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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夜

    巫山之巅,血色光柱下。

    齐妙萱端坐在一块青石之上,额间隐隐见汗,双手做出玄奥手诀,一缕缕蓝色幽光自掌心绽放,而其深处则是一抹暗红,如莲花般绽放。

    在她身前,神药紫灵芝微微颤抖,闪耀着圣洁的光彩,神女朦胧的身姿在其上隐隐浮动,忽而暗淡,忽而鲜明。

    齐妙萱忽然开口念出一段古朴之极的咒语,双手各自在其手腕以指甲一划,顿时鲜血汩汩涌出,尽皆落入地下土壤之中。

    “动手!”

    忽然,身后幽篁之中响起一道声音,只听风声呼啸,竟是有人藏在一旁突施杀手!

    “唰!”

    齐妙萱身侧,忽然多出一位男子,怒目直视那来袭之人,以一截青竹将之拦下。

    “白鳞!”那突袭之人正是大妖断齿,眼见齐妙萱身旁还有人护卫,却也不惊,大喊一声,另一白衣女子从男子背后跃出,手中提剑朝着齐妙萱直刺过来。

    “缠!”

    一剑刺下,却被一道白绫裹住,那白衣女子白鳞拔剑再刺,白绫一卷,只见齐妙萱身旁另有一位绝色女子冷冷注视着她,手中一扯白绫,死死缠住了她的兵刃。

    白鳞忽然弃剑直上,伸爪抓向齐妙萱,却见另一道白绫从女子衣袖中射出,缠在她的腰上,一拉之下,将之远远抛开。

    “啊!小心!”齐妙萱的身旁还有一位娇小的少女,好似全无修为,正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争斗,忽然见到一道绿影袭向齐妙萱,急得大叫起来。

    男子见状,忽然飞掷出手中青竹,正中那绿色人影身上,只听其闷哼一声,倒退开数步,正是蛇妖碧鳞。

    “看谁还拦得住我!”忽然一声大吼传来,碧鳞身后一男子跃出,手指弯曲成爪,朝着齐妙萱背心狠狠抓来,正是金爪。

    “少主!”

    男子和女子皆是大惊失色,想要伸手来救,却被碧鳞、白鳞和断齿三妖缠住,至于守在她身旁的少女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只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齐妙萱此刻正在施法关键时刻,半分动弹不得,眼见这一爪抓来已是避无可避,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里忽感凄凉。

    “吼!”

    这一爪即将落下时,远远听到一阵兽吼传来,金爪此刻势在必得,哪怕天崩地裂也不肯回头,大喊一声便要抓下,却忽然腰间一痛,力气全无,只堪堪在齐妙萱背心一抓,划出五道血痕,却没有伤了性命。

    金爪恼怒异常,转身看去,却是一只麒麟角死死抵在自己腰间,如小山一般的麒麟愤怒吼着,头一扬,直接将金爪抛在地上,抬起蹄子便要踩下。

    “哪来的畜生!”金爪大怒,竟也不惧这麒麟,挥爪便是抓来,手抓在麒麟身上,那麒麟满身麟甲,便是兵刃亦伤不了半分,竟被他抓出五道血痕,当中血肉清晰可见。

    麒麟吃痛,双目赤红,却是拼命朝金爪撞去,显然要与之不死不休。

    齐妙萱顾不得身后争斗,强忍着背后之伤,咬牙完成了还魂术最后一节仪式,眼见那神药之上,神女身影渐渐消逝,血色光柱却越发灿烂,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啊!”她身后的少女忽然惊叫起来,却是碧鳞拼着伤不顾一切地袭来,此时齐妙萱已是精疲力竭,又岂能阻挡,好在她对此早有所觉,一个翻身,绕着一株参天绿竹避开碧鳞的一爪,却也是步履踉跄,脸色更显苍白。

    “在这里!”忽然听到山下隐隐传来叫声,山上相斗激烈,也顾不上这些,金爪却见那人一冲而上,一身道姑打扮,竟是直冲着麒麟而来,却是女史星官。

    麒麟见了此人,眼中更是血红,拼了命地抬角朝她顶来,女史星官不料这麒麟已是拼命,吃了一惊,一时闪避开来。

    金爪眼见这麒麟放过了自己,心中松了口气,又见到碧鳞正在追杀齐妙萱,大喊一声,“我来!”

    齐妙萱此刻已是岌岌可危,眼见那金爪又从另一侧杀来,脸色一阵惨白,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等到那金爪临近,忽然抽剑一击。

    “啊!”金爪不料齐妙萱会突然斩来一剑,忙提起左手来挡,忽然想起左手手腕已被子黍当初以血色小剑斩断,只见那一剑斩下,避无可避,挡无刻挡,当即惨叫一声,左臂已被斩落在地。

    “龙鳞剑!”碧鳞尖叫起来,出于本能的畏惧,往后跳开三步,却见齐妙萱冷冷地朝她看来,嘴角却溢出一丝血迹,方才想到她先前施展大法,又为金爪所伤,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是手持龙鳞剑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碧鳞一掌击断一株绿竹,拿在手中,朝着齐妙萱直捅过来,她转身又避开几步,挥剑削断几处枝丫,脸色更见苍白,脚步虚浮,已是难以支撑。

    见此,碧鳞看准时机,绿竹一拨,打在她手腕之上,齐妙萱手腕一痛,险些松开手中之剑,咬牙反手握住,却见那绿竹已经直刺过来,竹尖锋锐堪比利剑,此刻直指心口,又怎能避开?

