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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从天

    中天,皇州,从天郡。

    郁江江畔,柳榭小筑中传来幽幽的琵琶声,若走得近了,还能听到婉转的歌声,带着淡淡的哀愁。

    “心欲穿,凭栏杆。相忆柳条绿,相思锦帐寒。直缘感君恩爱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

    郁江之上,不时有游船行过,江面的雾很大,举目不见对岸,天气也是阴沉的,带着点忧郁的气氛,潮湿而阴冷。

    两岸的楼阁中,多是能歌善舞的青楼女子,此时有的正在阁中梳妆打扮,也有的还在熟睡之中,直到午时已过,方才慵懒地下床洗漱。她们很少做皮肉生意,结交的也多是富商或才子,凭借自身的才貌游走于酒宴之间,可谓是得心应手,不过若是年岁再大一些,在这风月场中感到力不从心了,也会想方设法挑选一位如意郎君赶紧嫁了,以免年老色衰,无处可去,成为人人鄙视的老鸨。

    这些女子中,有嫁得好的,也有嫁得不好的。嫁得好的,自此成为贵妇人,出入皆有下人伺候,一生风风光光,自不用说。又或者夫妻恩爱,老来相伴,虽不富贵,却也一生安康。但大多却是嫁得不好的,因其出身,只能到大户人家做妾,忍气吞声,受尽屈辱,更有甚者遇人不淑,转手相卖,抵押为奴,更是惨不可言。

    正因如此,这些女子也养成了极端的性格,要么为了钱财不顾一切;要么为求真爱一掷千金。有了钱财,起码不至于老无所养,而有了真爱,起码不会寂寞了。年轻时凭借姿色,她们或许还不在乎什么真爱,一心只有钱财,可等到老了,无人问津之际,看着他人出双入对,自怨自艾之时,难免会感到加倍的空虚。

    少年夫妻老来伴,对她们来说,也许一生中会有很多露水夫妻,但真正能相伴到老的,往往一个都没有。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有些无人可说的话,无处可诉的委屈和抱怨,一辈子埋在心底,到了那时候,就连性格都会变得扭曲阴暗起来。

    王如月本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过不同的是,她还有一个女儿。这自然令那些富豪公子大失所望,而她也绝不卖身,只是每夜随着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子登上画舫卖唱,卖唱所得并不多,却勉强够维持家用,生活便也这样过了下来。

    若生活只是如此,她应该在远离江畔的民居中生活,而不是住在如今的柳榭小筑中。

    拨弄着琵琶,轻轻唱完一曲,王如月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呆呆地坐着,良久没有动作,倒是身旁坐着的一位青年道,“姑妈,怎么了?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王如月看了一眼那青年,抿嘴一笑,摇了摇头,道:“人老了,就喜欢怀旧了。”

    青年笑道:“姑妈哪里老了?有一次我和姑妈出去,人家还问我这是哪来的妹妹呢!”

    王如月掩嘴笑了起来,面容虽还是白皙干净,如二十多岁的女子,却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哪有那么夸张,你呀,这些年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青年道:“我这说得可句句都是实话,姑妈您笑的时候可好看了,要是您和表妹一起出去,人家见了,准把你们当成姐妹。”

    王如月笑了一会,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和小花到底怎样了啊?”

    青年神色有些尴尬,“她,表妹她要专心修炼……”

    王如月打断他,道:“你呀,不能上点心吗?修炼修炼,真的出家当女道士了啊?小花她好面子,要强,你多让着她,哄着她,她自然就乖乖地从你了……”

    “娘!”

    正在此时,一声恼羞的喊声从楼道上响起,只见一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正瞪着眼睛,怒视着王如月和一旁的青年,竟是五年前和王棣一同回到了从天郡的汪解语。

    王如月身旁的青年,也就是王棣,慌忙地站起身来,道:“这边没水了,我去打桶水!”

    说罢便要下楼打水,奈何汪解语站在楼梯口上,一步不让,就站在那看着他。

    王棣尴尬地看着汪解语,又退了两步。

    “哼!”

    汪解语向王如月走去,让开了楼道口的位置,王棣松了口气,赶忙溜了下去。

    “小花,怎么对你表哥这么凶?”王如月好似全然忘了之前说的话,此时一脸责怪地看着汪解语。

    小花是汪解语的乳名,王如月叫惯了,叫解语感觉有些生硬,便也不顾汪解语的抗议,一直小花小花地叫了下来。

    汪解语气鼓鼓地看着娘亲,回想之前听到的话,更是感觉无地自容,“娘!你,你都和他说了什么呀!”

    王如月微笑道:“娘说什么了?娘怎么不记得了?”

