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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成长都一样,疼痛又绝望

    靠在董先生的肩上,我想起了我的9岁和28岁。

    9岁那年,我双眼通红,带着鼻音问妈妈,“妈妈,你真的爱我吗?”

    妈妈瞥了我一眼,尺子又落在我已红了的手掌上,说了那句我信奉了整整20年的话。

    “我只爱考满分学习好的小孩。”

    后来,我用漫长的光阴和行为去践行那句话的实质表达。

    “只有优秀的人才值得被爱。”

    谁不想做个“值得被爱”的人呢?所以我只能拼命优秀。从9岁到29岁,我的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用“优秀”二字来衡量的。

    于是造就了我近乎偏执的自我苛刻,不管外界给我怎样的赞誉,几分真几分假。我都觉得我就是那个差劲的人,一点也不优秀,根本不值得被爱。

    我在黑暗的边缘游走,甚至会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我面前讪笑。

    她说,“你真差劲!你都不敢跳下去!”

    她指向我的左边,我不敢转头的左边。那里好黑,甚至黑得隐隐发红。

    深陷这些恐惧最严重的那年,我28岁。

    那年,我策划的一档谈话类真人秀网综,触及了即将被停播可能的边缘。那档节目倾注了我所有的赌注,停播意味着对我个人所有的否定。

    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节目不值得看,人更不值得被爱。

    每晚躺在床上,闭上眼,我眼前就清楚地浮现出妈妈当年那张毫无情感,面具一般的脸。

    2017年,网综进入爆款节目频出的阶段。某档音乐选秀开启了网综选秀元年,而另一档主攻嘻哈音乐的节目则把小众音乐推向了大众的视野。与此同时,以节目与艺人形象结合为核心孵化IP的布局模式开始普及,并不断地深化成熟。用户的眼光被吸引聚集,其商业份额占比不断提升。

    处于头部爆款的节目基本都是以音乐选秀类为主的。其内容要点就是要抓住观众的High点,要燃,要快,甚至要让人气愤。脱口秀类的则倾向于吐槽,抓住观众猎奇的心理。

    而我当时策划的那档节目则完全背道而驰。它让嘉宾放慢节奏,像平常朋友约会那样,喝着饮料,分享那首自己处于崩溃边缘时会听的音乐,并倾诉内心的感想。先由一位特邀嘉宾分享他难过时必听的歌,然后再慢慢地展开话题,接着由素人嘉宾分享由此首歌主题下想到的自己有所感悟的歌。

    在这样一个慢氛围和音乐里去展开谈话,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着成长展开的。同时线上观众也会在评论区中参与分享谈论,最后各个年龄段点赞数最高的观众将成为了下一期的素人嘉宾。素人嘉宾由少年,青年,壮年,老年四个年龄段的四位嘉宾组成,来各个行业。

    在这个以观众High点为买点的网综爆发年代,这样慢节奏挖深度的节目是极具风险的。只有两个极端,极好,或极差。投入所有精力物力去冒险,就像个笑话,所以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倔,我不甘心,我想证明我自己。

    我告诉我自己,如果真的成了,那绝对可以说明我是优秀的了,我是可以被认可的,我是值得被人爱的。

    我跟所有高层决策人员磨磨蹭蹭了将近三个月,我缠着他们不放。到后来他们看到我就掉头转身。可是我也不甘示弱,我就快步跑上去,挡在前面。

    这样疯狂且固执的态度其实有点惹怒高层的。是的,要不是因为当时我手上还有一档热播节目,我早就被开除了。

    最后,我真的成功了第一步,这档节目策划被通过了。一切后续工作也都很顺利地一步步进行着。

    当时,我一直认为他们会通过的最大原因是厌烦了我的纠缠。却从没想过,其实是基于对我个人能力的信任才愿意去冒这个险。这是我当时最大的悲哀,我把所有好的都归功于外因,把不好的都责备于自身。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必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极度自卑,无法认可自己,总是疑惑为什么别人那么优秀而我那么差。你们呢?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阶段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是真的很可怜甚至可悲。

    可怜在于,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自己。可悲在于,后来名过其实的人气和赞誉。这些都让我不安,因为做这档节目的初心并不是纯粹的,并不是后来人们评价的那样,她只是为了给世界多几分温暖。而且,节目突然的火爆是踩在另一个人的不幸之上的。

    当时的我,是处在极度黑暗边缘上的人,只差迈开腿跳下去了。

    那时,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拾起残败的初心去证明自己是可以的,是优秀的。所以如果真的要剥开揉碎了去较真,我当时真实的出发点就是不纯粹的,带着自私的成分。

