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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寒棺

    元亓音知道自己这次绝无幸免之理,干脆仰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凭你要杀要剐绝不皱半下眉头的意思。剩下的商队中人大多是北国元家的杂役,当中有几位火神信徒,类似于中天的星师,不过在绝对优势之下也根本发挥不出作用。

    子黍看了看元亓音,又看看身旁众人,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只是问道:“你们看,怎么处置?”

    酒旗道:“既然已经知道北国和妖族有勾结,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摇光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没有抓到那两个妖族大妖,光这些人,根本做不了证。”

    酒旗冷笑一声,道:“证据?天底下的证据多了去了,哪一样能让北国退兵?这天下间,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根本不需要证据!”

    这番话说下来,众人皆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子黍挥了挥手,道:“事已至此,天下这么大,哪里去抓这两人?把剩下的人都带走吧。”

    元亓音眼见两名星师上来要押她走,忽然对子黍道:“你带我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子黍看了她一眼,又转过了目光,往龙勿离那边走去。

    “刚刚那个,是什么?”龙勿离仍在望着霸下远去的方向,等到子黍来了,才稍稍回过神来。

    “霸下,祖龙之子。”子黍叹了口气,道:“和玄武星君相识于藏龙谷,此后终生为友,镇守苍州。”

    “你为什么要叹气?”龙勿离敏感地问道。

    “我在想……哈哈,没什么。”子黍摇着头,神情萧索。

    在中天普遍仇恨妖族的情况下,玄武星君却能和霸下保持如此长久而单纯的友谊,他第一眼见到时也是感慨万千。可如今看来,虽然没有了人和妖的矛盾,可人和人的矛盾却仍然存在。换言之,人们之所以能接受霸下,不过是因为有北国这个大敌罢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倘若没有北国的威胁,玄武星君和霸下又是怎样的关系?天下人又是如何看待这份关系的?所谓的世代矛盾,不过是利益的牺牲品罢了。但凡身居高位的人,永远要为利益考虑。

    他有些明白颜玉当初对他说的话了。他若真想和小薇在一起,只有带她远离妖族,远离那些权力的斗争和利益的纠葛,可是,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只要你肯放我走,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府机密,一个能成星君的秘密!”元亓音虽然被封了全身穴道,还是不甘心就此被押走,竟朝着子黍大喊大叫起来。

    子黍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微微一变,当初小薇在塔山上成就星君的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他这次想和天狼星君动手,也是为了试一试自己和星君到底相差多少,结果却是近乎毫无还手之力,内心不无挫败之感。

    “你说的可是真的?”子黍走到元亓音面前,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元亓音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子黍,忙道:“千真万确,只要你带我回天府,我就全部告诉你!”

    “哼,这妖女鬼话连篇,谁还会信她?”酒旗走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元亓音的胳膊,“依我看,先打晕了,再带回去好好拷问,到时候什么都说出来了。”

    子黍摇了摇头,道:“给你一句话的机会。”

    元亓音明白,自己再不说点有用的东西,就真要被打晕后带去拷问了,只得咬牙道:“北国有玄武灵庙,当中有一处万古寒潭,相传为上古火君坐化之地,里面有突破星君的法门!”

    子黍听到上古火君四字时一怔,幽篁剑亦是微微一颤,显然巫灵附着在剑身上的神念对此也是特别敏感。

    “跟她去看看。”

    不待子黍做出决定,脑海之中已是响起了巫灵的声音。

    子黍回过神来,眼神深邃地看着元亓音,“但愿你没说谎。”

    元亓音松了口气,道:“千真万确,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子黍点了点头,解开了她身上的禁制。

    “私放星官,你知道是什么罪吗?”酒旗见了这一幕,反倒神色一变,厉声质问道。

    子黍摇了摇头,又自嘲地笑笑,“不过是流放罢了。”

    说罢,他已是转身独自往北方走去,龙勿离默默跟了上去,元亓音则是朝酒旗扮了个鬼脸,这才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子黍身后,只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酒旗和一众星师……

    ******

    灵州,镇南郡,上清派。

    东方战事稍定,西斗星君苏桦因伤重难治,自料无益于战事,便向一众道友告辞,率众弟子先一步回了上清。

    “师尊,您慢点。”

