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美周郎之殇

    在都督府内，府内的家仆婢女一个个都是紧张兮兮的，在府内低着头不停地进出、忙碌。在都督府的内院，两名美妇正焦急地守在一个厢房的门口，一直紧盯着厢房内，那年长一些的美妇倒还好一些，那个年轻一点的已经是面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样子。

    年长的美妇低下头，对那年轻美妇安慰了几句，又是抬起头，朝着身后的婢女喝道：“还不赶紧去催催，问问华先生怎么还没来？”

    “是！”听得自家主子的话，那名婢女立马就是转过身，快跑往院子外面跑去。而见到婢女退下去了，那年长的美妇也是低下身子，对那年轻美妇说道：“妹妹用不着心急，华先生医术超群，有他在，定能为公瑾医治！”

    那年轻美妇显然没有因为自家姐姐的这番话而放松，反倒是垂下了眼帘，掉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哭道：“当日公瑾负伤回建业的时候，就已经找过华先生医治！华先生也给公瑾开过药，并且嘱托过，让公瑾一年之内不得动怒才能痊愈！倘若动怒牵动伤势，那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现在公瑾旧伤复发，恐怕，恐怕就算是华先生来了，也没办法医治公瑾的伤了！”

    听得妹妹这么一说，年长美妇也是露出了担忧之色，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是不住地劝慰着自家妹妹。同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那间厢房内，眼中满是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院子外面响了起来，并且飞快地朝着院内走来。听到这脚步声，那两位美妇还以为是她们所期待的华先生来了，都是面露惊喜，立马转过头朝着院门口一看。可等到那身影走进院子，却是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身影，两位美妇也都是面露失望的表情，因为那位华先生是绝对不会这副打扮的！

    果然，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上前来，对着那大小两位美妇就是拱手一拜，说道：“小弟见过大嫂！见过嫂夫人！”行礼完了之后，就是将自己头上的头罩给摘了去，露出了堂堂相貌，不是别人，正是孙吴的统治者，孙权！

    那大小两位美妇能够被孙权成为大嫂和嫂夫人的，自然就是孙策的遗孀大乔氏与孙吴大军都督周瑜的妻子小乔氏。见到孙权来了，大小乔两人都是连忙站起身，对着孙权盈盈一福，虽然孙权对他们的称呼很尊敬，而且大乔还是孙权名符其实的大嫂，但现在孙吴毕竟是由孙权掌权，所以在礼数上，大小乔都不敢对孙权无礼！

    礼数过后，孙权也是一脸焦急地上前，看了一眼前面的厢房，就是对小乔氏问道：“嫂夫人，公瑾兄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得知公瑾兄病情加重，特意赶了过来，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才如此打扮！”

    小乔氏轻轻点了点头，对于现在江东的局势，小乔氏也是略有所闻的，而且现在周瑜病重，她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什么。听到孙权问起周瑜，小乔氏俏脸上也是爬起了一丝阴暗，一脸担忧地说道：“现在王太医已经在里面为夫君医治了，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想来王太医恐怕也拿公瑾的伤势没有办法。”说着说着，小乔氏也是想到难过之处，忍不住哭了起来。

    “啊！”听得小乔氏的话，孙权也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王太医曾经是汉室皇宫内的太医，专门为天子皇子医治的，医术高超！当年董卓之乱，火烧洛阳，正是孙坚将王太医从董卓乱兵手中救了下来，王太医才肯一直效忠于孙家。对于王太医的医术，孙权也是一直很认可的，可没想到，竟然连王太医都束手无策，这让孙权也是又惊又急，当即孙权就是喊道：“对了！还有华先生！还有华先生！你们去找了华先生了吗？”

    这个时候，大乔氏也是接着话头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就是不知道华先生能不能医治公瑾的伤势啊！”大乔氏也是一时忘了小乔氏就在自己的身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却是被小乔氏听到了，顿时就是哭了起来，弄得大乔氏又是连忙劝慰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就是被打开了，只见从房间内走出一名白胡子的老者，正是正在为周瑜诊治的王太医！一看到王太医出来了，孙权等人立马就是围了上去，一脸期待着地看着王太医，可当他们看到王太医那一脸灰败的表情，所有人的心都是忍不住一沉！果然，就听得王太医说道：“唉！大都督的身体已经是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医治啊！”

    王太医这么一说，就等于是给周瑜判了个死刑，试问那小乔氏如何能够吃得消，立马就是一双美目一翻，整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亏得身边的大乔氏见机得快，将小乔氏给扶了起来，要不然，小乔氏非要摔到地上不可！