    我想在我个人情怀的掩盖下,通过这档节目的成功去间接证明,我自己是优秀的。

    很幸运,最后这档节目是成功的,不仅对于我个人来说,对于整个受众来说,更是如此。这档节目不仅救了身处崩溃边缘的我,让我发生了深刻的改变和成长。也确实治愈了很多人,让他们更好地认识自我,更好地成长,甚至更柔和地活着。

    这样一想,确实能让自己心安不少。

    那个人的不幸,给身后无数同样处在黑暗中的人带来了光。

    可是,这句话,又是多么的讽刺。

    多数人的小小幸运要踩在一个人的不幸之上。

    现在站在成功的节点上,去回望差点凉凉了的起初,还是心有余悸。当时,不仅开头不易,过程也不易。

    播完四期,播放量还是可怜无比。是的,这样的数据比我第一次做的节目还要差劲。以当时那样的数据,撑死了也至多八集,就会被叫停的。面对市场,数据才是上帝,不管你背后有多大的情怀。

    残忍点讲,情怀只是你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时代的不自量力。

    但反过来讲,有些不自量力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会被给予支点,然后撬动某段小小的时代。

    我的不自量力,就是属于被选中的那种,极其幸运。

    只是我还是有点介怀,这份幸运,来自别人的不幸。

    第五集播放后的第二天,出了一个社会敏感的新闻,一个集团高管毫无征兆的自杀。

    那期讨论的话题刚好撞上这个敏感的社会热点,于是这档节目以星星燎原之势杀出重围,后来成为当年的网综之首。

    那一期,特邀嘉宾分享的歌是杨智远和KTsang的《生命练习》。

    “雨季里云儿为何

    下降蒸发游荡

    转角有光命运中导航

    或会晦暗失望

    世界里就如拔河没法背上太多

    我想流浪如风地流浪

    没法爱太多

    放弃我飞吧轻快地灿烂(我却要跳下不顾一切亦要跳下陪着你流芳)

    放弃我吗只差你的选择找更大神话(想留下回望着最爱的风化)

    放弃我飞吧心爱就放下(快要到达失去知觉亦要呼喊)

    放弃我吗尽力寻其他期待就当相遇很难(期待我仍可听你话继续抱拥是我未化)”

    那位嘉宾说,当时他听完这首歌,心里的黑暗就开始慢慢透了光。

    歌词的前部分,两位歌手夹杂着唱,就像那段晦暗到接近绝望的时期里,在心里对打的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在质问,另一个自己想要放弃。那段时间,是处在抑郁的边缘了,黑的夜已经被煮开,浓郁扩散到整个生命。

    无能为力的时候,是极度渴望人陪的,又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声音。

    “攀上就有光

    ...

    我必须闯

    无惧四方停住怯慌”

    当时把他拉回的,就是这句话。

    听完,我也在想,那些曾经处在崩溃边缘,有了结束念头的人,就是十足懦者了吗?就应该被鄙夷吗?

    我想到了木心先生。

    他说,“后面蓝天,其实就是死。”

    他也说,“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无底深渊,勇敢承认并面对,就是前程万里,劫后余生。像那位嘉宾一样,不是吗?

    听完特邀嘉宾分享后,有位跟那个自杀高管相仿年龄的素人嘉宾,她分享的是周国贤的《ChildrenSong》。

    她说,她也有那样一段时期。她的情绪更疯狂,不仅死死把她掐住,还引诱她用言语去折磨爱她的人。

    她甚至直接对她的爱人说,“我就想死!我觉得我只能死才能解脱啊!”

    后来她爱人抱着她,一遍接一遍给她唱这首歌,肆无忌惮地走调着。

    最后,她真的受不了了,太侮辱。

    她喊停!

    同时也对那个躲在黑暗处的恶魔喊停。

    她说,“你大爷的。你不知道这首歌是我的最爱吗?”

    他说,“那你要听你最爱的话。跟我同行到老,敌抗病态。想笑就笑,要嗌就嗌。好不好?”

    其实,这首歌当初是她拿来鼓励他。

    他也这样子过。

    录着这一段的时候,我站在摄影机后,眼泪像是自己有生命那样。她哭,她笑,她对我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子。”

    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

    我下去了,我也知道,我已经走在前程万里的路上了。而且,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有董先生。

    我说,我也这样子过。

    你们呢?

    我们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在成长的路上,我们都一样。疼痛,悲伤,也绝望过。

    愿你们难免这样子的时候,身边有人在,故意肆无忌惮地放飞那首你最喜欢的歌,然后你就喊停。

    录完那期节目后,我开始去承认那份绝望,尝试去了解躲藏在那份绝望背后,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想到那句让我痛苦的话,也并没有想妈妈那张深刻在我脑海里的脸。

    我想到的,是大学毕业那年,人生第一个真正慌乱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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