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夺心记 > 第三章 迎接新生命 第四节

第三章 迎接新生命 第四节

    十月十号是第二次做全息透视的日子。望着子宫里蜷成一团的胎儿,钟毓媛轻按着肚子问医生:“我的子宫是不是太小了?‘它’在里面会憋得难受吗?我总感觉‘它’不怎么动,是不是缺氧啊?”

    医生摇头笑道:“这是正常的。随着胎儿的生长,‘它’会把子宫撑大,‘它’的动作也会越来越受限制。而且运动量的大小既和发育周期有关,也和胎儿的个性有关,这个不必强求。有的胎儿好动,会在妈妈肚子里拳打脚踢。有的胎儿喜静,只会偶尔踢踢妈妈肚子、伸伸拳头,或者像鱼一样游动。胎儿各大系统和器官的发育情况完全可以通过孕检掌握,如果觉得不适,可以随时找我们。还有,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它’是个男孩。”

    “是吗?”钟毓媛又抚抚肚子,“再让我看看孩子的脸可以吗?”

    医生把胎儿的正面图像转到钟毓媛眼前。钟毓媛仔细端详一番,又扭头盯着宇文城看了半天,笑着说:“他还真像你!”

    “是吗?”宇文城心里欢喜得不行,但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他的欣喜全写在了眼睛里。

    做完透视第二天,钟毓媛回了情报站。她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聆听自己身体里另一个生命活动的声音,感受他的手指划过自己子宫壁时的刺痛和甜蜜。她天天数着孩子出生的日期:还有六十一天,还有六十天……还有五十天,还有四十九天……

    十月底有两天假期。最近因为情报站的工作比较忙,钟毓媛接连几天没睡过饱觉。腹中的胎儿似乎也不太满意,这两天又动得格外频繁。终于赶上休假,二十九号晚上一回家,钟毓媛吃罢晚饭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起床以后,钟毓媛穿好衣服在院子里走了走,就开始吃午饭,刚吃过午饭又开始犯困,一觉又睡到晚饭前。

    补了一整天觉,钟毓媛恢复了精神。胎儿也满足了,在妈妈的肚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偶尔吐几个泡泡。听着肚子里咕咕咕的声音,钟毓媛轻轻地用手指敲敲肚皮,说:“宝贝宝贝,不要着急,再有一个半月你就能见到爸爸了,就能见到这个世界了。爸爸妈妈会天天陪着你,陪你长大、陪你玩耍,陪你到永远!”

    晚上十点半,钟毓媛睡下了,宇文城还在书房里忙碌。有一个引力波的解析迟迟出不来结果,弄得他着急上火。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半,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宇文城把思路详细地写下来,准备留着明天(其实已经是今天)继续做。两只眼上下眼皮直打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非睡觉不可。临睡前,他顺便瞄了一眼北辰天文台网站,一则最新发布的消息让他心里一动:北辰时间十月三十一日中午十二点十六分,W射线第六次爆发……

    又一阵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宇文城没再往下看,关掉消息进了卧室。他摸着黑躺在钟毓媛身边,听着钟毓媛平静的鼻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好像刚睡了没一会儿,宇文城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雪亮,摇醒自己的是钟毓媛。

    “孩子动得厉害,我好难受……”钟毓媛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肚子,五官拧成一团。

    宇文城翻身下床,打了急救电话,帮钟毓媛穿好衣服,自己也穿好衣服,急救车也开到了家门口。

    钟毓媛躺在急救床上,看着面前拳打脚踢的胎儿影像,急得浑身冒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着嗓音一个劲儿问医生:“我的孩子没事吧?我的宝宝没事吧?”

