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摔瓦罐

    “娘哩,你不知道?人家娘家富了,看不起咱这贫家穷户了,说不定明儿就飞走攀了高枝儿了呢!”二儿媳孙氏踏着厨房门槛儿在那儿看戏,见李章氏暴跳如雷,她就笑着继续火上浇油的拨火儿。

    “攀高枝儿?那也得有人要她!瞧她那幅德行,要是个黄花闺女也就罢了,连生三个赔钱货,残花败柳的,惹急了我,一纸休书将她休了,看她有脸嫁给谁!”李章氏一听孙氏的话,正中那对谢家富裕又妒又恨的心思,恰似火上浇油,怒火中烧,一时又暴跳起来。

    “娘啊,人家家里恁富,就是不嫁人,招个女婿上门也是轻而易举的哩!”孙氏又拨火儿,笑嘻嘻道。

    “她前脚敢走,我后脚就敢把她那俩赔钱货给卖了!省的在家啥也干不了,每日倒赔些嚼谷。就是泥人操下来的——也有个灵性儿,她那俩闺女一个死木疙瘩一个懒鬼儿,还不如卖给村头王牙婆,不论卖给谁,好歹给家带个进项!”

    李章氏冷眼睃向地下正给她倒水的李英,像打量一头待宰的猪一般,冷冷说道。

    正在捧着瓦罐倒水的李英,被李章氏一瞪,浑身一哆嗦,手中原本垫着一块儿破抹布隔热,手中的瓦罐便抓不牢,一下儿摔的四分五裂。

    “啊——”李英痛叫一声,原来那瓦罐中的热水贱的到处都是,其中大半儿都溅到李英腿上,她又穿的单薄,痛的叫起来。

    “英子,烫哪儿了?”惠娘丢下饭勺,疾步奔到水缸边舀了一大瓢凉水赶紧泼在李英腿上湿的地方,又让李英坐在小板凳上,搂开裤腿去看,只见腿上红了一大片。

    “你个死妮子,不想活了!你是想烫死我!”

    李章氏腿上也溅了些,但她穿的厚,只感到一阵热乎罢了,但李英这行为却犹如火炭引燃了柴火堆,一下让她炸了。

    “我说要卖了你,你心里恨我是不是?这是故意用开水来烫我?你这个恶毒的小烂蹄子,下作小娼妇,当初你生出来就该一泡尿溺死你!你也不瞧瞧你值不值那一个瓦罐儿钱,你给我摔了,卖你十个都顶不上我的瓦罐……”

    孙氏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要不是婆婆正在气头儿上,她非好好高兴一场不可。

    “娘——你到底有心没有?恁孙女都被烫成这样了,你还心疼你的瓦罐!你还骂恁难听,什么下作小娼妇?谁家奶奶这样骂自己孙女?但凡是个长辈,都该有点长辈的样儿!你摸摸你的良心啊娘,自从我嫁过来我有哪儿对不住你?我每天起早贪黑干活,连绣花儿绣荷包得的几个钱儿都交给你。你说我生不出来儿子要绝恁三儿的户,我拼着身子骨还没好又生了盛林儿!我把整个心都掏给恁了,你还不满我的意!我就想问问,娘啊娘,你到底为啥咋看我都不顺眼儿,整天对我鸡蛋里挑骨头……”

    谢惠娘一时又心疼大闺女,一时又委屈,肚里积攒了十年的苦水登时涌了上来,将她整个人都快摧垮了,满眼的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流。

    “真是反了天了!连儿媳妇也敢蹬鼻子上脸,说我没良心了!”李章氏暴跳如雷,手指头都要戳到谢惠娘脸上: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你们谢家一家子都是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坏透了!你更是个猴子拉稀——坏肚肠!这回终于露出你那嘴脸了吧!平时在邻里面前装的那贤惠样儿,好似受了一肚子委屈一样,叫别人都夸你,就显出我是个恶婆婆!你生的几个赔钱货也各个不是好东西,都是种地不出苗——坏种!你咋不接着装了?你就是个天生属核桃的——欠捶!我不多捶你几回,你还一直装下去哩!敢情是我平时对恁太好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李章氏就曲着一双黑瘦的爪子去抓惠娘的头发,惠娘身后就是大闺女李英,哪里能躲?被李章氏一把抓着,将她头发鬏髻都抓散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李章氏却有心,怕人家看出来伤痕,只拣那不能见人的地方去狠掐,胸上脐下,又是掐又是踹,将个儿媳妇当仇人一般,口中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龇牙咧齿,凶神恶煞,不堪入目。

    孙氏只踏在门槛儿上大惊小怪的喊,不时叫一声“娘,你看她还敢躲哩!”“娘,那屁股肉厚,打也不疼哩!就掐她胸,她那大腿根上,别人也瞧不出来……”