    孙权也是一脸阴晦地看着王太医，沉声说道：“王太医，难道真的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还请王太医一定要想想办法啊！”于公于私，孙权都不希望周瑜这个时候死，他还需要周瑜协助他平定江东境内的各大世家的势力，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周瑜帮助他对付张正，所以周瑜现在绝对不能死！

    王太医为孙家效力多年，当然知道周瑜对孙吴来说有多重要，如果他有办法的话，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可王太医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直接摇了摇头，回绝道：“先前有华先生为都督疗伤，本来已经是将体内的毒素给彻底排出了！而华先生也为都督下了医嘱，一定要静养一个月！却没想到都督却是没有听从华先生的医嘱，这样一来，已经是伤上加伤，恐怕是难以抑制了！”

    听得王太医都这么说了孙权对王太医算是彻底死了心了，倒是王太医也是尽人事地对孙权说道：“这样吧，老夫给大都督开一剂药，或许能够压制住都督的伤势，等到华先生来了，再为大都督医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王太医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也是让孙权眼睛一亮，立马就是连连点头，并且对着身边的一名亲兵喊道：“快！快跟着王太医去药店抓药，顺便把药给弄好了，一块送过来！”

    原本王太医还以为是在这里写好了药房，交给手下的士兵自己去抓药，却没想到被孙权给拉了个苦力。不过想起周瑜对孙吴的重要性，王太医也是释然了，点了点头，就是带着那名亲兵往外走了去。随即孙权也是忍不住了，大步流星地就是朝着厢房内走去。

    一走进厢房，就闻到房间内那是充满了药味，不过孙权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就立马走到了床榻边，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周瑜，一脸关切地小声喊道：“公瑾兄！公瑾兄！”

    似乎是听到了孙权的呼唤，正躺在床榻上的周瑜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丝缝隙，看着床榻边的孙权。倒不是周瑜故意要用眼缝看孙权，而是现在周瑜全身上下的力气也只够睁开这么一条缝隙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周瑜看清楚周围的情况，轻轻张开嘴，悄声说道：“是，是，是主公吗？”

    见到周瑜醒了，孙权也是大喜，立马上前紧紧握住了周瑜的那双形如枯犒的手，说道：“公瑾兄！是我！我在这里！”

    “主，主公，我，我命不久矣，今后，今后再也不能，不能为主公效力了！”看到孙权来了，周瑜也是断断续续地说着，虽然周瑜的话语中没有力气，但孙权依然能够从周瑜的话语中听出周瑜自己是有多么的不甘心。

    想到这里，孙权的眼圈就是不由得红了，就连他的鼻子也是一阵阵发酸的，不过为了不让周瑜担心，孙权还是偷偷抹干净了眼角的湿润，强颜欢笑地对周瑜说道：“公瑾兄！你就莫要太过担心了！你现在也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别忘了，还有华先生呢！只要华先生来了，你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听得孙权的话，周瑜也是惨然一笑，以他的智谋，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孙权只是在安慰他而已呢！周瑜笑着说道：“人都难免一死，这一点，这一点我早已看，看透！死，对于，对于我来说，根本，根本就算，算不得什么！我，我现在，我现在最不甘心的，就是，就是不能辅佐主公你，完成孙伯父与伯符的心愿！咳咳！咳咳咳咳！”说着，似乎周瑜也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立马就是皱着眉头，连连咳嗽了起来。

    “公瑾兄！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听得周瑜到现在还不忘为孙家效忠，让孙权更是感动得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而看到孙权哭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周瑜也是欣慰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周瑜对孙权说道：“主公！我周瑜自从得到伯符的赏识，为孙家效力以来，一直就深受孙家重恩！无以为报，这么多年来，一直诚惶诚恐，生怕对不起伯符的兄弟情义，对不起对孙家的君臣之谊！如今已经不能继续为孙家效力了，我只能是有一件事，告知主公，还望主公能够听从！”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一段话，周瑜却是说得很顺畅，竟然连一下也没有停顿。

    孙权也意识到，周瑜的这副模样是真的回光返照了，顿时心中也是越发难受起来，但知道接下来将会是周瑜对自己最后的劝解，孙权也是只能按下心中的悲痛，仔细听从周瑜的最后几句话。