    医生们看仪器的看仪器,查体征的查体征,顾不上回答钟毓媛的问题,只有两名护士一边一个,抚着钟毓媛的脑门安慰她:“不要担心,不要着急,胎儿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好像受了一些刺激,体征比较活跃,你只要放松心情就没关系……”

    宇文城也被允许进入急救室。他身体一动不动,两手紧紧攥拳,盯着胎儿影像,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嘣嘣嘣”地跳,几乎要冲断肋骨、跳到外面来。

    从早晨六点到上午九点,钟毓媛和她腹中的胎儿在全维监测下度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也许是刺激过去了,也许是活动得太累了,九点零三分以后,胎儿的动作幅度慢慢变小,体征指标也逐渐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一张一合的小嘴闭上了,几乎展开的身体重新蜷缩起来,脐带已经乱成一团。万幸的是,它既没有在这场剧烈的运动中被它的“主人”扯坏,也没有发生脐带绕颈。历经三个多小时的“疯狂”,胎儿终于复归平静。医生们继续对钟毓媛和胎儿的体征进行了两个小时观察,确认一切正常,才对宇文城和钟毓媛说:“没有危险了,你们可以回家了。以后只要发现异常情况,随时叫我们。”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情况?”宇文城迫不及待地问。

    医生摇摇头:“实在抱歉,我们也无法解释。”

    “其她孕妇有过这样的事情吗?”钟毓媛有气无力地问。

    医生又摇头:“在我们的病例中没有见过,我所了解的病例中也没有见过。”

    “它是未知原因的?”

    医生爱莫能助地笑道:“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包括我们自己——我们连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有彻底认识呢。”

    十二月初,钟毓媛的产假正式开始。尽管行动不便,尽管室外滴水成冰,她还是坚持每天让宇文城陪她出去走一个小时,而且不戴恒温盔。零下五十多度的天气,呼出的哈气都能瞬间凝固,连生长在北辰的宇文城都直喊冷,钟毓媛硬是一声不吭、一个哆嗦也不打。恒温盔不戴,围脖是必须要戴的,否则可能保不住鼻子。有时侯鼻子喷出的气会顺着围脖的缝隙扑到眼睛上,沿着眼睫毛结成一根根小冰柱,就像做了白色的假睫毛。钟毓媛特意拍了几张“冰睫毛”的照片发给远在南半球的父母,身后是笔直耸立的冰山,脚下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嘴里还说着:“妈妈,要做美丽的假睫毛吗?请来碧州吧!”

    妈妈看过女儿的照片,别的没说,发过来一串震耳欲聋的尖叫:“疯丫头!你肚里还怀着孩子呐!你想找死也不至于拉上孩子吧!”

    “真是少见多怪!”钟毓媛不屑道,“这样才有利于孩子健康呢!”

    “年轻人哪!什么都不懂!万一着了凉、生了病,那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啊!媛媛哪,妈妈求你了,眼看这两天就要生了,别再任性了好吗?等生完孩子,妈妈过去陪你一起做假睫毛好吧!”

    眼看电话那头的妈妈真着急了,钟毓媛只好让步:“好啦好啦,听你的!我这就回去!你就等着抱外孙吧!”

    预产期到了,钟毓媛却没什么反应。不过为保险起见,她还是住进了医院。碧州人少,孕产妇也少,病房相对宽松,每个房间的面积也大。尤其是孕婴专用病房,不但分内外两间,硬件配置与五星级宾馆相同,还有一名专职的值班护士。值班护士的房间有两个门,一个通往医院走廊,一个开在病房外间,既方便出入又不会打扰到孕产妇。病房外间是客厅、卫生间和厨房,病房内间有一张病床和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方便家人陪护。钟毓媛对宇文城开玩笑说:“早知道医院条件这么好,一休产假就该住进来!”

    “再好也没家里好!”宇文城指指护士间,“还有别人在呢,不如家里自由。”

    “那又不会打扰到你!一看你就没经历过集体生活!在陆军大学,我们都是五人一间。在情报站虽然有独立房间,但院子里还有三十个人呢,每天我都要和他们一起出操、一起训练、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从来没感觉不方便。况且这么好的条件还给配一个全职管家兼保姆,不够你美的吗!”

    “不要!”宇文城摇头,“我宁可自己一个人,不需要谁照顾,也不想谁来打扰。”

    “是是是!你独立!你有主见!你不需要别人!可是我需要啊!”

