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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忘川

    两日后,妖都,龙凤殿。

    妖无情坐在皇位上,右手边是青翎和天狐妖王,至于左手边,却站着蜘蛛妖王朱雉。

    朱雉是最近主动回到妖都的,为的便是找到杀害天雪的凶手。或许对她而言,那个曾经的生死仇敌,早已是心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中,其他任何人,任何妖,都没有资格杀天雪。

    龙凤殿的殿门被推开,光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入,昂首阔步,抬头直视着妖无情,双方都没有任何言语。

    妖无情看着沙无夜,南国的四大妖王中,沙无夜是最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本就暗藏着偏执与疯狂,这样的妖王,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还是青翎打破了沉默,她挥手一抖,将开凿河渠时发现的那几缕毛发抛到沙无夜身前,道:“沙无夜,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沙无夜看着这几缕毛发,神色渐渐起了变化,高大的身子都微微颤栗起来。

    “你们从哪里找到的?!”一把抓住这些毛发,沙无夜大喊道。

    朱雉却比他更激动,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你!”

    话音方落,身影一动,出手之时便是幻影重重,身后蛛网张开,已是用上了她的成名绝技天罗地网!

    沙无夜大喝一声,狂沙倒卷,凝聚在身前,朝着那天罗地网打去,整个龙凤殿因为两大妖王的交手顿时震颤起来。

    “住手!”天狐妖王身后狐尾飞出,拦在二者之间,本想平息这场交锋,可朱雉手段狠辣,蛛腿透过狐尾已是刺在沙无夜身上,沙无夜则是长啸一声,幻影重重,在整个大殿之内掀起了狂风!

    眼见局势失控,青翎慌忙看向妖无情,道:“君上,我们先退出去吧!”

    妖无情却是端坐在皇位上不动,眼见天狐妖王插手之后,仍是不能平息二者交锋,反倒变成了三方大战,不禁冷哼一声,右手轻拍,龙鳞剑出鞘,瞬息之间,已是离开皇位,出现在三大妖王之间。

    从神州归来之后,众妖王还从未见过她出手,天狐妖王大惊失色,九条狐尾飞舞,便要护住她,而朱雉和沙无夜仍是旁若无人地激战,飞沙和蛛网,狐影和蛛腿,一时间布满整个大殿。

    “锵!”

    龙鳞剑鸣,妖族圣器之威凌驾于众妖王之上,剑光闪过,朱雉和沙无夜同时惨叫一声,各自退到大殿东西两侧,怔怔地看着那持剑的女皇。

    一剑之下,龙吟不止,至今仍在耳畔回响,而地上则是朱雉的一条蛛腿,沙无夜的半截狐尾。

    妖无情持剑立在殿中,脚下便是龙祖和凤祖的图案交汇处,她的目光从朱雉身上扫过,继而停留在沙无夜身上,道:“是你杀了天雪?”

    沙无夜一怔,“什么天雪?我不知道!”

    朱雉呸了一声,道:“若不是你,这些狐毛是从何而来!”

    沙无夜怒道:“这是我大哥的!”

    朱雉冷笑道:“谁不知道你那大哥早就死了,难道死狐狸还能复活不成!”

    听了这话,天狐妖王脸上也有些不好看,这朱雉也不知道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的,果然听了这话沙无夜大怒,起身便要扑向朱雉,却听得一阵龙吟之声,妖无情手中的龙鳞剑已是指向了他。

    妖无情问道:“通过这些皮毛,能找到沙无昼吗?”

    沙无夜神色阴郁,道:“找不到,这都是几年前的皮毛了。”

    妖无情默然,如今妖廷的势力也算十分强大,情报网相当完善,各大族群的事,她都有了解,也知道沙狐妖王沙无夜的长兄,当初的沙狐妖王沙无昼早已死去多年,而且尸身被盗,不知是何人所为。

    如今看来,这个盗走沙无昼尸身的,很有可能便是天一!天一借尸还魂,最缺的便是合适的肉身,而沙无昼尸身被盗又是在天一出现后不久,试问整个南国,又有谁有这种手段,能够在沙无夜的眼皮子底下盗走沙无昼的尸身?这个猜想,很早之前便有了,直到今天,想到天雪掌心留下的字迹,才算是有了一些确信。

    不论沙无昼是否便是还魂的天一星君,但二者之间必然有极为密切的关联,只要找到沙无昼,便能找到天一!