    奕真扶着面容苍老的西斗星君,慢慢走在清微峰山道之上,宇文晏则是跟在另一侧,至于钱钺,反倒和乐萱、杨香儿走在后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苏桦的背影,想上前,又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我这老头子虽老,只怕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吧?”苏桦看着身旁几位弟子,不禁摇头失笑,往前走了几步,又道:“都散了吧,我自己上去。”

    奕真听了,有些担忧地望着苏桦,相较于几年前那玉树临风的青年,如今的苏桦已是老了太多,任谁见了心里都不禁有些难受。

    “四师兄,让师尊自己上去吧。”宇文晏知道苏桦的脾气,拉住了奕真的手。

    苏桦呵呵一笑,背负双手,慢悠悠地往清微峰顶走去。

    众弟子看着他的背影,都不禁黯然神伤,依苏桦目前的状况,只怕真的留不住几年了。

    乐萱低声对身旁的杨香儿说道:“香儿师姐,要不我们明日上去看看师尊吧,他一个人住在山顶,难免有些寂寞。”

    杨香儿默默望着苏桦的身影,低声应道:“好。”

    翌日,乐萱早早地约了杨香儿,采了些时新的灵果,便要上山去看望师尊。

    方才走到清微峰顶,却见山顶洞府的石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师尊?”乐萱走入洞府之中,探头问了一声,洞内只听得到她自己的回音,不禁心中一紧,往里多走了几步。

    杨香儿也跟着进了洞府,只见洞府之中空空荡荡,相当简单粗陋,只有凭借一些夜光石才勉强能看清道路。

    她是第一次踏入师尊洞府之中,不禁有些好奇,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一间石室,便走了进去,却见里面的石壁上镶嵌着一排架子,架子上竟放着密密麻麻的灵位。

    她吃了一惊,走上前去,只见上边第一块灵牌写着“亡妻徐氏之灵位”,往下还有,“长子阳平之灵位”,“幼子阳玄之灵位”……

    目光往下,一排又一排,仿佛无穷无尽,杨香儿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往后退出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咣当!”

    她的手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转身看去,却是一个陶瓷小人,刻画的栩栩如生,却不知是何人,翻转着看了看,才见到背后刻着“师兄宁剑书”这五个字。

    她再看看后边的壁橱,这样的小人足有上百个,一一翻看过去,几乎大多都是亡故的上清派长老,甚至在最后还有三个特殊的小人,分别是“首徒剑如晦”“老二曲向终”“老八韩如玉”。

    杨香儿不禁捂住了嘴,一股悲怆之意悄然袭上心头。

    这么多的灵位,这么多的故人,师尊苏桦这一生当中,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离别,当中又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辛与无奈?

    “啊!”乐萱的惨叫声从另一处石室内传出,杨香儿一惊,放下手中的小人,出了石室,匆匆赶到乐萱所在之处,只见乐萱靠在石壁之上,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前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杨香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脸色一白,险些晕倒在地。

    这里本是苏桦的卧室,可如今的石床之上却是空无一人,反倒是石床边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正严丝合缝地盖着。

    仿佛是听到了外界的喧嚣,那棺材竟然动了一下,乐萱和杨香儿都是惊骇莫名,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棺材盖被掀起,紧接着苏桦竟然从棺材里钻了出来。

    “师……师尊……你……”乐萱定了定神,再去看苏桦,只觉得苏桦脸上尚有生人之气,恐惧之情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你们怎么进来了?”苏桦先是有些不悦,可是看到两女惊惶的表情,又摇了摇头,失笑道:“吓到你们了吧?”

    “师尊,你,你为什么要躲到棺材里?”乐萱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说话的勇气。

    苏桦淡淡一笑,道:“要是能死在棺材里,也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师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香儿扶着乐萱,看了看那口棺材,不禁眼里一红,“我们……师尊,你……你要好好保重啊。”

    俗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杨香儿早年丧父,幸得苏桦青睐,早已将他视作比生父还亲的亲人,又怎能忍受苏桦做出如此举动?