    霎时间,又是李英的哭喊,又是谢惠娘的叫屈,又是李章氏的辱骂呵斥,又是孙氏的挑拨离间,一片声儿的吵嚷,连邻居都听见了。

    李昌平在厢房里是听见厨房里动静的,但他心里畏惧李章氏,原想着谢惠娘平日里受惯了,任他娘骂几句,低着头听着就罢了,往日也是这般过的。

    “爹,奶又在骂俺娘了,你还不去劝劝?”李莲瞪着她爹,说道。

    “你不知道?我要去护着恁娘,你奶更火大哩!”李昌平道,见盛林儿在床上哭,不耐烦的挥挥手,“哄哄你弟去!”

    谁知动静越来越大,他就赶忙跑过去,见他娘正揪着浑家的头发又掐又踢,他浑家只顾护着闺女,不敢还手。

    “娘,你打惠娘作甚?”李昌平就赶紧上前去拉开。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赶紧进厨房来,大人小孩儿聚了一厨房,满满腾腾,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有老大老二的几个小孩笑闹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上前拉架的,犹如一锅沸粥,沸腾吵嚷不止。

    老大李昌和钱氏夫妻俩上前跟李昌平一齐动作,将李章氏劝开了。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让邻居听见,像啥话?!”李老头背着手慢悠悠走进来,黑着脸呵斥道,“赶紧收拾收拾,还让养家汉子吃饭不让了!”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李章氏被三儿子抱着腰拖到一旁,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不替我打这个不孝的下作娼妇,反倒来抱我的老腰,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龟孙脓包!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反倒和外人一起来欺负你老娘!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八斤半的鳖吞了大秤砣——狠心王八……”

    见李章氏越骂越不堪,连自己都骂进去了,李老头儿皱了皱眉,呵斥道:“看你骂的啥?哪有骂自己儿子王八的,他要是王八,我和你是啥?”

    “老王八!”老二李昌伟的大儿子李盛文笑嘻嘻的大喊一声,趁爷爷没注意,一溜烟儿钻出人群跑了。

    李老头儿脸儿黑黑的,呵斥旁边看热闹的二儿子李昌伟和孙氏俩人:“瞧你们教的好儿子,没一点儿尊卑,还敢骂长辈了!”

    李昌伟就笑嘻嘻的道:“爹,他还小哩!童言无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孙氏也陪着笑说:“爹,我也瞧他不像话哩!不如咱掏个束侑,把他哥俩送书塾去学两年,盛文盛武都是聪明孩子,说不定赶明儿给你考个状元回来哩!”

    “去书塾?也行!”李老头儿冷笑道:“昌伟,人家汉子们都在趁冬闲忙着找活儿干,你要真想送俩儿子去书塾,你也去寻个活计,要能挣来十来两银子,我也送你俩儿子去书塾……

    “哎唷我的爹呀,十来两银子是恁好赚的?一年到头也挣不来恁些哩!”李昌伟大惊小怪道,又一时嬉皮笑脸:“我瞧那俩皮猴儿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儿,还是在家呆着吧,也能帮爹捡个粪、拾个柴火啥的……哎唷——”

    原是孙氏听他说此话,一时气急,照他腰间软肉拧了一圈。

    李老头儿就冷笑数声,呵斥一屋子人:“都给我该弄啥弄啥去!吃完早饭都给我去拾柴火捡粪,马上数九寒天就到了,不想冻死就别给我偷懒耍滑!”说罢,扭头走了。

    李章氏也在老大夫妻的劝阻下骂骂咧咧的走了,老二夫妻俩见没人了,也蹿的没影儿了,厨房中只剩下惠娘和李昌平夫妻俩共大闺女李英。

    “惠娘,你咋样了,你还好不?”李昌平就扶着惠娘的胳膊,问她。

    惠娘披头散发,脸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看不清脸色。她一把拍开丈夫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然后将头发往耳后捋了捋,露出一张黄白黄白、蜡渣儿也似的脸。

    她慢慢扭过头,定定的看着丈夫:“李昌平,你就看着我跟你大闺女被恁娘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窝囊货……”

    “我……我这不是拦住我娘了么,你还想我咋样?我能打我娘一顿?”李昌平恼羞成怒了。

    “你除了会在妻儿面前儿逞凶放悍,你敢在你爹娘兄弟面前这么说话?”谢惠娘冷笑,“这日子我再过不下去了,咱们要不分家,要不和离,你选一个吧!”

    “惠娘……你咋这样?”李昌平被谢惠娘的神色镇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心中疑惑,惠娘一直都挺能忍的,怎么今天就忍不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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