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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明争

    翠云楼,后堂。

    兰心独自坐在闺阁之内,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容颜。

    “小姐,熊公子就要来了。”门开了一半,走进来一位红衣姑娘,低声对她说道。

    “楼外的那个人,还在吗?”兰心问道,没有转过身来,仍是盯着铜镜。

    “楼外的人?”红衣姑娘歪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兰心问的是谁,“小姐说的是谁呀?”

    兰心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拿起一只眉笔对着镜子画眉。

    红衣姑娘不敢再打扰她,便悄悄合上了门。

    画着画着,竟落了一滴泪,她愣了一下,又用手帕拭去了。

    起身看向房中那张红木小桌,半月前的对话,似乎有些模糊了,却又好像历历在目。

    那一位灵州杜家的公子,那两箱黄金,以及一瓶药。

    “二千两黄金,一瓶红颜醉,姑娘以为如何?”

    “我知兰心姑娘素来高洁,本不该以此俗物来玷污姑娘,不过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姑娘又无修道之资,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吧?倘若姑娘愿意,嗯,半月后留那熊卫德一个晚上,这二千两黄金,如数奉上。”

    “呵呵,这红颜醉啊,无色无味,亦不伤人,反倒是男女助兴之物。咳咳,姑娘请不要在意,我的本意是让姑娘留那熊公子到翌日午后,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我早已听闻那熊公子对姑娘甚是痴心,姑娘若肯委屈一二,便是帮了在下大忙了。”

    “我知晓熊公子贪花好色,对姑娘不是真心,不过以姑娘的身份,想要找一位浊世佳公子,恐怕也不是易事吧?来此之前,我替姑娘算了一笔账,以姑娘一年的用度来看,至少要一百两黄金,差不多是小康人家一辈子的用度,而单凭歌舞技艺,姑娘又能挣回多少呢?如今姑娘的一切,大多是他人所赠,其用心如何姑娘自然明白,在这种境地下,姑娘若还想守身如玉,辛苦十数年,所得恐怕也不会超过这二千两黄金吧?我这人最是庸俗市侩,不通风雅,却也知道姑娘如今虽是‘秋月春风等闲度’,可却未必不会‘老大嫁作商人妇’,与其那时再受人摆布,倒不如收下这两个百宝箱以备万一。毕竟,比起人心,钱财要可靠许多,姑娘以为如何?”

    门忽被推开,熊卫德红光满面地走了进来,却见兰心一人坐在小桌之前,眼里似有晶莹泪光,泫然欲泣,不禁吃惊,“兰心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兰心回过神来,只见那熊卫德眼里目光有些贪婪放肆,而脸上的黑色胎记也蠢蠢欲动的样子,立即侧过了目光不再看他,只是低声说道:“些许日子不曾见过公子了,兰心甚是想念。”

    熊卫德大喜过望,也不再多想话语与动作的不协调之处,立刻坐在了小桌边,拉起了兰心的手,“兰心姑娘,你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痴心。”

    兰心勉强笑了一下,“公子,公子的心意,兰心自然知晓,只是红颜薄命,若是见弃于公子……”

    熊卫德立即说道:“姑娘放心,我熊卫德对姑娘是一心一意,只爱姑娘一人的。”

    兰心侧过目光,幽幽地说道:“公子可是当真?”

    熊卫德抬起了一只手,发誓说道:“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谎言,让我不得好死!”

    兰心假做吃惊地转过身来,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公子言重了。”

    熊卫德此时已是色迷心窍,立刻趁势抱住了兰心,便要亲她。

    兰心避了一下,亲在侧脸上,熊卫德已是如痴如醉,抱起她往床榻上一扔,继而便扑了过来,两只手乱抓乱摸。

    兰心死死地咬住红唇,将脸埋入被褥之中,恍惚间又看到一个落魄书生,满脸天真地看着她,傻乎乎的,一副呆样。

    又能怎么样呢?她能怎样呢?像她这样的女子,是最不自由的,没有选择,无从选择,整个命运都是如此,反抗不了,即便是反抗,似乎也太小家子气。可看着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地行动,心里总有些想哭,只想反抗,拼命反抗,到最后却也只是默默地忍受,就连流泪,都是无声的。

