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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百官宴(下)

    夜幕下,这历经三朝十七代沧桑的万卷楼憧憧显出它古旧的轮廓,素尘仰头往楼顶看去,那九重塔上若不是还能看到些许零星灯火,整个楼便如同被黑暗吞噬的死寂一般,鬼楼一座,刚才那只吱哇乱叫的乌鸦又飞了过来,落在那尖尖的塔顶上,那乌鸦的双眼似乎在透过那墨染的夜色,幽怨地看着她。

    一切看上去都十分符合万卷楼被遗忘的身份。

    素尘没有迟疑,顺着长满草的台阶走到了楼门前,伸手敲门,三长一短。

    门很快便打开了一条缝隙,阿袖手举着油灯,另一手呵护着这微弱的火苗,隔着门缝对着素尘的脸上下端详道:“姑娘很是面生啊......”

    素尘回道:“我奉朔王妃之命前来,烦姑姑通传一声。”

    阿袖道:“师太等你很久了……”说着把门往后拉了拉,门又开大了一些,素尘裹紧衣服,侧身进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散发着刺鼻的古老潮霉味,灯火可及之处见已腐朽塌陷的地板,阿袖一边掌着灯为素尘引路一边说:“这万卷楼里全是书籍古本,怕走水一般不让随意点灯,不过像姑娘这样会夜晚到来的,也是极少的。”

    穿过底层大厅,走了四层楼梯,来到了一扇小门面前,推开来,是一条更为狭窄的楼梯,弯弯曲曲地一直向上延伸去。

    阿袖把油灯塞到素尘手里:“师太就在上面点长明灯那间房里,姑娘自己上去吧,奴婢需在这里把守,待到姑娘下来为止。”

    素尘拿过灯对阿袖说了声“谢谢姑姑”便上了那楼梯,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又看到了一扇门,隐隐从门缝里透出烛火的光亮,看来,这就是那间点长明灯的房间了。

    刚要敲门,就听得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进来吧,门没关。”

    素尘轻手推开门,对面是一扇窗,宋九思正背对她,望着窗外,似乎在沉思什么。

    “师太......”素尘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郑氏交给她的那封信,“奴婢受王妃娘娘所托,带了王爷的亲笔信前来交予师太。”

    宋九思转过身来,见素尘双手奉着信,恭敬地低着头。

    “姑娘就是王妃所说的那位,聪明机敏的通房丫鬟?以前没见过你,姑娘叫什么来着?”

    “回师太,奴婢名唤素尘。”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姑娘多担待......”

    “师太,王妃交代,此信内容事关重大,所以需由奴婢亲手交到师太手上,并把师太的回信也交由奴婢。”

    宋九思从信封里取出信笺,展开来,只消得两刻功夫便看完了那薄薄的两页纸,接着便拿到灯火上烧掉了。

    “今夜宫中设宴,趁人都还没散场,走吧。”

    素尘看着宋九思淡然到冷漠的样子,心中不免甚为惊讶。

    “师太,您不给王爷回信吗?”

    宋九思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提起油壶从最边上的那个长明灯开始,逐个添加灯油。

    “那,您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奴婢带给王爷的?”

    宋九思停下手,略微动了动唇,道:“若他问起,就告诉他,不是每件事,都会有谜底,深究终是无益,且男儿在世应一心为国为苍生,此非野心,实乃责任。”

    听到宋九思如此说,素尘也只得道:“是,奴婢知道了。”

    这时,素尘见宋九思放下油壶,用丝布将其中两盏紧挨着的长明灯擦了又擦,便问道:“奴婢斗胆,师太为何对此两盏灯尤其用心?”

    宋九思也不抬头,继续擦着灯:“素尘,你看这屋子里有多少长明灯?”

    “回师太,奴婢估摸着,应有三百有余。”

    “你说的也差不多,长明灯是供奉灵魂的灯火,火不灭,灵魂便能找到寄托的方向,但这三百盏灯中仅有一盏的主人尚活在世间,那便是我为你家殿下点的。”

    “师太为何......”

    “瑞谚长年身处战场,刀剑无眼,想着若是哪天传来了噩耗,我也不至于感到突然,便先点上吧。”

    “那另外一盏呢?”

    “刚才我说过,不是所有事都会有谜底,深究无益。”宋九思说着,顺手将手边的灯都擦了擦,“回去吧,长夜漫漫,你也无需在此了。”

    素尘便行了个礼,出了门。

    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底楼,阿袖在开门的时候拉住即将出门的素尘说:“姑娘,奴婢想拜托你一件事......”