    心中一寒,想到自己千般谋划,竟是要丧命此处,实有不甘,回想过去种种,深恩大仇,无一曾报,竟是流下泪来。

    碧鳞见此反倒是厉色一闪,加重了几分劲道,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她又怎会有半分怜悯?眼见齐妙萱已是失了反抗之力,便要以此一株绿竹当场让她贯心而死。

    竹尖离胸口不过一寸之时,忽听风雷之声在耳畔呼啸,齐妙萱心中微微一怔,莫非还有人从背后杀来?自知必死,反倒不觉惊惶,也不曾有任何抵抗。

    却见刹那之间,紫光大放,惊雷霹雳在耳畔一一炸响,手腕忽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开来,离那一点竹尖越来越远,只远远看到碧鳞那惊怒交加的面容,忽然感到一阵阵头晕,眼前渐渐黑下来,挣扎着想要转身去看看那救了自己的是谁,却只朦胧中看到一个侧脸,忽然笑了起来,看着他的脸,真好……

    ******

    入夜,巫山下,云下村残垣之内。

    齐妙萱微微睁开眼,眼里是漫天繁星,如中天的夜空,璀璨绚烂,光影焕然。

    “你醒了?”身旁,是熟悉的声音。

    她想要点头,却没有力气,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望着夜空,问道:“那是什么星?”

    身旁的少年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道:“织女。”

    她微转目光,问道:“这一颗呢?”

    少年看去,见是牵牛星,不禁低下了头,默默不语。他忽而想到,织女是极亮的一颗星,她又是星官,怎会不识?

    她淡淡笑了一下,低声念道:“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念着念着,忽而流下泪来,惨然说道:“我这一生,也是这样的了。”

    子黍见她流泪,心中虽是五味陈杂,仍不免有些少年人不知所措的慌张,竟是用自己的衣袖去抹了一下她的脸颊,又是一怔,缩回了手。

    她看着他,微微咬着嘴唇,“还有这半边呢。”

    子黍脸色一红,伸衣袖将她两边的泪痕都抹去了,手微微颤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面颊,感到一阵如火的温热,微微一滞,竟是不忍就此抽开。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脸贴在手背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生病了,你要陪着我。”

    子黍不料她这般大胆,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又感到她身子虚弱,身上的伤也不是假的,真的就此大病一场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她的修为,若是得病,自然非同小可,他也确实不便抛开,只得应道:“好……我,我给你找些水喝。”

    说罢,慌张得抽开了手,心中砰砰直跳,不敢多看一眼,忙走出几步,直到远得看不见她了,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去找了一处山中的小溪,先是自己掬气一捧清水洗了脸,而后找一个竹筒装了水带回去,回到原地,却不见了人,不由得一怔,心中一阵失落惶急,大喊起来:“小薇!小薇!你在哪?”

    忽听得一阵轻盈的笑声,原来就在墙垣之后,他松了口气,走过去却见她靠在墙角边,眼里闪闪地看着自己,忽而有些不敢直视,想起先前情急之下喊出小薇二字,而眼前之人的身份却是木德齐家的“齐妙萱”,不由得神色黯然,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听此一问,微微一怔,垂下目光,说道:“你当我是谁,我便是谁了。”

    子黍苦笑了一声,见她靠在墙角,走进几步,便也坐在墙角,暗暗瞧她,果真是雪肤花貌,丽质天然,又见她黛眉微蹙,欲笑还颦,带着几分凄楚模样,真想将之搂在怀中温言软语,长相依偎。忽而又想到她是妖族,两次相欺于他,本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何况自己心中早已有了清儿,竟动了此等念头,实在是万分该死。

    匆匆转过目光,却见她笑道:“我好看么?”

    子黍大窘,慌乱地站起身来,正想胡乱找个借口离她远些,手却被她拉住,转身看去,她的目光近似哀求,不由得心慌意乱,“你……你……”

    “陪我坐一会,好吗?”她柔声说道,眼里一片真挚,令人不忍拒绝。

    子黍见了,心中的慌乱忽然消散一空,于是点了点头,重新坐在她的身旁,却不知该说什么,忽而想到手上还捏着一竹筒水,便递了过去,说道:“喝点水。”

    她抿嘴一笑,接过竹筒,小啜了几口,望着满天的繁星,道:“你很好奇我的身份吧?”

