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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似水流年、情怀未变

    这样醒来后,就怎样也睡不着了,夏知景微微挪了位子,把双脚悬在床缘外,一上一下地荡着。突然想起什么,又打开手机,循环播放《似水流年》。

    “情怀未变,我的情怀会是什么呢?”夏知景盯着天花板,窗外城市的光,让她恰好看得见天花板。

    她印象中,第一个问她,以后想做什么的人,是白双立。

    那年他们高三,他是复读生,是开学后一个星期才转过来的。而且第一次来学校报道的时候是晚自修。很多年后,夏知景才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在晚上来学校报道呢!他们早已没有联系,所以也无从问起了。

    当时只有夏知景身旁有空位,所以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夏知景的同桌。他坐好后,开始掏出书本整理,有了小动静,趴在桌上睡觉的夏知景便醒了,蒙着眼抬起头看着他,而她一脸睡不足的困意。

    白双立看着她睡意朦胧的眼睛,微皱的眉头,嘟着的嘴,还有满脸胖嘟嘟的胶原蛋白,觉得挺有趣的,甚至带点可爱。同时也为自己吵醒了她感到抱歉。原本想道歉来着,结果说出口是,“你好!白双立。”

    夏知景大概也是因为刚醒,不仅脑子犯浑,耳朵也是。她像一灵光就醒过来那样,瞪大眼睛,打着问号反问了一句,“立白?”。那神情和语气,好像看见小时候丢失的小狗狗一样,而现在找回却已经是一条大狗了。

    在全场安静地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夜里,夏知景的话就异常显得刺耳,接近一半的学生往她这边看,有些是好奇的眼光,当然也有些是责备厌恶的目光。

    她也被吓到了,便捂住嘴巴又趴回桌面。像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对着白双立眨眼。

    白双立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字,然后双手捏着展开给夏知景看。

    上面写着,“白双立!”

    夏知景点点头。

    他看着她有点傻气的模样,就突然像着魔那样,想逗逗这个傻气姑娘。

    他把纸张放回桌上,继续写,“夏知景,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然后再拿给夏知景看。

    夏知景一把抢过那张纸,瞪了白双立一眼,然后气呼呼在上面写,“你以为你是立白洗衣液就怎样,我还是鹏锦洗洁精呢!”

    看到那句话后,白双立彻底确定了。这个人,就是脑子不好。

    她突然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白双立拿起放在他桌上的数学试卷,上面姓名那栏里写着小小的夏知景,然后在右上角那部分,写了大大的43。

    夏知景一把抢过,然后用双臂压紧,不再理会白双立。

    想到这里,夏知景突然就不上下晃动双脚了。

    真的,人就这样变了,也就几年光景而已,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傻气的少女了。也真是奇怪,就像钟姐姐说的那样吗,年纪一到,就开始喜欢回忆以前了。

    “白双立,他现在过得好吗?”

    在那高三昏沉的日子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躲到基本无人踏足的实验楼,最顶层。在那里,是不允许学习,只准浪费时间。夏知景看了很多课外书,最喜欢看的是木心先生的书。他的语句,总是让夏知景发笑。而白双立则搭建模型,他最喜欢搭建战舰,大概每个男孩子多多少少有个英雄梦吧!比如军人之类的。

    夏知景一直觉得他就像个变态老年人,竟然有大把耐心把那数不尽的几毫米大小的零件拼凑完整。有时候上课铃响,往教学楼跑的时候,夏知景总是会故意落下一点,偷偷拆掉几块拼片。

    是第一次市模结束后,他们并坐在实验室外的地上,靠着墙,沉默了好久。白双立问,“小景,以后你想做什么?”

    夏知景犹豫了好一会,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然后又像不甘心一样,补充道,“如果可以,大学想进中文系。可是以后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是啊,以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想怎样和会怎样,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好像人生总是,我想怎样,往往就不能怎样。而那些我不曾想过的,后来却碰上了。

    她记得填报志愿前晚,她跟母亲说,想去BJ。母亲不让,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想着,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便退一步,接着说,“那让我报文学系。”

    “只有一个选项,金融。”那个口气,不容置疑更没有被反抗的空间。

    过后是漫长的沉默,她盯着母亲,母亲盯着她。她第一次注意到,母亲是丹凤眼,眼角已经有几道微微的褶子了。左眼角的某个褶子里,有一颗不易发现的小斑点。大概本身是淡褐色的,可是在发黄的皮肤里,便成了淡棕色了。

    在这样的对决里,败者永远只有一个,那个首先心软的人,夏知景。她退出,她告诉自己,等母亲老去就好了,而她已经在老去了。

    她转身朝房间走去。说出口的那七个字也就消散了,不曾存在,像不曾被那个18岁的女孩说出口一样。

    夏知景关上房门后,贴着房门滑落,望着书架上的书,最中间的那一层都是木心先生的。

    “地球成了妓物,尽嫖她。”

    “木心先生,我就是妈妈的妓物,对吗?”

    “我可以等到那个人吗?我生命中会有那样一个人吗?尊重子午线,不叉开腿拍照的人。”

    当时夏知景关掉了灯,在黑暗中第一次去思考父母之间的关系。她第一次意识到,母亲也只是个可怜的人,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夏知景。可是夏知景在长大,要离去了。

    但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此付代价,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她在门后坐了好久,久到觉得屁股生疼,便向前伸出身体躺下。左手伸直放在地板上,头枕在左臂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眼前走动着,像舞步那样一前一后地走动着。窗外依旧是城市不眠的灯光,透过窗帘缝,微弱地打到这舞动的手指上。

    那只是一线光缝,而她卡在缝里。

    夏知景觉得,她就是被疲倦命运丢下的木偶,恰好被丢进到这一线缝里,卡住,然后被遗忘了,被遗忘其实她本该是一个独立个体。

    就这样被摆布着了却一生,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命是母亲给的,就像母亲常说的,“是我怀胎十月生你养你的。”

    夏知景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就只是母亲生下来为了留住父亲的筹码,可是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筹码。可是,母亲她又不甘心,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

    夏知景起身走到窗前,不是那时就决定遗忘掉这一切吗?怎么竟然这样清晰地记得一切。

    “夏知景,人生是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走回床边,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心情本子,摊开放在床上,夏知景趴在床上,写下:

    她,是那个少女时期延期很久的人,叛逆期才有的我行我素的潇洒,是25岁的时候才造访的,就显然是变了味的。所以,她难免犹豫,但是最后她还是唯唯诺诺地将这个不速之客请进门。反正本来她就只有一间空荡的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但,还是被勉强地恨恨洗劫了一番,然后,她就跟那个不速之客一起出门去了。

    夏知景明白了,一直以来,她可以长久喜欢的,就是那些安放她孤寂的文字。

    那算是她的情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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