    “姑姑请讲,但凡我能办到,定尽心尽力。”

    “姑娘言重,待王爷回来,能否请他过来看望师太,奴婢担心......”

    “我方才见师太精神矍铄,姑姑是在担心什么?”

    “师太身体固然安康,但自从......太后来过之后,带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师太心里就一直纠着那么个疙瘩,奴婢劝也劝了,想着也许只有王爷能开解一二了。”

    “太后?”素尘实在不敢想象太后居然也会来这种连老鼠都不曾见到的地方。

    “姑娘,这话可不能在外面去说啊......”

    “姑姑放心,我明白。”

    素尘虽然一时间想不出太后为何会来这万卷楼,但也知道,这不是她这样身份能打听的,于是便不再刨根问底,心想着待瑞谚从淮东归来,就把此事一五一十禀告即可。

    整整四十天了,也不知道,阿淼那丫头现在如何了?跟在瑞谚身边有没有闯出祸事来?

    素尘想着,阿淼走之前似乎都在有意避开自己,这次回来定要逮着机会问她个清楚明白。

    返回到宗礼门的时候,筵席还在继续,素尘环顾四周,竟无处可去,又不能四处乱走,万一被人发现她是假扮的宫女,那不仅自己小命难保,还会连累朔王府。

    看起来眼下可以做的,只有等待。

    于是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刚想蹲下去,就见前面突然迎面走了一行人,素尘忙转身装作路过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喂,前面那个,站住!”

    素尘一惊,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停下脚步,还是一直朝前走着。

    为首的一名太监跑过来伸手拦住了素尘:“叫你呢,聋了吗?你哪个宫里的,人人都在乾福宫忙着,你竟然还胆敢在此偷懒?”

    原来他们并非是认出了她,素尘暗自松了口气,忙道:“我......奴婢刚从乾福宫那边出来,奴婢是......”素尘正绞尽脑汁想着说哪一宫比较合适,就听那太监极为不耐烦地打断她:“管你哪个宫里的,现在马上去乾福宫帮手。”

    “是,公公!”素尘答应道,顺势跟在了这一行队伍后面。

    “真是的,前边都忙得快脚不沾地了,竟然还有人在这闲逛,都听好了,再被本公公抓到谁偷懒的,当心你们的脑袋,哼!”

    素尘听着太监这尖声尖气的抱怨,不禁暗自发笑,同时又开始琢磨,到了乾福宫又该如何?看来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女了,谁是谁,也没有谁分得清辨得明,浑水摸鱼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盘算着,素尘便跟着队伍到了乾福宫。

    此时的乾福宫内那筵席正进行得热火朝天,素尘被安排在宫门口,偷偷往内一瞧,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舞伎们婀娜妖娆的身姿,漫天飞舞的各色绸带,如同一朵怒放的鲜花,盛开在金色的大殿上,亦载歌载舞,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就像炽热的火焰朝天燃烧一样。

    一派歌舞升平,一片盛世烟花。

    瑞清身着明黄色金线锈龙的朝服端坐在大殿之上,太后秦氏亦着黑红相间的仙鹤青松纹样锦袍坐在瑞清侧后方不远处,右侧,自然是众妃之首丽妃娘娘关云舒。

    大殿两侧按官职大小摆放了七八排桌子,都精心铺着金色的绸质桌布,摆放着各种美酒珍馐,奇珍异果,煞是让素尘觉得大开眼界。

    台阶下,紧挨着的那位置,却空空如也,在四周都坐满了人之中,尤为显眼。

    而素尘一眼看到那个空位,则是因为旁边便是王妃娘娘。

    此时,郑氏并未看到门口的素尘,只是端坐在那里,同众人一般欣赏着歌舞。

    秦氏不时地看着那个空座位,小声对瑞清道:“卿涵如何还未到?”

    瑞清道:“方才喜安殿来报,说尚在梳洗,稍后便到。”

    “哀家今日从寿慈宫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左边眼皮跳个不停,现下卿涵又迟迟不到,梳洗打扮哪需得如此长的时间,莫非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

    “母后不必着急,女儿家爱美,今日如此场合必得精心打扮,方能显得隆重,时间久一点倒也正常。”

    “倒也是皇帝说的此番道理。”

    此时丽妃暗暗对着关歇使了个眼色,关歇和关绍礼便一齐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老臣携犬子先敬皇上和太后,祝我大宁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瑞清和秦氏正要拿起各自的酒杯,就听得报门太监的声音:“广玉长公主到!”

