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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余火

    面对寂寥的黑暗,渡边信从不会感到恐惧,因为母亲曾同他说过,与黑暗共生的生物会抛弃双目,只为索求活下去的机会。黑暗并非一无所有,唯有恐惧比黑暗更加可怖。

    “因此,无需害怕,孩子,朝着能够触及到的地方摸索前行吧。”

    渡边信轻声念叨着“母亲”,一边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但他并不知道是什么遮蔽了自己的双眼。是血?是无光的天?还是迷茫?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知道,自己答应了某人,要活着从这里出去。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闪过。

    胸口的炽热逐渐转为冰凉,他知道,血已经快流干了。他努力地用手指在地上挖出一道缝,随后抓着那道缝,拖着已经无力的驱赶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爬行,他不知道那三只魔鬼是否还在自己的后面,但是他能确定的是,自己还没有离开这一层地狱。他伸出已经没有指甲的手指,终于是抠到了一处似乎是地缝的位置。他心中生出一丝欣喜,奋力将自己拉过去,却没曾想那是一道空洞、是空空如也的升降梯间,他无力再阻止身体的坠落,朝着更深的黑暗摔下去……

    “母亲……”

    等他恢复意识时,自己似乎正躺在谁的大腿上。

    他心想自己已经死了吗?自己终于能够与彼岸的母亲团聚了?有人正让他睡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轻声吟唱着久远的童谣。是母亲吗?

    他有好多话想跟母亲说,他想告诉母亲,她的儿子后面怎么怎么出人头地;他想告诉母亲,她的儿子谨遵她的教诲,去保护那些弱者;他想告诉母亲,自己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父,并且打败了他……他想告诉母亲,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托付一切的对象,从此放心地将理想交付。

    但是他怎么可能没有遗憾?他遗憾自己没有能够报答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鬼一僧正大天狗;他遗憾自己没能在履行与知己的约定;他遗憾自己与生父的初次见面就是那般毫无退路的厮杀,甚至没能多说上一句话。

    不过,在母亲面前,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吧,他终于可以永远闭上眼,随母亲而去了……

    “还不是时候哦,孩子。”女人的声音响起,缕着他的头发说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啊。”

    渡边信缓缓回过了神。对啊……若就此放弃,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辜负了上面所有人的期待?还有人等着他去拯救,还有人等着他……

    他的手似乎能够动弹,于是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从“母亲”的膝盖上离开。

    “来,妈妈牵你起来。”“母亲”说着,朝他伸出了手。渡边信没有拒绝,握住了女人的手。

    霎时,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母亲”的手中,传导进他的体内。他只感觉浑身有了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又是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忽然又感觉到了灼烧的疼痛,他看到一团火焰在胸口的伤口上燃烧,将那裂缝修复。

    那团火焰燃烧着黑色的外焰。

    “我……你……”他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真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任凭黑焰侵蚀自身。

    “终于等来你了,我的孩子,我的‘肆天王’。”女人的背后是数不清的铁链,将她牢牢地束缚在这房间内。但是她本人却端庄地跪坐着,黑色的长发散在周遭的地面上。那面容毫无母亲的特征,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模样,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而体态在极为贴身的盔甲下则显得格外突出。这明显是一位大天狗“少女”,绝非他的母亲。

    “你……是谁?”

    女人没有沉默,温柔地笑着,答道:“我叫武殊丸光。”

    武殊丸光,对于天狗们来说,这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那是在天狗古代战争末期,鬼族入侵的那段日子里,挑战鬼王茨木的英雄少女。她的家族“武殊丸”是有名的大天狗家族,却在对鬼族的抗争中全员牺牲,只剩下她一人。但最后她用那把名为“鬼切”的刀成功斩断了茨木的手臂,使鬼王茨木率领鬼族离开妖怪之山。她是将天狗从鬼族的统治中解救出来的英雄。自那以后,少女就销声匿迹,无人知其下落。但渡边信不敢相信,那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在这白峰塔的最底层!

