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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西行

    中天,灵州,上清派。

    平素清冷的道门,今日却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给这清冷的仙家圣地也添上了几分凡尘烟火的气息。

    望云台下,弟子云集,望云台上,长老齐坐,苏桦正含笑看着眼前的两名爱徒,虽已是龙钟老人,仍掩不住面上喜容。

    前掌门天理星官坐在苏桦身旁,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忍不住感慨道:“这般喜事,当真数十年也难逢啊。”

    苏桦淡然一笑,提起酒壶,自斟自酌,却是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少微看了看天时,站了起来,道:“诸位静一静,且听我说几句话。宇文师弟和乐师妹都是西斗师叔的得意弟子,宇文师弟一表人才,乐师妹聪颖灵慧,二位常伴师叔左右,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我们道门素来清净,少有红尘之念,却也不禁婚嫁。两位有心结成连理,互为道侣,于百年间携手同行,快然自适红尘之上,岂非有莫大姻缘,天大福分?常言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他们做了鸳鸯中的神仙,就连我这掌门,看了也是眼红啊!”

    上清诸长老听后都是大笑起来,还有人起哄道:“掌门师兄看上谁了?快快说来。”

    “明日就喝掌门的喜酒咯!”

    少微对此微微一笑,转身道:“我的喜酒,诸位且等一等,免得夺了师弟师妹的风头。来,钱师弟,你也说两句。”

    钱钺自然不如少微这般八面玲珑,听少微这般说,怔了怔,才向乐萱和宇文晏点头道:“你们能走到一起,我很高兴,师尊也很高兴。”

    宇文晏和乐萱微笑以对,心里也清楚,两人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确实是受了师尊的催促。

    苏桦倒是放下酒杯,嘿了一声,道:“临老临老,还做了回月老。”

    四渎在一旁陪笑道:“再年轻个百十岁,师叔您也没心思做月老啊。”

    苏桦大笑道:“也是,哈哈哈,也是!老六、老七,你们听着,我道门中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用你们敬酒,今日在这望云台上,对着天地发一个誓,这事就算成了!”

    宇文晏和乐萱听后,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那浩渺的云天,和下方幽暗的悬崖。

    望云台,斩妖崖。

    昔日玉皇殿上的生离死别,难道今日还会重演吗?

    宇文晏首先跪了下来,掌心向着前方的虚空,也向着那漆黑的悬崖,眼里是激动,也是无悔,“天地所见,我宇文晏愿与乐萱结为道侣,天荒地老,此生不渝!”

    乐萱也跟着跪下,翻掌对外,也想发一段刻骨铭心的誓言,可是转身看看宇文晏,却是脸色一红,轻声而短促地念道:“天地所见,我……我也愿意。”

    “好!”少微第一个起来捧场,身旁一众长老也跟着站了起来,奕真不禁看了一眼杨香儿,她也在笑,微笑着鼓掌,动作仍是那般优雅,眼神却稍显黯淡,带着种难言的落寂。

    杜云才身为少微的徒弟,勉强跟着拍了两下手,却是默默退出了人群。

    在上清弟子之中,他很快看到了卫霜的身影。

    她也在笑,笑得干净纯澈,眼里如星子般发着光。

    他见此心中微微一动,有一种难言的悸动,不禁走上前去,低声道:“卫师妹。”

    “啊?是杜长老。”卫霜见到杜云才,稍稍一惊,很快回了一礼。

    杜云才听到这个称呼,却是分外的不舒服,“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同门师兄妹,为什么要叫长老。”

    卫霜听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低头道:“不好意思,是我喊错了,师兄。”

    杜云才神情有些别扭,咬着下嘴唇,皱眉看向她,“你对那个人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所谓的那个人,自然是指子黍。

    他不愿提起子黍的名字,更不想看到他,可看到卫霜的时候,却总能想到子黍,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卫霜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眼里歉意更深,“对不起……”

    在她身旁,梅青衣却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瞪着杜云才,道:“威风什么!当了长老就了不起吗?凭什么这样和卫师姐说话?”