    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宫门口,只见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裙衫,准确来说,也许根本不是寻常女子穿的那种短衫搭配长裙的装扮,更奇特的是,那件裙衫竟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远远看去,若一团杂乱丛生的野花,走近了一看,居然像是随意用各色碎布头胡乱缝制成的。

    “关相说得真是比唱的还好听,本公主刚才进来都差点当真了。”

    来者正是久久不愿露面的卿涵。

    秦氏见卿涵此奇特打扮大吃一惊,指着卿涵道:“卿涵,你来得晚也就罢了,还作此奇异打扮,成何体统!?快点给哀家换了!”

    瑞清惊得睁大了双眼,拿着酒竟然忘了放下。

    文武百官也开始议论纷纷,不约而同侧头把目光投向看向关歇父子。

    卿涵走到台阶下,匍匐在地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道:“卿涵见过皇兄,见过母后。”

    瑞清回过神来,放下酒杯道:“卿涵,能告诉朕你这是何意吗?为何还戴面纱?”

    卿涵隔着面纱看着周围人如同看滑稽戏一般异样的眼光,道:“回皇兄,卿涵是不忍看今晚某些人在这唱戏,那唱功着实不敢恭维,又怕扫了皇兄和母后的兴致,故而以纱遮面。”

    秦氏气得浑身发抖:“卿涵,你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人,赶紧给公主换装!”

    “母后,这是女儿自己做的衣服,民间叫它百家衣,在座各位遍身罗绮,对这个应该都很陌生吧?本公主在广玉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些穷得买不起布的人家,从东家要一块西家凑一片这样拼起来做给自家孩子穿的,所以女儿觉得应该叫乞丐服,这可是花了女儿好一番心思,手指都戳了无数个针眼才做成的,难道不应该拿出来展示一下吗?”

    卿涵的言语中无不透露着得意,接着她又转向关氏父子:“请问关相,本公主手艺如何?”

    关歇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公主心思巧妙,臣一早听闻公主秀外慧中,今夜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卿涵笑笑又看向旁边早已瞠目结舌的关绍礼:“本公主方才见百官这座次是按品阶高低排列的,关大公子能坐在仅次于关相的位置上,想必也应是哪个部的尚书吧?”

    关绍礼尴尬地笑:“公主真是折煞臣了……”

    还没说完,就见卿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断道:“哦,瞧本公主这记性,关大公子既无一官半职更无功名,实乃白衣一名,那关大公子不应对本公主自称臣,而该称,草民。”

    瑞清听到这话,忍不住捂嘴偷笑,暗暗地朝卿涵翘了翘大拇指。

    丽妃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打圆场道:“谢公主对兄长的提醒,今夜是专为公主设下的接风宴,公主姗姗迟来,还是请尽快入席吧。”

    关歇铁青着脸道:“犬子虽非官员但亦为大宁子民,公主对子民如此弃之敝履,若传将出去,百姓都知皇室只畏官职不敬民,怕是有损公主乃至整个皇室的声誉,要知皇室如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既然关相如此心系百姓和皇室声誉,又实非重虚名之人,不如这样吧,靖天城外还有那许多饥民,他们都是大宁子民,那本公主就替关相请命,以圣上和太后的名义打开相府粮仓赈济灾民,如此一来,皇室、关相您,还有大宁子民,皆大欢喜。”

    卿涵立即再次跪地行大礼:“请皇兄和母后成全关相一片赤诚之心!”

    秦氏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瑞清则看着关歇脸色一阵青一阵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爽快。

    但作为皇帝,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关相为国为民,劳苦功高,朕理应成全,但据朕所知,相府还要养活阖府上下一百多口,实则让朕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关大公子也在此,是否有何良策?”

    关绍礼突然被问到,愣了一下,随即看看旁边的父亲,关歇的脸色此时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想了想便道:“皇上,相府虽无存粮,愿出纹银五千,以缓百姓疾苦。”

    “关相,大公子的话可作数?”

    关歇闭了一下眼道:“犬子所说,正如臣之心声。”

    “好!”瑞清一拍大腿,以最快的速度走下台阶,握着关歇的手:“关相不愧为大宁肱股,深得朕心,众卿家皆应以关相为楷模。”

    众臣见状齐齐下跪道:“臣遵旨!”

    卿涵撩开面纱,对着瑞清吐了吐舌头,做了个翻着白眼的鬼脸。

    兄妹俩谁都未曾察觉,就这点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被坐在台阶上的太后秦氏冷眼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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