    “沙无昼尸身被盗或许和天一星君杜天一有关,只要找到杜天一,就能找到沙无昼。”妖无情说道,又看向沙无夜,道:“今日唤沙兄前来,本意便是想让沙兄助我等一臂之力,查明真相。”

    她说这番话时,不知为何,朱雉的脸色却是渐渐苍白起来。

    沙无夜听后,神色复杂,道:“原来如此……近些年我也在追查家兄尸身被盗之事,却是毫无结果。”

    妖无情听了也不感意外。事实上,自从妖廷创立之后,她便一直在秘密搜寻杜天一的踪迹,但是杜天一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除了杀天雪的时候露出了一丝马脚,近些年来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这个潜伏在暗中的幽灵,甚至比如今就在脚下的魔渊还要可怕,魔渊好歹还有着重重封印,而这个幽灵,却随时有可能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来给予致命一击。所以,无论是为了天雪,还是娘亲和自己,她都必须要找到杜天一,将之彻底抹除!

    “相信有沙兄相助,定能找到杜天一的踪迹。”她说了一番客套话,转身看时,却是一怔,不知何时,朱雉竟已是走了。

    不过蜘蛛妖王朱雉,本就是比沙无夜还棘手的人物,素来不听妖廷号令,妖无情也顾不上她,没太在意她的去留……

    朱雉离开妖都皇宫之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杜天一,冥君,杜天一,冥君……

    谁都知道,当初颜玉晋升妖主之时,就是冥君杜天一突然出手,从旁干扰,甚至还将如今的妖无情打入魔渊之中。不过,妖无情不知道的是,这个冥君杜天一,远比当初的星君杜天一要可怕无数倍!整个妖廷偌大的情报网,都查不到冥君的踪迹,但是在她和妖廷对抗的那段时间,冥君却主动找过她,还提出过联手推翻妖廷的合作。

    朱雉当时的目标是覆灭上清,对推翻妖廷没什么兴趣,只是敷衍了事。不过冥君神出鬼没的身影和那些诡异的手段,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黑蜘蛛一族本就是暗杀和潜伏的高手,却轻易被冥君找到,而且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出现在她身旁,岂不是说,冥君想要杀她,也是同样易如反掌?

    但是,他杀了天雪……

    朱雉想到此处,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却是回到了南岭蜘蛛一族。

    ******

    魔界,无嗅界尽头,白骨莲屏障下。

    漆黑如淤泥的水在流淌,一朵朵代表着恐惧的白骨莲盛开在水中,神秘而诡异。

    子黍不知该如何穿过这道屏障,环顾四周,停留在这黑死莲屏障外的魔修也已是寥寥无几,一个个都是寂然不动,闭目打坐,没有踏入下一重界域的打算。

    眼前的河水,不知是从何而来,自大地的尽头出现,蜿蜒着流向不知名的远方,没有声音,更没有生气,仿佛本身便是死亡。

    这是六欲劫的中心点,往前一步,所面对的,也许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子黍想上前,却又有些迟疑,忽然见到不远处河岸旁一名水神族男子站起身来,朝着白骨莲构成的屏障跃去,一步步都踩在白骨莲上,没有沾到半分黑水,渐渐消失在白骨莲花海之中。

    就在他以为此人已经成功穿过屏障之时,却听得一阵落水声,河岸旁的另外几人都是暗自摇头,也不知是否真的成功了。

    翌日,便是血月之夜。

    当血月笼罩大地之时,原本如泥浆般的黑水忽然沸腾了起来,紧接着伸出了一条条手!