    周瑜又是轻咳了几句，但脸上的红晕也是越来越多了，看上去倒像是没什么病一样。但越是如此，孙权也是越发担心，几次想要劝阻周瑜，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而周瑜咳了几声之后，脸色固然是红润了许多，对孙权说道：“主公！主公！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光靠诸葛亮和曹操，我们就算是三方联手，恐怕也敌不过那张正！主公，现在东吴内忧外患，就算是倾尽全力，也没办法击败张正，更不要说还有那些人在争相掣肘，孙吴若是继续抗争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其实周瑜所说的这番道理，孙权也是明白，可想到这里，孙权自己也是极度不甘心，父兄好不容易打下这么一个江山！可以说，现在自己的父兄两人，那都是天下知名的英雄！偏偏到了自己手中，连番大败，这让孙权如何能够面对江东百姓，面对孙吴大军的将士们！无奈之下，孙权也是对周瑜说道：“公瑾兄！你这话的道理我都明白，但，但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甘心啊！”

    “咳咳咳咳！”周瑜又是连声咳嗽了几声，听得孙权的话，周瑜也是休息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主公！如今形势比人强，主公若是想要保住孙家的基业，首先就是要看清楚当下的形势！如今张正势大，我们与张正硬拼下去，也只能是白白牺牲江东将士的性命，无能为力！咳咳！咳咳！主公，主公，还请，还请主公三思！”

    周瑜咳了几声之后，脸色也是立马变白了，之前脸颊上的红晕也是飞快地消退。看到这一幕，孙权也是吓了一跳，慌忙就是点头对周瑜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公瑾放心！我一切都明白的！”

    虽然孙权点头，但周瑜还是脸色急剧苍白，转眼间就是变得跟白纸一样！周瑜也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孙权说道：“主公，主，主公既然明白，那就，那就再好不过！为今之计，之计，就是，就，就是放弃与，与张正硬拼！最，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降！只有投降于，投降于张正，才能保住孙家的，孙家的基业！”

    “投降？”听得周瑜最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么一个建议，孙权顿时就是愣住了！这，这还是那个虽然长相温和，但性格倔强的周公瑾所能说出的话吗？竟然，竟然会建议孙权投降？这反倒是像江东世家的那些人成天挂在嘴边的话啊！当即孙权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问道：“公瑾兄！你，你没说错吧？你竟然要我投降？这，这怎么可能？”

    周瑜又是连咳了好几下，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周瑜恐怕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但周瑜还是强撑着身子，吊着这最后一口气，对孙权说道：“主，主公！我，我没有说错！只有，只有，只有这么做了，才，才能保住孙家，孙家的最后一丝，一丝香火！这样一来，主公还能，还能有一线希望！请，请主公，主公一定要，要三思啊！”

    “可是……”倒不是孙权不肯听周瑜的话，只不过周瑜说出的这么一个建议实在是太过荒唐了！别的暂且不说，孙策就是死在了张正所派来的刺客手中的，这么多年，孙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张正手下的将士们的手中！双方早就结下了不解之仇，现在若是两军合并，特别是让孙权带着兵马向张正称臣，不光是孙权不肯，恐怕就连孙吴朝堂上下页没有几个会同意的！

    “主公！主公！我，我知道，知道这么做，对主公，对主公来说很为难！但，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当年韩信，韩信也能，能忍胯下之辱！主公，主公非常人，难，难道，难道主公也不能效仿，效仿古人吗？”周瑜为了孙家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么一计，为了孙家的存亡，他只能是尽力说服孙权了。

    孙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也算是答应了周瑜的建议。而紧接着，周瑜又是对孙权说道：“主公，主公，鲁肃鲁子敬，乃是，乃是天下贤才，大，大，大智若愚！我死，死之后，还请，还请主公多多，多多依仗于他，他，他定能为主公，主公之贤助！”

    周瑜这么一说，孙权的脑海中立马就是浮现了一个外表憨厚的男子的模样，连连点头说道：“公瑾兄放心，我也知道子敬是贤才，一定会多多听从子敬之言！”

    周瑜这么一说，也算是为自己选好了后继者，鲁肃与周瑜也是多年知交好友，周瑜对鲁肃的才能很清楚。知道孙权会重用鲁肃之后，周瑜也是放心了不少，随即周瑜就像是了结了心中所有的心事一般，整个脸也都是放松了，双目目光松散地看着上方，嘴角微微勾起，梦呓般地说道：“伯，伯符，让，让你久等了！”

    说完，周瑜也是慢慢闭上了双目，再也没有了气息，而看到这一幕，孙权顿时就是双手紧握，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公瑾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