    汪解语一时语塞,当初带回王棣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

    在她心中,一直以为,娘亲是很恨王家人的。所以她当初带着王棣回到这里,是为了让娘亲解开心结的,至于怎么处置王棣,当然也全凭娘亲吩咐。

    可王如月和王棣相见后,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王如月非但不恨王棣,反倒一见如故,亲密无比。姑妈和侄子两个都是王家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倒是她,竟有些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这之后,王棣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王如月的身旁,名正言顺地住进了汪解语的家中,反倒是汪解语觉得家中气氛古怪无比,常常一个人跑到外边去修炼,所幸眼不见心不烦,这五年来,修为倒是大有长进,竟是突破了二等星官,虽然还不能和从天王氏抗衡,却也足以自保了。

    但令她郁闷乃至气愤的是,娘亲非但不体谅她,还撺掇王棣打起了她的主意!

    两人可是表兄妹啊!这怎么可以!

    不过想到娘亲年轻时的丑闻,汪解语也有些心虚,这好像确实是娘亲会做出来的事。

    而且表亲联姻,在中天千百年的历史中,是相当常见的。

    不行不行!

    汪解语咬着牙,为自己刚才片刻的动摇感到羞耻,除了娘亲,从天王氏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还等着修炼有成打上门去,给娘亲和自己讨回公道呢。

    王如月还以为汪解语真是修炼成了呆子,不禁轻叹道:“小花,你年纪也不小了,娘虽然不懂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怎么想的,可一个人孤零零地,就算修成神仙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汪解语道:“娘,王家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王如月默然片刻,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多少年前的事,你记它干什么。”

    虽是这般说,汪解语又怎看不出娘亲心中的感受?只是从天王氏太强了,和当今的火德杜氏是同一个级别的修道世家,莫说是二等星官,即便是一等星官轻易也招惹不起,恐怕只有等她突破星君,才能替娘亲讨回公道了。

    只是星君又岂是那般容易突破的,那么多一等星官,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到后来又有多少人能突破星君?又何况她这般无资源无背景的二等星官,想靠自己突破星君,简直是异想天开。即便是有哪位星君看上了她,愿意将她收为徒弟,她也不一定能继承得了星君之位,更不要说当今世上的星君里面没有一个是散修,全都是修道世家或者道门的老祖,

    对于中天来说,往往要几十年,才会有一位新晋的星君。即便这几年随着天下动荡,陨落和新晋的星君数量都有所增加,可真正能抓住这个机会突破星君的也是屈指可数,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突破星君,等到那个时候,娘亲恐怕都已经变成老太婆,甚至寿终正寝了,她还谈什么复仇?

    这些年来,汪解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一直在拼命修炼,奈何突破二等星官之后,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瓶颈,身上的压力,更是无形中成为了自己的心魔,想要再进一步,只怕比登天还难。难道要就此放弃过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娘亲似乎早已接受了命运,可是她仍然心有不甘,这么多年的苦修,到头来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她修这道,又是求的什么?

    “娘,这些日子你就和他留在这里,记得不要轻易出去,我还有些事要办。”汪解语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有了另外的想法。

    若是不能硬拼,那便只好智取了。她如今好歹也是星官,王家人想杀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只要娘亲没事,她就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王如月只当她还是一心埋头苦修,苦笑一声,无奈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哪儿也不去。”

    汪解语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和王如月闲聊了两句,便匆匆下了楼。

    小楼之下,王棣正坐在门槛边发呆,身旁放着一桶水,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见是汪解语,有些尴尬地转身欲走。

    “站住!”汪解语皱眉喊道。

    王棣无奈地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闪躲。

    如今的汪解语已经成了星官,而他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更何况汪解语心中对王家人有气,时不时就会给王棣找些麻烦,虽说也不是很过分,但就是看他不顺眼吧。加上又听到之前王如月那一番话,现在喊他,准没好事。

    “既然把水挑过来了,就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了,坐在门口干什么?偷懒吗?”汪解语一边吩咐,一边嫌弃地看着他。

    王棣脸色涨红,“我又不是你们家仆人……”

    汪解语哼了一声,道:“那也好,我雇个听话的仆人来,你趁早从我娘面前消失。”

    王棣心想,只怕这才是汪解语的真实目的吧?

