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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花开

    洛水仙境,洛神行宫之中。

    距离玄女山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五日。

    冷萧盘膝打坐,洛神珠静静地悬浮在她身前,忽然一阵颤抖,从中落下了一道身影,居然是柳辞卿。

    “答应我的三件事,你已经做到了两件。”冷萧看了一眼柳辞卿,收回洛神珠,起身走入行宫深处。

    柳辞卿支撑着身子,脸色惨白,呆了许久,方才站起身来。

    古阴死了,被洛神珠的空间之力绞杀,而他因为冷萧的帮助,侥幸活了下来,但也修为大跌,落到了炼神初期。

    修为的事,如今对他来说,反倒不如何重要了。这千年来,他一直活在仇恨里,魔界与人间的时空流速不同,但那只是感官上的差异,除了延长痛苦与焦灼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忽然想到,当年娘亲也是这样,伏在洛神行宫的地上,只求着救他一命。

    冰冷的石阶,冰冷的空间。

    柳辞卿站了一会,转身往外走去。

    小半日后,洛神图上传来异动,柳辞卿从中走出,倒是吓了闭目打坐的秦柔一跳。

    “你没死?”秦柔怔怔地看着柳辞卿。

    柳辞卿仿佛没有听见,往前走出几步,打开殿门,一路出了玄女庙。

    接下来去哪里?回魔界么?他许诺冷萧的三件事,现在只差碧血天灵了。那碧血天灵古阴不会随身携带,估计是留在了幽魂族,想要取出,难度很大。

    但他现在并不想回魔界,甚至什么地方都不想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活在仇恨之中,只为复仇。

    如果说,他是把刀的话,原先,刀尖是指着玄女山的,后来,却捅在了原先持刀的古阴身上。而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一样都是报仇罢了。

    那么报仇之后,他又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只是很冷,很冷。

    下山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望着山上,眼里是璀璨的星空。

    如今已是子时,那少年突然见到山上走下来这么一个人,也不禁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柳辞卿冷冷地看了这少年一眼,不想搭理,仍往山下走去。

    少年看着柳辞卿,忽然说道:“山外的路不好走,你要是不急的话,先到我家歇一会,等天亮了再走吧?”

    柳辞卿回过头来,“家?”

    少年面有愧色,“我在附近搭了一个木屋,凑合着能住人吧。”

    柳辞卿点了点头,他也不知自己该去何方,于是跟着这个少年到了他的家中。

    少年所谓的家,原来只是一堆零散的木头捆扎起来的围栏,以泥抹上缝隙,上面搭了茅草和木板,看上去只怕比牛棚还要简陋。

    少年道:“都是我自己弄的,哈哈,有些地方会漏雨,不过修修补补的,也能凑合着过。”

    柳辞卿环顾四周,确实看到了很多榫卯结构的木板,地上还有不少木屑,几张略显粗糙的桌椅,角落里堆放着大小锯,手锯,刨子,凿子,锉刀,墨斗,曲尺和圆规等工具,看样子这少年竟是个木匠。

    “你若真会做木工,应该先把洞补上。”柳辞卿抬头看了看,所谓的“屋顶”只是几块零乱搭放的木板。

    少年勉强笑道:“刚学这些,等过段时间手艺熟练了,打算再搭个好房子。”

    柳辞卿默然,过了片刻,问道:“你在这里,吃什么?”

    少年走到屋内的火坑前,里面放满了木炭,拨弄着从中翻出了一个番薯,“冬天就靠它了。随便吃,我这还有很多。”

    柳辞卿捡起番薯,略有些烫手,没有吃,而是继续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年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看着那发红的木炭,“我娘是小妾,早些年死了,家中七个兄弟,我在中间,老爷子也不待见,索性自己跑了出来。”

    柳辞卿默然片刻,翻开番薯皮,咬了一口,“挺好。”

    也不知他说得是番薯,还是这少年的决定。

    当晚雨势渐大,少年找了两张草席,屋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漏雨,两人都没什么睡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闲聊之中,柳辞卿知道了这少年名叫赵痴,原先的家境还不错,本来是赌气跑出家中游玩的,听闻玄女山上风景不错便慕名而来,谁知一次意外见了山上的圣女后,就走不开了。

    要说痴,柳辞卿倒真觉得赵痴有点痴,痴心妄想的痴。玄女山的圣女,怎么可能看上他这样的凡人,但是看着赵痴的神情,忽然又觉得意兴阑珊,也不想再去点破他了。

    赵痴倒是从柳辞卿的口中知道了原来他是为复仇而来,早已把他想象成了一个苦练武艺杀仇人报大仇的大侠,眼里多了不少崇拜之色,还问他是如何杀敌报仇的。

    柳辞卿对此只是笑了笑,望着滴答的雨声发呆。杀敌报仇,杀敌报仇,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畅快无比才是。可现在他只是茫然,压在心里的巨大负担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摆脱了束缚,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家,没有归宿,甚至没有爱的人。如此比较下来,赵痴竟是比他还要富有,最起码,赵痴心里还有爱,而他的心,是空的。