    ******

    翌日,皇宫以北,紫微山山门外。

    三层圜丘之中,天心石上,紫微大帝闭目端坐,周身流转的星光不再如夜间那般强烈,可隐约见出其面容方正,貌若中年,虽是在闭目养神,眉宇之间仍有不怒自威之色。

    在紫微大帝身旁还盘坐着几位星君,皆是身处第二层位置,至于圜丘最边沿的第三层,则稀稀疏疏地环绕着五六十位星官,亦是盘膝打坐,一言不发。

    这一座圜丘,处于紫微主峰的正南方,亦是皇宫后院的正北方。十里外便是皇宫,四周有不少华盖飘扬,皇室贵胄的车辇星罗棋布,达官贵人更是不计其数,熙熙攘攘地围住圜丘,大都在瞻仰大帝及诸多星君星官的面容,偶尔有谈笑之声,也是压低了声音,不敢高声语。

    圜丘外侧,紫微宫众多弟子云集,约有数千人,与那些只站在远处观览的众人泾渭分明,却又尊卑有序,象征着神权与皇权的结合,即便是中天皇朝的圣皇亦不能靠近,只是在正南方排开车舆,五百禁卫军与文武百官相随,皆是庄严肃穆,四周无一人敢说话。

    此外,还有不少外来的星师,星官乃至星君,与圣皇的车舆队列相邻,不过神色间轻松一些,时有交谈,皆是皇庭道宫之人。紫微宫即天下道宫之首,不过皇庭道宫之中并非只有紫微宫之人,但凡是在世俗当中行走活动,接受了皇朝供奉的修道之人,皆可算作皇庭道宫一员,皇庭道宫设在皇宫内部,亦与紫微宫稍有区分,因而这些人只与圣皇相随,并不上前并入到紫微宫上千弟子之中。

    大帝重列星官之位,在整个中天都是无比隆重的盛事,这意味整个中天星官格局的变动。那些要突破星官的星师可以趁机晋升,而整个中天的星官算来不过数百,每诞生一位都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而重列星官之位的时间并不固定,只有在现存星官大多缺失或变动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时间间隔从数年到数十年不等,更显出整个仪式的隆重威严。

    不过,这一次重列星官之位,却不同于往昔,因为天一星位空缺,在重列星官之位前还要选出正式的继承人,因而整场试炼便安排在今日午时举行,酉时结束,而酉时之后,天色渐暗,星光渐显,正好是大帝接引星光打通星路的时机,亦是最重要的重列星位之时。

    子黍此时便是身处在紫微宫众人之中,不过身旁却不是苏九或者天璇,而是一位背负双手的老星官,已是鬓发苍苍,看上去却是精神矍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对着身旁一些对他行礼的紫微宫弟子频频点头,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却不知为何没有坐到圜丘上去,而是在这里带领子黍以及另外两位要竞选天一星位的星师。

    说起来,子黍在见到杜公子手持折扇,和风满面地走上前来时,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诧异。以昨日杜公子留给他的印象,现在看到了他,哪怕什么也不说,恐怕也要阴沉着脸,不料对方却是有什么喜事一般,昂首阔步,顾盼自雄,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看也不看他一眼。

    至于另外那个灵宝派的神秘女子,自始至终戴着面纱,也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习俗还是毁了容,一言不发地跟在老星官后头,总之在子黍眼中相当神秘。

    老星官带着三人来到圜丘的最前方,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就站住不动了,子黍三人见此,也是站在老星官的身后不敢妄动。杜公子和灵宝派的女子皆是神色自若,不过对于子黍来说,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瞩目,哪怕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心里仍是有些忐忑。仔细想来,他与人交手的经验不多,对付妖魔或许还有些把握,可真正与人斗法,不过是同苏九切磋了几次,苏九的修为境界道法经验皆是远高于他,切磋之后难免心里有些沮丧,杜公子和灵宝派的神秘女子虽然不像苏九那样是准星官,可若是有苏九一半的水准,那么这场试炼对他来说就是单纯走一个过场了。

    一时之间,子黍竟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为何会想着竞选什么星官。他倒是不怕丢人,亲友离散,便是丢人,也只是丢自己的人而已,不过这星官之位,对他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成了星官,他便能找回清儿?难道成了星官,他便会与爹娘团聚?

    可是,倘若他真的是星官,当初狼妖袭击清儿的时候,他就可以保护住清儿了……

    想到这里,子黍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仿佛明白了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成为星官,拥有一份强大的力量,虽然不能挽回过去,但至少可以守住将来。守住将来……当初,那位在魔渊饱受千年折磨而矢志不渝的雪前辈,便是这么想的吧?