    奇怪的是,当初怎么不情愿来,现在就怎么不情愿走,从天郡到处都有王氏弟子,他出去了被人认出来,也只会给王氏丢脸,汪解语整天想着登上王家的大门讨公道,他却偏偏最怕回去了被人嘲笑。要是离开了这里,难道还像是从前那样,跟着类似龙牙帮的江湖帮派混日子?比起吃软饭,刀头舔血的日子可不好过,人都是有惰性的,享受了五年的安逸之后,再让王棣去提着刀和人拼命,他也不愿意啊。

    想到此处,汪解语嫌弃的目光好似也没什么了,虽然心里腹诽,他还是换上了一副略带谄媚的表情,嘿嘿笑道:“应该的,我马上做,马上做。”

    说着就勤快地跑去拿了块抹布,倒了一盆水,开始擦擦洗洗。

    汪解语见此,倒是有些犯难。接下来她想潜入王家闹些事,又怕被人查出是她所为,王棣毕竟是王家人,要是暗中趁她不备去通风报信怎么办?若是把他带在身边,王棣现在是个普通人,又行动不便。最好是让他自己走,但看样子王棣也不想走,难道把他杀了?

    想到此处,汪解语眯了眯眼,正在擦着窗台的王棣不知为何一个哆嗦,有些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汪解语已是收回了目光。

    且不论娘亲现在有多喜欢他,他毕竟是自己表哥,何况这几年他也很老实,实在没有理由就这么杀了他。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妥善的办法,汪解语不禁轻叹一声,靠在桌旁,以手支颐,一副愁闷的样子。

    王棣在一旁擦着桌子,也在暗中观察汪解语的一举一动,见她这般闷闷不乐,不禁问道:“表妹,你在想什么?”

    汪解语瞟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却又想到王棣还有个堂弟王楠,倒是可恶得很,是该教训教训,先出一口恶气。

    一念及此,她便问道:“你和那个王楠,这几年还有没有联系了?”

    “王楠?”王棣一怔,摇头道:“这几年我一直留在这里,王家的人就没有联络过了。”

    汪解语撇了撇嘴,又道:“我让你去联系,你还联系得上吗?”

    王棣听了,有些忐忑地问道:“联系他做什么?”

    汪解语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你们兄弟俩,感情不是挺好么,这么多年了,也不去见一见?”

    王棣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是汪解语和他说这番话?她不是最讨厌王家吗?

    见王棣还在犹豫,汪解语目光一动,看似随意地说道:“既然你不想见,那还是算了,哪天我要是碰到了他,便说你已经死了,也省的他们替你操心。”

    王棣脸色一红,道:“谁说我不想见的?还不是怕你,怕你不让么……”

    说到此处,王棣也觉得有些窝囊,这几年活得,和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汪解语笑道:“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既然你想见他,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现在?”王棣又是一愣。

    汪解语挑眉道:“怎么,莫非还要修书一封,表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听着汪解语略带调侃的话语,想象着那种情景,王棣也是一个哆嗦,觉得有些肉麻,忙道:“那就现在吧。”

    从天王氏就在郁江边上,和这位于江畔的柳榭小筑不过二十余里,即便是普通人走过去,也不过是花费一个多时辰。

    何况,汪解语还“贴心”地替王棣雇了一辆马车,“好心”送他上了车。

    王棣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汪解语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也不敢多问,只是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总觉得别扭。

    就这般大摇大摆坐着马车回到从天王氏的大门前,然后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要知道,王棣闯荡在外这么多年,一事无成,甚至混到了吃软饭的地步,要是就这般回去,只怕王氏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越是这般想,便越是害怕,王氏最重名节,他就这般回去,被人奚落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要严惩,这不是回去找罪受吗?王楠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一念及此,王棣连忙喊道:“车夫!停下,先停下!”

    一边道歉一边下了马车,王棣目光往四周看看,便向一处客栈走去。

    好端端,去什么王家,还不如就这样在外边混两个时辰,回去要是汪解语问起来,就说已经见过王楠了。

    王棣这样想着,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恰巧肚子也饿了,便喊道:“小二,来一只烧鸡,两壶酒!”

    掌柜的应了一声,王棣翘起了腿,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客栈外面车水马龙,不禁暗自感慨,还是出来了舒服啊,想去哪去哪,不用看汪解语的脸色行事,多快活。

    这般想着,不禁闭起眼哼起了一首眼儿媚来,却听得盘子落桌的声音,睁开眼正要大快朵颐,却觉得这小二颇有些眼熟,怎么是个女子?

    他抬起头来,汪解语也正玩味地看着他,王棣不禁憋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刚好有些饿了,我吃饱就去。”

    “是吗?”汪解语笑盈盈地坐在了对面,道:“那可要好好地吃。”

    “嗯,嗯,你也吃。”王棣递了一双筷子。

    汪解语却不接,只是看着他,“我不饿。”

    王棣缩回了手,讪讪地笑了一下,只好自己吃。

    要是吃饭的时候一直被人盯着,只怕任谁也不会快活,王棣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囫囵吞枣般吃了几口烧鸡,灌了两口酒,便结账匆匆出了客栈。

    汪解语虽然没有跟上来,但是肯定还在盯着他,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发了什么疯,非要他去见王楠。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王棣再是迟钝,此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那又能如何?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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