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1997

    2018年11月22日,羊城大桥车水马龙,璀璨的灯光在江面上汇成一条闪耀的巨龙。

    桥的背面,漆黑桥洞,肖金波趴在这里一整天。脚边放着的几个酒瓶,就像他乱作一团的头发。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趴在这个桥洞,从东向西数,第三个。那个晚上他还是朋友口中的“潇洒哥”,头发也是乱作一团,一团金发里夹杂着几绺蓝毛,不同的是,那天他仰头站着,今天他趴下了。

    “人在广东已经漂泊十年,有时也怀念当初一起,经已改变,让这天空将你我相连,怀念你走了云的天空还任性……”一阵铃声响起。

    “波哥。”

    “你说吧。”

    “嫂子走了······”

    “知道了。”

    “波哥,想开点······”

    “嘟嘟······”

    肖金波虽然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它来的那么快。他压制着满心的悲苦,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条,紧紧捏在手里,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完全不顾它已经鲜血淋漓。

    “草泥马的仙人指路,草泥马的黄小姐,草泥马的M会公司……”

    “靓仔,捂得冲动哇,想开先!”几个手持电筒的治安队员,歪歪扭扭走过来,其中一位口叼牙签大叔开口劝到。

    肖金波一看是几个本地口音的治安队,脸色发狠,抓起一个酒瓶就往他们身上招呼。

    “丢呢老母,佐酶嘢”几位治安队员骂骂咧咧,慌乱躲避飞来的酒瓶。

    “靓仔,想开先,想开先啦,买M有输有赢的啦,M会公司帮你存的啦,慢慢先……”

    “慢尼玛,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用?”

    牙签叔看着这位情绪激动的外乡人,感觉事情有些棘手,周围的治安队员也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人不好处理。

    肖金波胡乱发泄一阵,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禁又想起他的妻子。

    2017年除夕,本该红红火火过新年,肖金波家却静悄悄的。他的妻子李思楠检查出癌症,还是晚期,这个结果犹如晴天霹雳,给了他当头一棒。

    不信命的肖金波,顾不上和久别重逢的儿子团聚,带着妻子去市人民医院复查,又去省人民医院再次复查,检查结果都是癌症晚期。直到这时,肖金波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心如死灰。

    妻子拉着他的手,看着他,他知道妻子想着什么,摸着妻子消瘦的脸庞说道:“思楠,你会没事的!”

    “癌症没治的,我只是担心小赟,我们回家,不治了,钱给小赟留着。”妻子抓着他的手说道。

    肖金波蠕动嘴,不敢抬头看妻子,窝囊地说了一句:“治,回县里,能治好的。”

    那时候,肖金波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狠狠抽打自己这个为妻子拿不出多少钱的无能傻X,狠狠抽打自己这个不敢舍弃一切,为妻子多争取几天的背叛者。只要妻子还留在世间,这个家就还在,即便只是多那么一天!

    回到家,告别妻子,结婚之后第一次独自坐车南下,他明白将来的路,只能也只有他一个人走下去,儿子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十几天前,肖金波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车间回到宿舍,就接到妻子一个急促的电话。

    “金波,小赟出事了,他被派出所带走了…呜呜……”

    “思楠不哭,怎么回事,小赟怎么被带走了?”

    “他朋友偷东西,他没有去,只是站在房子外面,要判十年……”

    “不要哭,我不相信儿子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会干这种事情,思楠放心,不哭。”

    肖金波一问在家的表弟才明白,儿子肖赟因为长期无人管教,和一群狐朋狗友入室偷窃,结果被警察全部带走。

    他儿子肖赟当时负责在楼下放风,得手之后分了一万元的赃款。

    肖金波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后,觉得自己儿子并没有进入别人的大院,只是在楼下放风,怎么能被判坐牢呢?

    “你的儿子不进发生偷盗的房间,也是参加了整个犯罪活动,你觉得他没罪,你和法院的人说吧!”电话里负责案件警察的冰冷话语,打醒了心存侥幸的肖金波。

    他也知道只有唯一一个办法,拿出三十万,补齐那些被他儿子那群狐朋狗友五天挥霍完的脏款,只有这样失主才可能撤诉。

    肖金波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找遍整个车间,只要认识的,他都厚着脸皮借钱。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打工人,救急不救穷,何况是三十万。

    最后肖金波还是选择了M会公司,那个晚上他拿着手机翻阅那些网站,仙人指路告诉他,必出金尾虎,黄大仙传人黄小姐告诉他必旺五六七,保安队长告诉他,必出大大大!

    整整一宿,肖金波好像回到了读书应考的那会,拿着笔和本子,趴在被窝里,用他那点可怜的数学知识解着世界上最难最重要的方程。答案像天上的云彩不可捉摸,又好像水里的月亮雾里看花,这道题太难太难了,他不会做,不会做呀!

    第二天,肖金波睁着血红的双眼,拿着皱巴巴的一张纸,小心翼翼写下两个数字,在小卖部老板的大笑声中,没收了他最后的三万块钱。

    肖金波望着金光闪闪的河面,感受凉风习习,世界这么美,但没有了妻子,活着还能有什么色彩?儿子年纪轻轻蹲大狱,生活还有什么希望?活着太累,太累了!

    “希望下辈子还能碰见你,不再让你受苦,思楠……”

    牙签叔见肖金波低着头久久不动,忍不住用手电往他脸上扫了扫。

    肖金波已是泪流满面,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牙签叔心里一突,伸出手想要抓住桥洞上的肖金波。

    随着“靓仔”的喊声,肖金波“噗通”一声跳进了滚滚大河中。

    肖金波落入河里,只觉四面八方全是水,以往柔和的水,变成了刀子从鼻孔往脑子里钻,变成石头沙子往肺里筛,他却浑然不觉,吸得更猛喝得更欢,随着河水飘飘荡荡,身子越来越沉,一直往下……

    迷迷糊糊,肖金波感觉身体要被一个冰冷的黑洞吞噬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下坠的身体却又一下子落回了地面,伴随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肖金波一激灵又回到现实。

    一睁眼,河水不见了,眼前是一节老旧的车厢,自己正靠坐在车厢的接口处,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双穿着破袜子的大脚。为什么只看到袜子?我会告诉你是被熏得。为什么袜子是破的?因为两个脚底板各有几个大洞。

    这是那?

    我是谁?

    我在干什么?

    肖金波给了自己一个人生哲学三问,低头一看,帆布鞋,喇叭裤,裤子左腿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这?这!这不就是二十多年前自己的那条喇叭牛仔裤吗?

    “黄的,夹克!”一伸手,果然。这不就是二十年前自己出门打工的那一套衣服吗?

    肖金波猛得站起身,不顾对面大叔责怪的目光,转身冲进边上的厕所,拉上门,缓缓抬起头。一头蓬松的金发,剑眉星目,一脸稚气,这就是十八岁的我呀!

    “我夏洛,不,我潇洒哥,又回来了,我重活了!”肖金波对着镜子,捏着手,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思楠,小赟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稍微冷静了一会,肖金波用盥洗台的水冲了冲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直到这时候他还感觉自己还在梦里,一切那么不真实,用力捏了捏大腿。

    “疼”,这一切是真的,我真的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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