    宇文城不说话了。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钟毓媛每天按时起床、散步、做检查,可是肚里的宝宝似乎对她的身体恋恋不舍,就是不肯出来,体征检测也一切正常。钟毓媛又着急了。第十二天例行检查的时候,钟毓媛问医生:“这样可以吗?宝宝晚产会有什么影响吗?”

    医生做完检查,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说道:“比预产期早半个月或晚半个月降生都属正常,不必过于担心。而且现在你和胎儿的体征都很平稳,胎儿的体位也正常。”

    钟毓媛揉着肚子问:“可是我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到时候怎么生啊?”

    “会有反应的。妊娠反应从一天到一个小时以内的都有。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注射催产素或者剖宫。”

    钟毓媛将信将疑地目送着医生离开病房。

    过了圣诞节,钟毓媛依然没有妊娠反应的任何迹象。在钟毓媛前前后后住进医院的孕妈妈们一个个都陆续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一位在平安夜入院的妈妈没到零点就嚷嚷着肚子疼,零点刚过孩子就哇哇哭了。钟毓媛挺着肚子在人家病房门前转了一圈又一圈,自己跟自己较劲,恨不得像挤牙膏一样把孩子挤出来。宇文城陪着她站在走廊里,想说什么没的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钟毓媛突然走到宇文城身边,悄悄地问:“你说,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每天都出去挨冻,把孩子冻坏了,出不来了?”

    “瞎想什么呀!”宇文城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医生不是说了吗,孩子的体征一切正常。生孩子在心理上是个挺大的事儿,但在生理上和医学上实在是太平常的事儿,不要那么在意了!听医生的,一定没问题!”

    钟毓媛一转身,又急匆匆地走开了,继续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没一会儿,她病房里的值班护士出来了:“钟小姐,我建议你早点休息,你这样的精神状态对胎儿也会造成负面影响。”

    “是吗?”钟毓媛停止了踱步,马上回房休息了。躺在床上她还不放心,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肚子,念叨着:“宝宝啊、宝宝,你可不要再让妈妈着急了,快点出来吧!爸爸妈妈都爱你,都特别想见到你呢!”

    宇文城躺在另一张床上,听着钟毓媛的叨咕,在床上笑。

    钟毓媛住了嘴,可还是睡不着。她把脸转向宇文城:“你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宇文城缓缓地说:“早想好了。”

    “叫什么?”

    “明。”

    “什么?”

    “明,明天的明,光明的明。”

    “为什么呀?”

    “他在北极的极夜出生,我想让他照亮这个漆黑的世界,让他一降生就给全世界带来光明。”

    “叫宇文明?”

    “对。”

    “那会不会很容易让人想到‘文明’?”

    “想到‘文明’也不错呀!宇宙中的文明,不也是智慧的火花吗?同样是光。《圣经》一开篇就说: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我们常说‘聪明’、‘聪明’,不也代表着智慧吗?”

    钟毓媛咯咯笑道:“没想到你除了天文,对文学和宗教也挺了解的嘛!”

    宇文城不好意思道:“仅限于对孩子的名字。”

    “好,那就叫宇文明。”

    眼看到了年底,公合三〇一年就要过去,宇文明还在钟毓媛的肚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这回,不但钟毓媛着急,宇文城也着急了,医院也开始着急了。二十八号下午,钟毓媛的病房里又增配了一名值班护士和一名值班医生,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全天二十四小时不离左右。

    钟毓媛和宇文城的父母一直在等待着钟毓媛生产的消息,可直等到预产期过了还没听见动静。宇文父母问了一次,得知母亲和胎儿都很稳定,就没再多问。钟爸爸跟宇文城一样,虽然有些急切、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医生的吩咐,耐下心来静静地等着。钟妈妈可受不了这样的煎熬。预产期一到,她就一天一次询问女儿的消息。怕女儿不方便接电话,就给宇文城打。问了几天,得到的回答总是“没有反应,继续等待”。钟妈妈等不下去了,也没心思工作了,说话就要来碧州陪女儿,钟爸爸都劝不住。最后钟毓媛佯装生气,冲妈妈嚷道:“你要是着急,你来替我生吧!”钟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女儿动真气。临产的孕妇动了真气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立刻闭了嘴,也不吵也不闹了。