    白玉脸色一白,往后退去,忽然间惊呼一声,只见黑水中爬出了一个浑身漆黑淤泥的人,只有两只眼睛发着红光!

    出于本能,白玉便要以法器击之,子黍见了却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拦在她身前,只见那人爬上岸来,竟是一名炼神境魔修,乌黑的脸上神情相当诡异,如同疯子般大叫,“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从黑水中爬出来的,远不止他一人,一个个也都在大喊大叫,有的只是单纯在宣泄情绪,有的则是在痛哭流涕。先前闯入黑水中的那名水神族男子,赫然也在其中!

    这些人无一例外,从黑水中爬出后,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拼命往外逃去,而这一幕在整个六欲劫内,却是极为常见。

    血月之夜,本就是牢笼打开之日。所有困在六欲劫内的生灵,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摆脱六欲大道的控制,重新找回迷失的自我,找到走出六欲劫的路。

    子黍和白玉怔怔地看着那些从黑水中爬出来,大呼小叫,满身恶臭的魔修,神色也都有了变化。倘若在白骨莲屏障之前,六欲劫对于炼神境魔修还只是考验的话,穿过这一重屏障,便是彻彻底底的折磨!

    白玉想到自己也被浸在黑水之中,如同腐尸一般,甚至成为那些白骨莲的养料,不禁一阵作呕,再不想往前半步了。

    子黍也是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他一定要穿过六欲劫,便是死,也不能死在魔界!

    无论前方有多少刀山火海,可是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可白玉已是放弃了,她对子黍道:“杜兄,这魔界广袤浩瀚,当中胜过你我的不知凡几,却仍是被困在这六欲劫内,无法自拔。我们又何苦拘泥于此,不若另寻他法,总有机会重新回到人间的。”

    子黍理解她的选择,白玉出身在巴人一族,自幼信奉魔主,向往魔界,哪怕如今见到的魔界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可是她仍然相信自己可以在魔界内找到靠山,这是与生俱来的信念,谁都无法改变。她没有子黍那种迫切的心情,也不会为了回到人间而不顾一切,甚至过段时间后,等她适应了魔界的生活,也可以很好地在魔界生活下去。

    但是他不能,树离开了故土会枯死,鸟失去了天空会病亡,沙漠上是开不出娇艳的牡丹的,它有的只是长满尖刺的仙人掌。

    怅然望着那一片白骨莲,子黍温柔地笑了,道:“那也很好。”

    白玉不知他的心意,喜道:“那么我们便先退出这六欲劫,再商议对策吧。”

    子黍道:“田长老和柳婆婆还在外边等着,这么多天,想来也等急了,你确实该回去看看。”

    白玉听他的话语有些异样,不禁讶然道:“杜兄不和我一起?”

    子黍摇了摇头,道:“我还想试试。”

    “可是……”

    “两种方法,只要能成功便好。”子黍看向白玉,语气温和地说道:“倘若我成功了,我会带你们回去;要是你们成功了,希望也别忘了我吧,哈哈。”

    白玉怔怔地看着子黍,她能感觉到,子黍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似乎有了什么变化,眉眼都舒展开了,一团和气,可心意的坚决,却远远胜过了之前。

    其实,她的心态,又何尝不是发生了变化呢?这六欲劫,一路走来,尚未过半,她已经感到了难言的疲倦,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好,杜兄……多保重。”白玉的神情也温柔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分道扬镳,很可能便是永别了。

    “嗯……”子黍看着她离去,缓缓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的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

    血月之夜过后,黑水重新复归平静,黑水的东方源头,渐渐传来了缥缈的笛声。

    冥陌之中,黄泉之上,生死桥边,忘却前身。

    子黍默默听着曲子,那哀愁的声调,如泣如诉,绵绵不绝,仿佛阴雨天的鬼哭。

    阴气渐重,水雾渐浓,黑水之上,竟是现出了一条小船,漆黑的乌篷船。

    船没有桨,没有棹,无声的在水上滑过,而船头则坐着一名吹笛的女童,穿着一身死灰色的麻衣,带着斗笠,缓缓来到一名白骨族魔修身前,问道:“坐船么?”

