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甄士隐和鲁迅的默契

    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有谁从小康之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红楼梦》里甄士隐的经历正是如此。

    甄士隐最初的生活不只是小康，应该是淡泊之士的理想状态。小有资财，不必为生计奔波，妻子性情贤淑，深明礼义，他自己秉性恬淡，不去辛苦追求功名利禄，每天观花修竹、酌酒吟诗，“神仙一流人品”。

    来看看《红楼梦》里甄士隐某天的生活片段。

    炎夏永昼，在书房里闲坐，一个“闲”字就让世人羡慕死，手倦抛书，伏几小憩，做了个梦。梦中听一僧一道讲了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故事，以为奇闻，又好奇他们口中的“蠢物”是什么东西，跑去打招呼，想要探听点机密免了沉沦之苦。他知道有沉沦之苦这回事就很有希望。僧道当然不肯说，只是告诉他到时候别忘了我们两个就能跳出火坑。甄士隐不甘心，又问人家要看“蠢物”，好奇心真盛，还真给他看到了。大家以后梦到奇事，一定要记得追根问底，开口三分利，说不定撞开什么天机。

    看了通灵宝玉，甄士隐又跟着僧道看到太虚幻境的石牌坊。后文宝玉看着大观园的大门发呆，就是因为跟这个很像。大观园是现实里的太虚幻境。甄士隐想跟着僧道进去，忽听一声霹雳，大叫一声醒了。睁开眼睛，梦中的事就忘了大半。人生如梦，大半的事都会被忘掉，能弄清什么是最终能被记住的才不虚此生。

    醒来的甄士隐抱孩子出去看热闹，在街上看到了一僧一道。看到这里真替他的愚钝着急，刚梦里见过，忘得那么干净。等两个人走了，他才后悔没有搭话。

    中秋节甄士隐请贾雨村喝酒，酒到杯干之际，豪爽地资助贾雨村赶考。这也是甄士隐小康生活令人羡慕的地方，有意援手时不需踌躇。此后，甄士隐的生活进入下滑通道，一发不可收。

    生活陷入困顿，如果是不可抗力比如火灾、兵祸都可以宽慰自解，唯有两件事让人难受。一个是他让霍启抱英莲去看花灯，这个行为非常不谨慎。一个是他的岳父趁火打劫，事关伦理亲情，不能不让人看透世人面目而倍加心灰意冷。

    鲁迅经历了这些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看世人，篇篇文章语言犀利如投枪匕首。《红楼梦》里，甄士隐走到另一个极端，看破红尘游戏的无聊，抢过道人的褡裢，跟着道人飘然而去。

    没在红尘中打过滚的和尚不是真和尚，从甄士隐解读的《好了歌》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荣辱周而复始，都不过是一场大梦。开头一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肠，曾为歌舞场。真如当头一棒，触目惊心。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甄士隐如果没有后面的经历，安安稳稳做一世的乡绅，这些大题目对他都是纸上烟云、无关痛痒。足见坎坷沧桑磨人心性，却是化茧成蝶的最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