    子黍一怔,却见小薇侧目看他,微微眨着眼睛,似有一丝狡狯,“可惜我不能说。以后有机会,也许你会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或许你就后悔了。”

    子黍心中暗自奇怪,她不是妖主的女儿么?难道除此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身份?但看着小薇自艾自怜的模样,仿佛有万般柔情在心中涌动,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不认识妖无情,我也不认识齐妙萱,我只认识一个小薇,她是我在西山桃树下认识的。”

    小薇的双眸如星辰般闪亮,此刻罩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更是惹人怜惜,不过她却是在笑,有些悲哀地笑着,“就是那个小薇,骗了一个叫子黍的傻子,骗着他毁了自己的村子,又骗着他带她进入上清偷走了神药,她又自私又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来……从来也没在乎过他,可是他还是来救了她。”

    子黍听她提起这些,心中一痛,摇头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小薇忽然抓紧了子黍的手,抓得很紧很紧,语气也激动起来,“我骗你毁了自己的村子,骗你带我进入上清,我没有后悔过。你要是恨我,一剑杀了我便是,可现在,现在……”

    子黍被她抓得手腕剧痛,才发现她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中,手上已是流出五道血痕,不由得骇然,“小薇!”

    小薇却是紧紧扯着他的手腕,喊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

    子黍被她问得急了,也只得大声喊道:“我不知道!在山上我看到那些大妖要杀你,我就上去救你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小薇见了他这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忽然之间破涕为笑,松开了他的手腕,见其上鲜血淋漓,不由得有些内疚,“疼吗?”

    子黍真是一点也摸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要说是小薇了,便是清儿,当初他要是知道清儿在想什么,又怎会和清儿就此离散呢?想到此处,心里气苦,只闷闷地说道:“反正是疼在我身上,活该倒霉。”

    小薇掩嘴一笑,忽然拉过他的手腕,张开小口轻轻覆了上去,舔舐着那伤口。

    子黍万万想不到她会如此,樱唇柔软温润,轻轻覆在伤口之上,再感不到半分疼痛,反倒有着难言的甜蜜与温柔,又想到小时候他不小心划伤了手,娘亲也曾这般吮过他的伤口,只是那时他还是很小的孩子,不由得脸色微红。

    “还疼吗?”她柔声问道。

    子黍涨红了脸,摇了摇头,将竹筒又递给了她,她粲然一笑,接过竹筒,喝了口水。

    “呃,那是给你漱口的。”子黍尴尬地说道。

    小薇一怔,恼羞地瞪了他一眼,将竹筒丢给了他,道:“不理你了!”

    子黍苦笑一声,过了片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到仙境来的,为了神药?”

    小薇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子黍问道:“你娘她,伤得很严重吗?”

    小薇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是我娘?要是我就喜欢多抢几株神药回去呢?”

    子黍不禁一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两次取神药,都把自己置身险境,除了娘亲,还能为了谁呢?”

    小薇不由得撇了撇嘴,有些赌气地说道:“连你都看出来了,以后想取神药就更难啦。”

    她的意思,自然不是说子黍和神药有什么关系,而是连子黍都明白这一点,妖族乃至人族自然都能想到妖主受了重伤,虽不敢当面去和妖主争锋,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她得到神药。

    子黍却想这神药并非上清之物,要是能帮她取得神药,不知她会如何感激自己?忽然又想到这般施恩图报,市恩于人,实在是太卑鄙无耻,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转念一想,师尊让他想方设法寻到息壤救活上清那株只剩下根茎的九死还魂草,如今自己在仙境兜兜转转了这么多日,却没有半分息壤的消息,莫非这息壤便在神药之下?要是他和小薇同去山上寻了神药,又能够找到息壤,那么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此处,不由得满心欢悦,更隐隐希望能和小薇多相伴一些时日,便开口说道:“你身上有伤,真要去取神药,还是让我陪你好了。”

    小薇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呀,想不到这次见你,已经是准星官了。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子黍心中也希望能多和她这般说说话,点头应了下来,靠得近了一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心醉神迷,望着满天繁星,真愿这一刻时光就此停滞,哪怕永远不见日出也好。

    小薇忽然低声唱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这是什么?”子黍读过的书不多,并不解其中深意,却觉这歌隐隐道出心声,不由得心跳加速。

    她抿嘴一笑,却是不答,子黍追问地急了,方才说道:“一首民歌,我听了好玩,便学着唱了。”

    子黍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还在西山桃树之前,便是在月牙湖畔听到她唱歌,“是了,我在月牙湖便听过你唱歌的,那一首也很好听,是民歌吗?”

    “那是我自己编的,”小薇眨了眨眼睛,“无聊的时候,弹弹琴,唱唱歌,心里就好多了。”

    子黍听了,想到自己既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弹琴作曲,不由得有几分惭愧,又想到她这般说,定然是心里常常凄楚惆怅,便低声问道:“你在妖族,过得还好么?”

    小薇笑道:“很好啊,认识了一些朋友,比以前一个人好多了。你呢?”

    子黍听后,不知为何竟有些难过,听她问到自己,不愿显露情绪,便也笑着说道:“说来因祸得福,你在上清那么一闹,反倒让师尊收了我做弟子。”

    当下将小薇离开上清之后发生的事说了,小薇也将回到南国之后的事说了,不过两人都略过了一些内容。子黍略过了关于清儿的事,小薇则略过了与妖王朱雉的谈话,这些都是切身的痛事,不便在此提及,剩下的则是一片欢声笑语了,你插一句我插一句,直到日出方才惊觉已是过了一夜,真所谓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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