    渡边信心中有无数疑惑,他想知道自己和墨羽拼尽全力打穿监牢,最后见到的白泽悲音口中的“强大无数倍的怪物”竟然就是她?故事中的“英雄少女”,究竟是犯下了何等大罪,竟然会被囚禁在白峰塔的最底层?但是渡边信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呜咽,随后,浑身一软,朝着武殊丸光跪倒在地。

    弥漫在自己身上的黑焰给了他答案。

    “这家伙难道就是黑焰的本尊?”他心想。

    “我还远远没达到能够与‘那位神祗’相提并论的地步呢。”女人似乎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说道,“不过距离那位神祗重现人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毕竟,预言中的‘肆天王’,也就是你,已经到来了呢。”

    “我不会变成你的傀儡。”他在心中对武殊丸光说道。

    “可是你已经主动受赐了我的黑焰,变成了‘黑焰神的眷属’了。”女人摊开胸怀,渡边信的身体被某种力量牵引了过去,亦或者是自己走了过去,总之他迷迷糊糊地又倒在了武殊丸光的怀中。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他心想。

    不知是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还是他舍不得那久远的温暖,他再也不能从“母亲”的怀中起来。明明躺在对方的甲胄之上,身体的温热却能隔着甲胄传到他的身上,这是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柔。他仿佛看见自己还是个孩子时,躺在真正的母亲怀中,安稳地睡着。那时他不用去战场厮杀、那时他不用卷入人心的漩涡、那时他不需要感受冰冷……

    他的思绪渐行渐远,被虚妄的幻象所包裹,只能听见武殊丸光那慈母般的细语:

    “那再睡一会儿吧,我的孩子,我的‘武殊肆天王’。”

    “现在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

    “感受这没有痛苦的‘赐福’。”

    “随后,让世界也沉入这温柔的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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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果然还活着。”墨羽半张还算正常的脸微笑着说道。

    “墨羽……”渡边信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光亮,但很快,他那光亮转而变成了某种情绪、某种难以名状的纠结。

    “墨羽?”一旁的椛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半妖魔,“你怎么——”

    “很抱歉,椛,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墨羽看着自己异化的半边身子,说道,“我从未感受到真正的绝望,直到我意识到天狗无药可救之后,我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而当绝望的情绪催生潜伏在我身上的黑焰时,我用这把刀暂时抑制了它。”墨羽举起了魔切丸。

    “究竟发生了什么?”岸飒羽问。

    “我在我完全变成妖魔前,用这把地子魔剑碎片打造的赝品——魔切丸切腹。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于事无补,我终究会完全变成妖魔,就算没有堕落,我也不可能改变天狗社会……”他抬起头,望着伫立在原地一声不作的渡边信,“但看见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至少在我死前,我得将你从苦海解脱。”

    渡边信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叫喊,朝着墨羽突进过去。墨羽举起魔切丸挡下,却被对方的力量推出了大殿。信的连续斩击紧接而来,但是墨羽亦是妖魔,伤口仅在刹那间恢复,而墨羽不顾身的斩击,却能靠着魔切丸的特性在信身上留下无法痊愈的伤口。

    不知是因为察觉到渡边信无法伤到自己,还是墨羽也已经在丧失理智,他的攻击逐渐变得没有章法、变得愈加迅捷起来。反倒是渡边信这边由攻转防,努力挡下由“魔切丸”砍来的每一刀。

    在岸飒羽看来,这是两只妖魔之间的厮杀;在椛看来,这是两个朋友之间的悲剧性的战斗。

    而在渡边信看来,他不过是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场未竟的决斗罢了。

    他压着墨羽冲出了白峰塔,斩出数道刀风,瞄准了墨羽握着魔切丸的手。墨羽故技重施,退出数百米以回避风刃,但同样的招式对渡边信不起作用,他回身一斩,数道斩击斩中了从背后突袭来的墨羽的双臂和六翼。

    这场战斗悬殊太大了,即使是妖魔化的墨羽,也不可能是渡边信的对手,更别说已经受赐了黑焰的“武殊肆天王”。哪怕墨羽手中有能够斩杀妖魔的妖刀魔切丸,也只是让渡边信暂时吃了些亏。对于妖魔来说,被斩飞的双臂不会回归驱赶,而是在断口出再生一个。还未等墨羽去捡刀,渡边信就将他钉在了地上。

    “果然……我终究无法超越你……”墨羽苦笑道,对渡边信伸出刚长出来的手,“但是,我也并非毫无长进。”