    十二月三十号,开过一整天的会,又在钟毓媛的病房外间讨论了好一阵,医生们达成了共识。钟毓媛的值班医生走进内间,对焦急等待的钟毓媛说:“钟小姐,经过集体讨论,我们认为你的孕期已经不能再延长了。你和胎儿的体征虽然正常,但是你的羊水已经浑浊,再拖下去恐怕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危险。所以,我们决定给你注射催产素,你同意吗?”

    钟毓媛立刻问道:“孩子没问题吧?”

    医生微笑:“你放心,胎儿没有任何问题,催产素也不会对胎儿造成任何影响。”

    “那……”钟毓媛扭头看了看宇文城,宇文城使劲地点头。

    “我同意。”钟毓媛说。

    “好,请您和您的丈夫在这张单子上确认身份。”

    医生打出一张“催产素注射确认单”,上面列出了注射催产素之后孕妇可能出现的生理反应,最后一项写的是“在催产素注射无效或效果不足以使孕妇自然分娩时,同意医院实施剖宫手术。”

    钟毓媛和宇文城把单子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依次在下面按下了拇指。

    在注射催产素的时候,宇文城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法律允许人造子宫,所有这些麻烦就都省了。”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听见了。护士瞪大眼睛盯着宇文城,宇文城赶紧闭了嘴。医生只是笑了笑。钟毓媛尽管脸色不太好,精神也有点萎靡,但是听见了宇文城的嘀咕。她拉住宇文城的手,轻声问道:“你不理解公合国法律为什么不允许人造子宫、坚持让女性自然怀胎吗?”

    宇文城偷偷瞟了一眼医生和护士,摇摇头。

    “我虽然也不理解,但是我相信,法律这么规定是有道理的。”钟毓媛边说边看着医生。

    此时催产素已经注射完毕。医生直起身,看了看身边的护士,看了看宇文城,又看了看钟毓媛,说道:“是啊!技术带给我们的便利太多了:它能让我们克隆器官,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残疾人;它能让我们创造出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的虚拟世界,让那些身体已经衰弱、意识却仍然清醒的老人尽情享受完人生最后一段有限的幸福时光,心满意足地死去;它能让我们侵入别人的大脑,读出他(她)在想什么……可是技术被禁止的方面也太多了:法律禁止克隆人,禁止在人身体上植入信息载体或硬件接口,禁止‘读脑’,禁止人造子宫……从生物和人类演化的历史来看,这么做是在保护我们自己,让我们不至于因为有了神奇的、可以改造世界的技术就丧失自己的本能,不至于因为有了电脑就失去记忆和推理的能力,不至于因为有了便捷的个人交通工具就退化成身体孱弱、连路都走不动的‘肉团’……因为,技术毕竟是外在于我们的。我想,这么做是为了准备着,假如有一天,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文明突然消失,我们只剩下自己的身体和自己头脑中的智慧可以依靠时,不至于因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记得而走上灭绝之路。”

    “太危言耸听了吧,”钟毓媛说道,“怎么会所有物质文明就突然消失了呢?”

    “所以,”医生无奈地摊开了手,“常怀忧患之心是好事,但它也会让我们错过其他的美好事物。究竟怎样更好?谁知道呢?”