    远处日晷下的阴影缓慢移动,而不远处圣皇那边的队伍,却隐隐有些凌乱,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此后,有世家的人奔走,来回往复。

    杜公子侧目望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老星官站在前方,同样盯着日晷,日色过午,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低声说道:“可惜了,看来此次星官竞选,便只有你们三人参与。”

    说罢,老星官不再等待,向圜丘望了一眼,只见圜丘顶端,大帝微微睁开双眼,轻轻颔首示意。

    于是,老星官转过身来,对着诸多紫微宫弟子及皇城中人说道:“天一星君,今岁陨于南方,举国哀悼之际,又现南方妖祸,群妖作祟,中天不宁。古语曰:‘天一星明,则阴阳和,万物盛,人君吉;亡,则天下乱。’此言得之。大帝深忧中天兆民若无天星指引,必陷于水火之中,故于今日择定天一星官,重列星位,企望天神,佑我中天。”

    说罢,老星官看了一眼子黍三人,说道:“原定星官继承者共四人,灵州杜子卿、杜子黍,皇城熊卫德,灵宝汪解语,因熊卫德本人并未亲临,视为弃权,故只剩下三人参与试炼,决出下任天一星官。”

    杜公子豁然变色,转身撞见子黍的目光,彼此对视,在子卿这方,是错愕不解,而对于子黍,则是惶恐激动。

    两人不仅同姓,而且同是“子”字辈!

    “你是……叛徒!”杜子卿死死盯着子黍,忽然说出此语。

    子黍一愣,心思一动,明白了对方是将他当做南方大山中的天一星君后人,当初天一星君带领族人从灵州杜氏分裂出去,遁入南方大山,显然至今仍被灵州杜氏认为是判族之举。

    对此,子黍没有解释,只是深深看了杜子卿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知道爹娘是从灵州来的,如今杜家的公子与他同辈,更确认了这一点,何况倘若天一杜氏和火德杜氏分开了三百多年,辈分应该没有如此一致。

    杜子卿亦没有说话,而是脸色阴沉,暗暗恼恨自己没有将这一点算上,突然冒出的竞争者,加上曾经被大帝召见,除了天一星君的后人,还能有谁?

    就连与杜家纷争无关的蒙面女子汪解语,此时也多看了子黍一眼,多了不少重视。

    “等一下,等一下!”

    就在老星官要开始试炼时,只见一位公子哥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连鞋子也是反着穿的。

    这位公子哥跑到了老星官的身旁,满脸堆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耽搁了一会,就一会。”

    老星官看着熊卫德,叹了口气,仿佛是在叹息对方的不争气,语气冷淡了下去,“晚了,你退下吧。”

    熊卫德听此,不由得急红了眼,上前扯住了老星官的衣袖,“老尚书,你再通融一下……”

    皇城出生,熊卫德看来与老星官有些私交,不过此刻却没了什么作用,老星官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挥袖甩开了他。

    杜子卿此刻却是冷笑一声,打开了折扇,“哟,这不是熊公子么?昨晚在翠云楼玩得怎么样啊?”

    熊卫德脸色顿时通红,看向杜子卿,恍惚间有些印象,似乎确实在翠云楼见过对方。不过直至此刻,熊卫德仍然听不出杜子卿话里的意思,只是暗暗恼恨自己淫乐过度,以至于忘了时辰。

    汪解语忽然轻哼一声,看向熊卫德的眼里满是鄙夷。

    熊卫德见这两人如此轻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笑什么!要是有胆量,我们来比试一场,看看谁……”

    “够了!”老星官,也就是尚书星官彻底沉下了脸,“衣衫不整,荒淫无度,大庭广众之下,还嫌不够丢人么?!熊氏一族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

    熊卫德脸色一白,嘴唇哆嗦,还想说些什么,尚书星官一挥袖袍,卷起一阵狂风,直接将他远远抛开,摔在了地上。

    “好!星官大人公正清明,大义灭亲,我等心悦诚服。”杜子卿合上折扇,拍在掌心,神采飞扬,似有无限喜乐。

    子黍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老星官出身皇城熊氏,想来熊卫德能够参与星官竞争也少不了他的帮助,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却决不可徇私枉法了。

    经此一闹,熊卫德这位熊氏公子彻底成了皇城笑柄,圜丘四周足有上万人观礼,此时也响起了不少非议之声,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尚书星官为了维护秩序,勉强平复下心情,继续说道:“本次试炼,共有三关。第一关,考验竞选者对星盘的掌控,请各自取出你们手中的天一星盘,交换之后以真元激发,进行星图推演。”

    杜子卿问道:“既然是试炼,当以公正为是,不知三关过后,如何为胜者?”

    尚书星官沉吟片刻,说道:“按古法,第一名记三星,第二名二星,第三名一星,余者不计。三关过后,以星数最多者为胜,若是星数相仿,则由大帝亲自出题定夺。”

    杜子卿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弟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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