    话音刚落,魔切丸从渡边信的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黑色的血从那里溅射出来。渡边信握住刀首,转过头,原来是刚刚岸飒羽眼疾手快,立刻拾起刀偷袭了他。

    “我并非孤身一人。”墨羽说道,“我也不是来和你公平决斗的,我是来让你解脱的。你可别怪我。”

    “哼……”渡边信突然冷笑起来,“武殊肆天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掉的。”他紧紧攥着刀,使背后的岸飒羽无法做出进一步的动作。随后他猛地回身一踢,将羽踢了开去。他自己拔出刀,眼见着就要朝墨羽的头捅下——

    白色的影子突然逼近,渡边信见状改变出刀轨迹,朝一侧斩去,被椛在空中螺旋翻身避开,拔出钉着墨羽的刀,回旋一斩。信岿然不动,原地弹开。墨羽拉着椛迅速后撤,暂时拉远了距离。

    也就在渡边信弹开斩击的刹那,羽又从背后杀回来,直指持刀之手。信预算到这一步,朝后挥出数不清的风刃逼羽后退。椛与墨羽又从左右袭来,信无可奈何,朝着四面八方同时挥出斩击,把白峰塔一楼大厅整个打穿。

    这一下是分别用“鬼切”与“魔切丸”两把妖刀斩出的,霎时烟尘四起。但他不曾想墨羽竟顶着能置自己于死地的魔切丸的风刃,从烟尘中窜出,在一瞬间,斩右手,夺回刀,往他胸口的伤口处连续挥砍。这点时间只够渡边信斩一下,于是他使出全力斩击——

    只听得刀刃断裂的声音,这场宿命的决斗分出了胜负。

    墨羽倒下了,魔切丸连同他的左手被斩断。而刚刚被魔切丸刀风刮伤的他已经无法恢复了。

    “做得不错,”渡边信拄着刀半跪在地上,“不惜死也要斩,你这不是……还留有对未来的希望吗?”

    “呵……倒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丧失理智吧。”墨羽躺在地上,苦笑道。

    “我无法反抗‘她’的意志,但是,我可以让你们杀死我。不过我又岂是那种引颈受戮之人?好在,你们向我证明了……证明了你们足够强大,值得我把未来托付给你们。”

    椛和羽从废墟中爬出,望着相谈的二人。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墨羽依然举着手,看着已经异化得发黑了的手指,“我本就奢求着在这场战斗中与你死在一起。”

    “恐怕你不能如愿了。”

    “你说什么?”

    “你还没有完全变成妖魔,因此我可以用四天王的权能,将你身上的黑焰全部吸收到我身上。”渡边信拄着刀,蹒跚着跪走到墨羽的身旁,按住他的胸口,黑色的气流从那里冒出,涌向渡边信的体内,“你别怪我,我已经将天狗一族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你……”墨羽不敢置信地看着渡边信,却没有力气阻止。

    “我还有话要说。等一切结束以后,你必须团结整个天狗一族,不,整个幻想乡的力量,去讨伐另外三个‘武殊天王’,他们的实力远超于我们。还有,白峰塔底层封印之物——‘武殊丸光’,不管她曾经有着怎样的故事,现在的她无异是这世间最大的威胁。她已经出来了,在集齐四天王后,她便已经破除塔底的封印重见天日。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们、消灭他们。在他们为这世间带来无边的黑暗之前……”

    “我……答应你。”墨羽握住了渡边信的手。

    “大难将至,你一定……要带领天狗一族挺过去。不必绝望,你我不是都战胜了那诅咒吗?相信他们亦能够克服困难。”渡边信难得地露出了微笑,他完全祓除了墨羽体内的黑焰。墨羽身上的异化也恢复了正常,炽红的火焰也不再灼烧他的身体。

    然而只有渡边信身上的火焰无法熄灭。他将在两种火焰的相互斗争下毁灭。

    “我……我……”墨羽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何尝不是我的愿望,”渡边信端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毫无波澜,“谢谢你实现了诺言。”

    渡边信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了,不再说一句话,直到他的身体随着黑焰的余火一同消散,只留下那刻着“渡边”的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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