    不知何时,雨已是落尽,天色微明,柳辞卿站起身来,打算走了。

    出去时,一股寒意袭来,原来天上是不再下雨了,那些雨,已经变成了片片雪花飘扬着落下。

    下雪了。

    少年的时候,看着雪,总有无限的憧憬,无限的幻想和期待,哪怕寂寞和凄冷也是令人痴迷的,可对柳辞卿来说,没有憧憬,没有期待,有的只是回忆的痛苦和无奈。

    “呼,”少年赵痴跟着走出屋子,吐了一口白气,痴迷地看着天上的雪,“腊梅应该也要开了。”

    “腊梅?”柳辞卿皱了皱眉,魔界的植物稀奇古怪,和人间大相径庭,他竟是没有见过腊梅。

    赵痴道:“腊月里的梅花,像蜜蜡一般的梅花。大侠,你知道吗,这山上除了桃花,还种有许多梅花,有白梅、红梅,也有黄色的腊梅,冬天的时候梅花开放,这山上便经常会有人来赏梅。不过我最喜欢的是白梅,非到雪天是不赏的。”

    柳辞卿怔了一下,“非雪天不赏?这是为何?”

    赵痴道:“大侠你随我去看过便知。”

    说着,匆匆往山内跑去,柳辞卿迟疑片刻,便也跟上,到了山北一带,只见大片梅花盛开,赵痴来到一株寒梅下,指着树上梅花说道:“这白梅因为萼绿花白,又名绿萼,花色同雪相似,又被人称作傲雪寒梅。这世上污浊秽事太多,同流合污之人更是数不胜数,面临些许困难,便同草上之风,随风而倒,偏偏这白梅傲霜斗雪,绝世独立,风骨与群芳不同。所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说得正是这种凌寒独自开的贞洁不屈,和那些‘惜春长怕花开早’的娇花弱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梅花之香又名为暗香,与那些尽态极妍的香花截然不同,香远气清,经久不绝。反观那些香浓的花,便如同浓妆艳抹的女人,一靠近便熏得人头晕脑胀,我要是遇见了,要连打三个喷嚏呢。”

    柳辞卿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笑了起来,“赵兄如此爱梅,何不摘上几株,送给山上那位?”

    赵痴一呆,“她是玄女山圣女,我怎么敢呢。”

    柳辞卿见此,问道:“既然没有结果,赵兄何必要一直守在这山下?”

    赵痴却是摇头微笑,“这样就很好了。”

    柳辞卿不禁叹了口气,这赵痴真可谓痴,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他一个人生活如此艰苦,却在山下一住便是数年,竟然只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哪怕她是什么神妃仙子,可对他来说也不过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等再过十几年他若是清醒过来,只怕要后悔吧。

    可这世上的人,到底如何是清醒,如何是痴狂,如今的柳辞卿也是有些看不穿了。也许痴人眼里的世界,远比他眼里的要更真实呢?自幼将他养大的古阴,实际上却是杀害他娘亲的凶手,这岂不是荒谬至极?为了一个复仇的念头,苦苦煎熬了千年,当初的他便真的清醒么?

    茫然地望了片刻飞雪,柳辞卿听到了赵痴的问候,“对了,大侠,听你说如今已是手刃仇人,大仇得报。那么接下来大侠要去何方?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柳辞卿回过神来,长叹道:“我自己尚且不知,如何能告知于你?”

    赵痴坦然笑道:“这有何难的,行侠仗义,四海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客不都是这样的么?”

    柳辞卿默然不语,他根本算不上什么侠客,更不配称什么大侠。千年来,尔虞我诈的事做了不少,杀人放火的事干得更多,双手早已沾满腥膻,哪里和侠字沾半分边?虽然这一切都是古阴在幕后逼着他,但他毕竟已经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那些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自己最终面对古阴时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想到此处,柳辞卿不禁抖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那些仇人对自己的恨意,也明白了自己。

    “赵兄,我问你一件事。”柳辞卿深吸一口气,忽然说道。

    赵痴一愣,不知柳辞卿要问什么,却见柳辞卿将一枝白梅折下,踏在脚下,碾成尘泥,而后问道:“这白梅若不在枝头,而在地上,在我脚下,赵兄还会爱惜如故么?”

    赵痴低头看看地上残破的梅瓣,不禁轻叹一声,弯腰拾起,又抓了一把雪,用雪擦拭着梅花瓣上的淤泥,一边摇头叹息道:“可惜了。”

    柳辞卿看着赵痴,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间,仿佛整个玄女山都在回响。

    等到赵痴擦拭完梅瓣之后,抬头间却见柳辞卿已是杳无踪迹,这茫茫雪地上不曾留下任何脚印,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愣了下,环顾四周,雪花飘零,覆盖了来时的脚印,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梅花在无声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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