    白骨族魔修本就是死后生灵,见到这名女童时却不受控制得发起抖来,猛然往后退去,不断摇着头。

    子黍看到这一幕,不禁轻叹,亡魂白骨,尚不能逃脱六欲之厄,天下有情众生,岂不都在这七情六欲之中?

    “坐船么?”乌篷船又飘荡到一名幽魂族族人面前,幽魂族并无实体,只是一团极为强大的神魂,被重重黑雾笼罩,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可是这团黑雾在见到女童时,却是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相传,坐上这名女童的船,便是走向生死轮回,永不得解脱。

    那些困在六欲劫内的人,还可以指望血月之夜逃出六欲劫,可一旦上了女童的船,便再也没有归路了。

    这女童沿着河岸一一问去,问了六七次,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她来到子黍面前。

    “坐船么?”

    子黍问道:“通往哪里?”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那女童竟是朝他神秘一笑,笑得有些阴森。

    子黍默然片刻,踏上了船。

    四周之人见此,都是暗暗摇头,看来这黑水之下,又要多一缕亡魂了。

    子黍坐在船上,那女童也不复再问他人,乌篷船缓缓游向白骨莲深处,女童看着他,神情越来越诡异,脸色也似乎在扭曲。

    若说这女童下一刻便会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子黍也毫不意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怕死吗?当然怕,可是,六欲劫内,没有真正的生死危机。

    倘若这女童也是六欲劫考验的一部分,他便无需任何担忧,倘若这女童不是,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这是通过六欲劫最快的办法,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办法,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要赌上自己的命。

    四周忽然黑暗了下来,不像是到了对岸,反倒像是沉入了水底。

    眼前的女童,不知何时,也已是消失。

    黑水笼罩上来,带着难言的恶臭,仿佛这黑水,本就是腐尸所化。

    子黍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半分动作,只是坐在那里,仍然保持着坐在船上的姿态,黑水想要从口鼻间涌入,不过他紧守心神,并没有被影响。

    如此寂然的黑暗,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千百年。

    他并非不曾经历过,当初寒潭之下,火君坐化之地,他便经历了这样的无边黑暗。

    那一瞬间,便是五年。

    黑水之中,子黍虽然闭着眼,可眼角还是流出了淡淡的泪。

    他不知道在这黑暗之中,又过去了多久?几个呼吸?几个时辰?几日?几月?乃至几年?几十年?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和龙勿离约定,要重回潇湘仙境,去看看祁皇和祁英。

    更久之前,他和小薇从流水阁中分别,当时的欢乐和不舍,仿佛都已经模糊。

    兵荒马乱之中,他与清儿重逢,却又在狼妖的威胁之下不得不分别,至此再也不见。

    山村中,清溪下,他站在溪水中,转身看着那守在溪边的少女,和那翠绿的青山……

    短短二十几年,却仿佛几经轮回,时间,真的对所有人都公平吗?

    倘若这一次睁眼后,人间已是千百年,所有的故人都早已消逝,再回人间,又有什么意义?又或者就此长眠,思绪静止,身体腐烂,到最后连枯骨都不剩,永远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踏上了这条不知归途的船。

    生,无可奈何;死,亦无可奈何。

    但只要他还活着,便会想办法回到人间。哪怕过去千百年,哪怕活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耗尽生命里的最后一点力气。

    那个时候,即便所有的故人都不再了,他起码可以听到后人的传说,在传说里提起他经历过的那个时代,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这就是他的决心,也是他生命的意义,即便是七情六欲,也无法动摇半分。

    黑暗的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叹息声响起。

    子黍眼前重新恢复了光明,他还是坐在船上,身旁,仍是那个女童。

    “这是哪里?”他问道。

    “这是忘川。”女童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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