    注射催产素一个小时以后,钟毓媛的肚子开始疼了。她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医生看了看病床上的体征检测仪,对钟毓媛笑了笑:“恭喜你,你的妊娠反应开始了。”

    钟毓媛忍着痛朝医生挤出一点笑。宇文城在旁边着急了:“大夫,会有危险吗?这么疼行吗?”他了解钟毓媛的性格,一般的疼痛根本撼动不了她。

    医生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护士把已经准备好的助产系统打开,并叫来了其他医生。大床和单人床都收起来了,被各种各样的助产设备和手术仪器占据。这架势让宇文城有点心悸。

    钟毓媛一定特别疼。平时她的话很多,今天她一直咬着牙,一句话没说。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她也睡不着,汗珠子滚了满脸,汗水浸湿了枕头。宇文城急得绕着病床打转转,实在憋不住了,就问站在最外面的医生:“大夫,快生了吗?”

    医生一脸严肃地回过头,冲宇文城摆了摆手。

    宇文城不敢再问了。

    疼了一夜,钟毓媛只是宫缩,宫口并没有打开。医生、护士和宇文城在钟毓媛的病床前守了一夜,谁都没睡觉。十二月三十一号上午八点多,疼痛减弱了。钟毓媛脸色苍白,几乎是哼哼着问了医生一句:“是催产素的效应过去了吗?”

    医生紧皱着眉头:“宫缩也不完全是连续的,中间会有停顿和间歇。不要着急,我们都在你身边。”

    “很不好意思,让你们陪了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我们有换班。最痛苦的是你和你丈夫,谁都能换班,可没人能替代你们。”

    医生的善解人意让钟毓媛从心里往外感觉暖暖的。

    医生和护士换了三次班,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再过一个小时,新年就要到来了。

    宇文城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连着急带缺觉。钟毓媛看着心疼,劝他:“你也去休息休息吧。”

    宇文城摇头:“我也想,可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就闭住眼睛躺一会,你总要休息一下眼睛吧。我还希望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着我呢。”

    宇文城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听钟毓媛的话去休息,还是该继续守在钟毓媛身边。

    胎儿体征监测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心律指示器瞬间亮起橙色的灯光——胎儿心率已超过每秒两百次。与此同时,钟毓媛的腹部开始了剧烈的绞痛。

    宇文城的心“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严阵以待的医生和护士立刻打出了手术消毒膜,并给宇文城身上也罩了一层。

    几乎是在几十秒之间,情势发生了急剧变化,孕妇和胎儿的所有生命体征指示灯全成了橙色。为了不干扰医生工作,尖厉的鸣笛已经关掉,但那跳动着的、随时可能变红的灯光,还是揪着每个人的心。钟毓媛干张嘴,发不出声。医生当即决定:剖宫。家属意见书摆在宇文城面前。宇文城一刻没敢耽误,用尽全身力气把拇指按了上去。不知为什么,就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视线竟然开始模糊了——不是泪,不知是什么东西。光感还有,可一片斑驳的白,挡在他的眼睛和这个世界之间,他揉了几下都不管用,紧闭了几次,也不行。拿手掌去拍,拍疼了,眼睛里那片斑驳的白还是不肯退去。一名护士以为他是情绪激动、有些失控了,上去拦住他:“你冷静点!冷静点!”

    “我很冷静,但我的眼看不清了!”他小声地、很急促地说。

    医生和护士没工夫管他的眼。他们把钟毓媛的一只手交给他,让他握紧了。这只纤巧又坚韧、柔中带刚的手,成了他模糊视野中的一盏明灯,或是一根盲杖,或是即将溺毙之际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说不出话,也看不见,心里也想不出什么字、词、句——要是有,他就能把它们说出来了。他只是着急、发恨。急、恨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看不清钟毓媛的脸。更可恶的,他的耳朵里,也开始“嘤——嘤——”地叫。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扯扯他的胳膊,嘤嘤嗡嗡的背景音之中,似乎夹杂上了说话声,可他听不清。随后,在耳根子上,响起一声女高音:“孩子出来啦!暂时没有自主呼吸!不过你放心,没有生命危险!”

    “嗯!”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并没放开救命稻草。

    新年钟声响起,宇文城看到了两张脸:钟毓媛的,和一个圆脑袋、大眼泡的。襁褓上印着婴儿的身高——五十四厘米、体重——三千六百克——和出生时间:三〇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