃度出家，徐纥东奔兗州，郑俨亦走还乡里，太后党如鸟兽散。尔朱荣下令百官迎车驾，于是百官奉玺绶，备法驾，迎敬宗于河桥，新皇入驻皇宫。

    第二天，尔朱荣把胡太后及元钊丢进黄河淹死。

    又数日，尔朱荣以祭天名义，诛杀数千朝臣。甚至新皇元子攸在行宫，也被尔朱荣派人去将皇帝左右朝臣杀掉。

    元子攸怕了，他跟尔朱荣说，你想当皇帝，你就当吧！

    当时，有立金成像方可当皇帝说法，之前尔朱荣找了一堆皇族立像，仅仅元子攸像成，所以拥立元子攸。

    而高欢也建议尔朱荣自立皇帝，尔朱荣一度很激动，但是立像四次都没成；糟糕的是，尔朱荣有了自当皇帝念头后，头重脚轻浑身模糊，他一想是不是天谴？于是死心了，放弃了自立为皇的想法。于是他向元子攸告罪，但是元子攸怎么可能敢对他做什么？

    篡位是逆天大罪，贺拔岳趁机建议尔朱荣杀高欢以谢天下，高欢背脊发凉，没曾想数年战友，竟然如此冷血。幸亏尔朱荣听左右劝告饶恕高欢。自此，高欢、侯景等怀朔武将，与贺拔岳等武川武将决裂。

    洛阳，满城皆哭。

    时洛阳人口60余万，尔朱荣所带领队伍才万余人，而因诛杀过甚担心被报复，契胡人普遍不敢入洛阳城，一度有人向尔朱荣建议迁都到晋城。

    而洛阳，官员担心后续继续被杀，居民也听到风声说契胡骑兵准备劫掠洛阳，人心惶惶，向东边、西边、南边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

    尔朱荣陪同元子攸回皇宫，众人见到街道萧条，人烟稀少。打听之下，慕容绍宗让尔朱荣马上出安民告示，以免人情惶惶，为此，帝国下旨，在河阴罹难的众朝臣给予追封；随后提拔了一大批人做大臣，充实朝堂。凡此种种，人情稍安。

    尔朱荣向周边亲信问是否迁都晋阳，高欢坚决反对：“自古未闻晋阳可做帝都；晋阳地狭，容不下众多朝臣；大魏经营洛阳多年，根基仍在，无须搬迁。”慕容绍宗颇同意高欢说法。

    最后，尔朱荣在皇宫内登高远眺，看到宫殿巍峨壮丽，树木成行，大受震撼，最终打消了迁都念头。

    侯景陪同高欢前往娄家拜访高欢岳父。

    时娄拔死于河阴之难，娄内干悲愤难平，对着高欢大骂“蛮子毁我家世，毁我大魏基石”，高欢长跪在地，不敢抬头回应。侯景见状赶紧让人关闭大门，以免隔墙有耳。

    从娄府出来，二人相对无语，世事如此，何须多言？

    河北。

    葛荣基本控制燕赵大地，数十万大军包围邺城，劫掠粮草的叛军，一度离洛阳不到200里，一时间洛阳又人心惶惶。

    怎么平定洛阳人心？这是丢给尔朱荣的第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