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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救我

    B923病房里,中年男子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妻子一看他醒了,立马站起来,给他兑了杯温水。

    中年妇女,年老色衰,身材肥胖,真是难看。刁复德咳嗽完了,喘过气来,仰躺在床上看着老婆,咧嘴嘲笑。

    他老婆推了他一下:“自己爬起来喝水!还想让我喂你?”

    刁复德又扯着嗓子咳了一声,大爷似的伸脖子。

    他老婆恨不得掐他,看到他这个难受劲又心软。只好忍气吞声给他喂水,心里骂着怎么不呛死。

    刁复德一眼就看出来他老婆眉间藏怒、隐忍不发,得意极了,美滋滋的喝了口水。

    喝到一半还是太过得意差点呛着。

    他老婆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你是三岁的孩子?猪都没有你笨!喝水都能呛着。”

    刁复德哼了一声,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老婆服侍得好,给他在背后塞了两个靠枕,能半躺半靠,视野比躺着开阔。

    他开始哼哼走调的歌。

    “你就唱吧,难听的哟。”

    刁复德大笑,可惜硬件不支持,笑了一半咳嗽起来。

    他老婆皱着眉头帮他顺:“行了,别瞎折腾了,好好的歇会儿。”

    刁复德擦了擦咳嗽出来的口水,顺手很自然地擦到衣服上。

    他老婆露出一个“脏死了”的表情。

    刁复德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说:“你看,大萍。”

    他老婆说:“看什么?”

    刁复德挠了挠眼皮:“看这医院的墙!”

    大萍抬起头看着:“墙咋了?”

    刁复德用宣布世界奇迹的语气说:“真白!”

    大萍没被逗笑,一脸嫌弃。

    刁复德哼了一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医院没人抽烟啊。要不然,这墙就被熏黄了,哪有这么白呢。

    刁复德想起来昨天晚上做的梦,兴致勃勃:“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

    大萍看着他:“梦见我打你了?”

    刁复德不屑道:“你真是做梦想美事儿!那是你做的梦吧!”

    他讲自己的梦:“梦见我醒了,看见你还在睡觉。我一想,嘿,机会难得!赶紧跑出去,想找根烟抽。”

    大萍一瞪眼,显出十足母老虎凶相来,作势举手打他。

    刁复德出溜一下子顺着靠枕遛回了被窝里,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你听我讲完,我找啊找,到处都没有,连打火机都没见着……”

    大萍说:“呵!正该叫你连做梦都不能抽烟!”

    刁复德看着天花板:“然后来了个学生,身边跟着个大姑娘。我找了挺久了,也急——怕你醒了追上来——就上去问:小伙子,你身上有烟没?”

    大萍突然说:“大姑娘?哪个大姑娘?你们公司那个大姑娘?”

    刁复德还在回忆没要到烟,一听大萍竟然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点,顿时笑了。

    笑着笑着又撕心裂肺的咳嗽。

    大萍连忙把他扶住,怕他呛着。毕竟心里憋着气,给他顺气的时候,举着拳头哐哐在背上捶。

    刁复德听着这响亮的声音,感觉着落到身上一点都不疼的拳头,连咳嗽都没平复下来,就赶紧解释:“很丑!特别丑!都没见过那么丑的!”

    大萍冷笑:“等你好了,有你好受的!我可不管大姑娘丑还是俊,我只拿你是问!”

    刁复德喘匀了气,连声说好。

    他被大萍放回了被窝里,好好地盖上被子。

    大萍觉得他的手凉,捂在了手心里,一边还放着狠话。

    刁复德连连点头,活像个龟孙子。

    他笑嘻嘻的看着天花板:“行,都听你的,等我好了……”

    B919,老头躺在床上,眼白浑浊,眼珠灰暗。

    护工在一边玩手机,玩了一会儿,就自说自话:“大爷,你儿子还不来啊,都两天没来了,今天怎么也得来一次吧。”

    老头眼珠都不转一下。

    护工说:“大爷,虽然你现在在医院里住着,可别担心。你这病啊是老年病,在家里精心养护,照样长寿!放松心情,好好治疗,很快就能出院了!”

    老头的喘气声很沉重,好像一辆拉不动的破车,发出吃力的轰鸣。

    他极轻的克制着咳嗽了一声,双眼看着上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护工说了两句话,一看手机:“到点了,我去给你拿药啊,大爷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老头动都不动一下。

    隔壁床的小男孩石头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老头。

    他妈妈推了他一下:“躺下,别着凉了。”

    石头乖乖地点头,躺下了。还是扭着脖子盯着老头。

    老头有所察觉,偏头,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小男孩。

    他妈妈尴尬的笑了笑,对小男孩说:“别盯着别人看,不礼貌。石头,别看了,你看爷爷都不高兴了。”

    对老头说:“大爷,别见怪,这孩子就是有这个毛病,老是盯着人看。”

    老头转过头去,继续望着上空。

    石头妈妈索性坐到了石头面对着老头那一边的床沿,摸了摸石头的额头:“怎么了?想什么呢?又盯着爷爷看!”她小声问。

    石头抿了抿嘴,不说话。

    石头妈妈也就不问了。

    不能告诉妈妈,她会害怕的。石头想。他把小手从被子里掏出来,开始咬指甲。

    石头妈妈瞪了他一眼:“又咬!”

    石头委屈极了,可怜兮兮的放下了小爪爪。不咬指甲能干什么呢。

    护工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他对石头妈妈笑了笑:“大姐,您先让让!”