    苏桦呵呵一笑,踏出棺材,缓缓走出洞府,“你们跟我出来。”

    乐萱和杨香儿对视一眼,皆是默默跟着苏桦走出了洞府。

    走出洞府之后,苏桦转身看着两女,眼里也流露出几分难言的慈爱,仿佛在看着自己亲生的子女,先是轻叹一声,问道:“老五,你也不小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杨香儿咬了咬下嘴唇,道:“师尊,徒儿愿意一生钻研医术,此外别无他求。”

    苏桦点了点头,道:“那是很好的,不过为师想问的,却不是这些。”

    杨香儿一怔,默默地看着他。

    苏桦长叹了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一共收了九个徒儿,算来算去,反倒是最晚入门的老九最让我省心。”

    乐萱和杨香儿皆是不解其意,思来想去,或许是因子黍年纪轻轻却成就非凡,这才得到苏桦青睐,不禁面有愧色,低声道:“是弟子不争气。”

    苏桦一怔,又笑道:“老五,以你的条件,找一个如意郎君,应该不难吧?”

    “什、什么?!”杨香儿吓了一跳,不料苏桦会这般问。

    苏桦呵呵一笑,道:“修道之人也是人,若真摒弃了六欲,超脱了轮回,又与石头傀儡何异?若是能找到相伴的知心人,总好过老头子我这样过一辈子。”

    杨香儿听着苏桦这番话语,不禁想到石室中的所见,不禁一阵凄凉,摇头道:“不!弟子不要!”

    苏桦暗叹一声,仍是温和地问道:“为什么?”

    杨香儿哽咽道:“道经上说,情最伤身。何况人生在世,就免不了生离死别,越是有情的人就越是受伤,弟子……弟子宁愿无情,这样既不会伤了别人,也不会伤了自己。”

    苏桦听后,点了点头,又道:“发乎情,止乎礼,顺乎自然而已。若真的动了心,又何必拒绝?”

    杨香儿摇头道:“弟子宁愿不动心。”

    苏桦幽幽一叹,不再相劝,而是看向乐萱,道:“老七,你呢?”

    乐萱脸色一红,又娇笑道:“师尊你说在什么呢,弟子只想留在师尊身旁好好服侍师尊,才不想嫁人呢。”

    苏桦哈哈一笑,道:“再叫上你的六师兄?”

    乐萱脸色不禁流露出几分慌张,随即又跺脚道:“那家伙又呆又傻,还喜欢逞强,谁会喜欢他啊!”

    苏桦道:“呆傻我看未必,只怕是见了你,这才呆傻起来了吧,哈哈哈!”

    “师尊!”乐萱羞得满脸通红,“老不正经,我不理你了!”

    苏桦看着她转身离去,眼里流露出几分祥和,“师尊的时间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想来想去,还是你们啊。”

    乐萱脚步一顿,转身看看苏桦,那个昔日里仿佛无所不能的青年,如今已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不禁心里一阵凄凉,忙转过身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杨香儿也低下了头,抿紧了嘴唇,双眉低垂,容色惨淡。

    “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去找老三,知道吗?”苏桦看着杨香儿,又忍不住叮嘱了一番。

    “知道了。”杨香儿应了一声,神情恍惚,不知是怎么下山的,竟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师妹小心!”一人从旁窜出,抢先扶住了她。

    杨香儿抬起头来,有些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四师兄?你,你怎么在这里?”

    奕真道:“哦,我刚好路过,想上山看看师尊。”

    杨香儿默默抽回了手,道:“多谢师兄。”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奕真笑了笑,又道:“对了,师妹,近来我对炼丹术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赐教?”

    杨香儿平素都在神药池中的孤岛上生活,极少与人往来,待要拒绝,毕竟是亲师兄,犹豫片刻,只得点头道:“那好吧,师兄明日午后可来找我。”

    奕真笑道:“那真是荣幸之至。”

    杨香儿淡淡一笑,走了几步,见奕真还未离去,只得躬身行了一礼,道:“师兄既然要看望师尊,那就此别过了。”

    “啊?好,好……”奕真转身朝山上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来,只见那一道袅娜的身影已是渐行渐远,在山林之中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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