    “你!”杜云才也瞪着梅青衣,怒气上涌,险些对她动手,可想到自己如今已是上清长老,又岂能做这种事,不禁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梅青衣看着他走远,还不忘对卫霜道:“卫师姐,这个杜长老一副谁都欠他债的样子,讨厌死了。”

    卫霜道:“师妹!你别乱说,他也是个好人。”

    梅青衣吐了吐舌头,道:“我不管,我才不想看到他呢。”

    卫霜对此也只有苦笑一声,遥遥地望着乐萱和宇文晏,眼里不禁闪过一抹黯然。

    ******

    苍州,镇北郡,郡城。

    华询在军帐中对着铜镜,耐心系好自己的头盔。

    临笑站在一旁看着,有几分不解,“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华询道:“打仗,自然要系好头盔。”

    临笑道:“可我们这是在后方。”

    华询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北国会绕道偷袭?”

    临笑一怔,眼里有了一抹亮光,“将军的意思是……”

    华询哈哈笑道:“守在后方多没意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看现在,都督还管得了我们吗?”

    临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眼里闪过几分兴奋,“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华询穿好盔甲,对账外的侍卫道:“传令下去,整顿军马,今日西行!”

    “诺!”

    军营之外,数千军马,纷纷行动了起来。

    临笑见此,向华询道:“李都督当朝重臣,姚、鞠两将军亦深知兵法,北国铁骑虽强,轻易却也难以突破藏龙谷防线。北国久攻不下,必会另寻他路,若真的选择绕道从西兴岭以西进军,为掩人耳目,人数必不会多,所选却定是精锐,将军不可不防。”

    华询听此,问道:“按你的意思,大概会来多少人马?”

    临笑道:“五到十万之间,可能会有上万黄金铁骑。”

    华询脸色微微一变,东山军和黄金铁骑对抗,损失惨重,面对天府精锐,他心中不禁也有了几分动摇。

    临笑见此,安慰道:“将军放心,天府精兵之中,黄金铁骑只排在第三。”

    华询苦笑道:“这是安慰么?”

    临笑道:“天府最精锐的是怯薛军,专为保护天府大汗而设,只要不是大汗亲临战场便无需考虑。另一只便是铁车军。铁车军于冲阵之时威力极大,却不及黄金铁骑灵活,只会用于正面战场,也不必我们担忧。我们若要西进,最难对付的,便是黄金铁骑。”

    华询道:“如今东山军中,我能调动的不过五千人马,剩下的还需运粮守城,若是照你说的数量,西进岂非自寻死路?”

    临笑摇了摇头,道:“若是指挥得当,如何不能以少胜多?”

    华询道:“实话实说,东山军比不上黄金铁骑,北国兵强马壮,数量上又胜过我们,如何能胜?”

    临笑道:“可地利在我,人和在我,天时,也不一定是他们的。我们本就不是去正面战场厮杀,又何必去和黄金铁骑交锋?将军调动马军,三日内到北沧郡西北边境即可,铁骑若真的远道而来,我们大可设下伏兵,即便只是虚张声势,也足以令其丧胆。”

    华询听后,心安了几分,又问道:“那要是他们没来呢?”

    临笑笑了笑,道:“将军以为北国的兵马多,还是中天的兵马多?”

    华询一怔,道:“自然是中天。”

    临笑道:“那将军觉得,北国边境上,还留着多少人马?”

    华询似乎有些明白临笑的意思了,“你是说……”

    临笑点头道:“看来将军明白我的意思了,若是北国铁骑不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也能闹得天府大乱。”

    华询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临笑的肩膀,“好主意!当真好主意!”

    他本就是激进冒险之人,听了临笑的建议,非但不觉得危险,反倒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北沧郡西北去大杀一场。

    黄昏时分,华询便从东山军中抽调出了五千人马,一路往西而去。

    一日后,这五千人马已是到了西兴岭中段地域,

    午后休整时,临笑随华询骑马巡营,眺望西兴岭嵯峨的群山时,不禁感慨道:“居高临下,当真是弓弩之地。”

    华询听后,不禁问道:“临笑,你说我们西行要善用地利,这地利的优劣,你可能详说一番?”

    临笑道:“观古人书,则沟渎、浅水、山林、丘阜、草木,皆步兵之地,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平原广野,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川谷,仰高临下,弓弩之地,短兵百不当一。平地浅草,可前可后,长戟之地,剑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矛鋋之地,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剑盾之地,弓弩三不当一。”

    华询惊叹道:“此中竟有如此学问,今日方知地利之妙。”

    临笑道:“将军自幼习武,通习兵书,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华询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可是谬赞了。我虽然也读过些兵书,不过真正记得就只有一句话。”

    临笑知趣地问道:“什么话?”