    石头妈赶紧让开,护工把托盘放到了床头柜上。

    护工把床摇起来,垫上枕头,被子拉好。又倒了水,药片照着清单拿出来,一种一种都分好,纸质药盒扔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一大把药,递给老头。

    老头接过来,默不作声地吃了。

    “哎,对,就是这样,配合治疗好好吃药,很快就好了!”护工接过来被子,放到床头柜上,把输液瓶挂在架子上,一瓶两瓶三瓶四瓶,该混合的混合该放着排队的放到里头。

    他手脚利索地给老头手上扎上了输液针头。

    老头的手哆嗦了一下。

    护工说:“你别动,大爷,别动这只手,打完了药就好了,先忍忍啊。”

    老头面无表情。

    护工很麻利的把器材和托盘送回护士站,也把垃圾带出去扔掉,还打了一壶热水,凉白开也晾上了。

    他问道:“速度快还是慢?凉不凉?”

    老头一言不发。

    护工只好自言自语:“这样应该还行,你感觉快了就叫我啊大爷,下午还有药得打,咱们得快点打完了,晚上睡个好觉。”

    石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竖着耳朵听。

    过了不一会儿,他也吃了药输液了。

    中午的时候,护工和石头妈换着去打了饭,一直留一个人在病房里。

    医院食堂的饭,营养是比较均衡的,味道就是食堂的味道。

    石头也不说好吃难吃,只要石头妈妈让他吃,他就吃。一直吃到石头妈妈认为他饱了为止。

    老头吃不进去。

    每天三把药片,胃口败坏的彻底。

    护工舌灿莲花,又搬出来他儿子,老头才勉强吃了两三口米。

    再让吃,就闭上眼了。

    中午两个病号都睡下了,石头妈妈和护工拿饭盒去洗。

    石头妈妈寒暄道:“辛苦你了,每天都这么不容易。”

    护工说:“应该的,应该的。拿了工钱咱们就得对老人负责,把病人当亲人嘛。”

    石头妈觉得有个护工做帮手的话,真是不错的事儿,她打听道:“你做这一行这么辛苦,应该也值这份辛苦吧?”

    护工一听就懂,他谦虚道:“还可以,也就是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建议道:“大姐你这情况,要是工作不忙,一个人照顾完全顾得过来,没必要再找护工做帮手。再者做我们这一行的,照顾病人,脏活累活多早多晚都不能嫌弃,工资不算高大小也算是笔钱,一个月三四万不能少。”

    护工说:“您家孩子那么听话,一个人就照顾了,不如拿这钱买点好吃的给他补补。”

    石头妈点了点头:”你说的实在,是这个道理。“

    石头盯着老头。

    老头翻了个身,看着另一张空床。

    他目光茫然。

    他听到护工和石头妈妈回来的声音。他们以为他要睡了,手脚极轻。

    都是好人,都是好孩子。

    可是他顾不上了。

    老头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朽烂了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的木头。

    这块烂木头还有人静心照顾着,收藏在盒子里,经不起风吹,见不得日晒,多碰一下就要碎,少照顾一天就要散。

    又是吃药又是打针,缝缝补补拼拼凑凑,动也动不了,吃也吃不下。

    除了脑子还能不灵光的转悠转悠,别的部件都是要报废的。

    老头想着:这还是活着吗?

    都说能治好,怎么能治好啊?

    B813病房,李芮悄悄地窥视同病房的两个姑娘。

    陈欣身体实在是弱,或许也有八字轻的缘故,自打被许靓把魂魄抓走过一次之后,也一直精神不济,每天昏昏沉沉,伤口也有恶化的趋势。

    夏玉衡脸毁的彻彻底底,比她还要难看,可是身上没受什么伤,安静的坐在那里,身姿如柳,显得很窈窕。

    李芮想着,宋毅斌来早了。

    他应该来的晚一点,及时精准的、只救下她一个就好了。她就不用现在这样,终究还是被毁了脸。

    那个恶魔挥着砍刀在大街上砍人的样子,她至今一想到就浑身冰冷。

    李芮打了个寒颤。

    恶魔劈倒了前面许婧、吕瑶和黄明几个人之后,又砍了陈欣和想把陈欣推走的周洋,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夏玉衡也被砍了脸,但是宋毅斌这个时候就到了,他喊了一声跑过来,夏玉衡也很有心眼,她非常灵巧,在恶魔分神的情况下躲了一下,没有受到致命重伤。

    恶魔眼看宋毅斌一时还赶不过来,大笑着向李芮劈过去。

    宋毅斌阻拦了他一下,李芮得以保全性命,只是毁了面皮,然后两人打斗了起来,宋毅斌的手指被削掉了两根,把恶魔按在了地上。

    李芮看着夏玉衡,就想让她死。

    她跟她一样丑,满脸绑着纱布,分明是在提醒她,她毁容了!

    她为什么不死呢?李芮的眼神几乎滴出毒液。

    恶魔再出现一次就好了,把她杀掉吧。

    她又抚摸着自己脸上完好的皮肤,小心翼翼的。

    多么光滑,多么细腻。

    大夫竟然说治不好——怎么能治不好呢?谁说治不好,谁就该死。

    又不是生死关头没办法救,这点小伤都治不好?

    给她治好吧,一定要治好,求求你了大夫,给我治好吧。

    晚六点过。

    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又跟有事的同事换了值夜班的黄医生抬起头。

    黄信侧耳倾听,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不得不跟着来值夜班的实习生睡了一白天,刚吃过了饭,但还有点迷糊:“什么?”

    黄信说:“嘘。”

    他仔细听着。

    这声音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分辨不清方位。

    黄信放下了手机,站起来往外看。

    那声音起初很小,如同虫鸣。

    然后在他的倾听下2,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黄信透过值班室透明的玻璃往外看,突然看到了一张几乎紧贴着玻璃表情漠然的脸。

    他猛地一惊,突然听清了那奇怪的声音。

    是千百个声音汇合成的一句:“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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