    华询拉了拉马缰,忽然挥鞭而下,当即飞驰了出去,“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哈哈哈哈!”

    临笑也笑了起来,催马跟上,一直跑了五六里路,华询的骏马才放缓了速度,却见这山间小道之中,竟是缓缓走来了几人。

    这些人白衣紫襟,一尘不染,素来淡漠的神色里带上几分严厉,看着华询和临笑,似乎有些不满。

    华询和临笑看着这几人,不禁下了马,神色则有些不安。

    “受累问一句,阳武侯带兵西行,是要去哪儿?”紫眸少年四辅看着两人,声音冰冷。

    华询受封东山郡阳武县,称他阳武侯也没错,不过不称将军,显然是否认了他的兵权,否认了他这次西行。

    华询听到四辅的话,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朝廷是朝廷,道门是道门,二者井水不犯河水,他要做什么,莫非还要先向紫微宫通报一声不成?

    临笑看气氛有些尴尬,上前说道:“星官息怒,我们这是巡防。”

    “巡防?”四辅皱了皱眉,道:“未免走得太远了。”

    临笑道:“比起中天和北国的接壤之地,我们走得不算远。”

    四辅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若是遇见北国萨满,光凭你们自己,能应付吗?”

    临笑一怔,他却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四辅轻叹一声,道:“走吧,我陪你们走走。”

    说罢,独自往军营方向走去,几名紫微宫长老见此,也都默默跟了过去。

    华询心中满是不解,四辅这趟似乎是来监视他们的,可是看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太像。

    临笑道:“将军,回去吧。有他们跟着,确实安全一些。”

    华询低声道:“真遇见北国铁骑,怎么办?”

    临笑道:“这不是更好么?若是没遇见,就当是巡防了,我们说得也不错。若是遇见了,他们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吧?”

    华询听后失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临笑跟着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华询点头,和临笑上了马,回了军营。

    四辅在营中很低调,如同普通士兵一般,默默跟着军队行进,临笑试着问了他两句话,四辅只是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说,神情有些消沉。

    两日后,东山军这五千人马已经抵达镇北郡和北沧郡的边界,也就是西兴岭的尽头。

    中天地域的划分,大致也按照山川形便和犬牙交错的原则,以西兴岭的尽头作为镇北郡的最西方,而北沧郡的西北侧则是一望无际的白茅林。与之相对的,便是天府伊汗省的广袤原野。

    中天边境都设有哨卡,北国铁骑若真的从此处进攻,哨卡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可当华询率军到来之时,边境线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既然已经来了,便当做正常巡防,华询倒也没有立刻下令撤军,而是在附近安营扎寨,又留了两日。

    这两日中,中天和北国的冲突越发激烈,藏龙谷口已经发生了数次大战,在都督李靖元和一众将军的指挥下,勉强守住了谷口,北国铁骑虽然纵横草原,可遇见这般狭小谷道,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不断强攻,双方的损失都很大。

    华询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听到前线的厮杀,也是心潮澎湃,已是有了一些回军的意思,不过看在临笑的面子上,倒也没有直说。

    第三日傍晚,临笑出了军帐,见到了仍在忙着生火做饭的老胡。

    他和老胡一路患难,到了今日,不免也多了几分感情,见他辛苦,便走过去打算搭把手。

    老胡见了他,先是一怔,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却是拦住了他,“这些事我一个人忙就够了,哪能劳烦参军大人。”

    临笑听后心里一痛,勉强笑道:“老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俩一起背过锅,一起做过饭,还一起打过仗,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老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仍是默默忙着手里的活。

    临笑也在帮忙,这一次老胡没有拦他,只是两人之间,确实是生分了许多。

    老胡不再会对他咋咋呼呼,大喊大叫了,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如今的老胡,做起事来,有他在旁边,反倒越发别扭,笨拙,好似被监工盯着的苦役般手足无措。

    临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活计,默默转身离开。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短短几日,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为了将军身边的红人,旁人看他的目光,自然也大不相同了。

    “这句话,说得很好。”

    正在他感慨之时,身后却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临笑转过身来,只见四辅背负双手缓缓走来,神色萧索,一双紫眸好似在看他,又好似盯着前方的虚空。

    临笑拱手道:“这是前人说的,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四辅点点头,从他身旁走过,望着不远处的望海峰,道:“有没有兴趣随我到山上走走?”

    临笑一怔,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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