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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花开堪折(上)

    阿淼记挂着怀里还揣着那方丝帕,是瑞谚给她用来擦嘴的那方丝帕,一直惦记着到了官驿要第一时间拿出来清洗干净,可这人的记性就是这么奇怪,进济城的时候已过了戌时,因着腹中早已吐了个一干二净,逐渐饥饿让阿淼有些昏昏欲睡,却并不敢真的睡过去,强撑着到了官驿,下了马,又忙着里外收拾,待到想起要洗那丝帕的时候,已是晚膳过后了。

    于是便只在院中那口井舀了一瓢水,借着月光,将那帕子仔细地洗了一遍,正在拧干的时候,言奕衡悄然走到了她身后,却只是看着她认真忙活,并不开口叫她。

    阿淼转身,被突然出现的言奕衡吓了一大跳。

    “丫头,忙活什么呢?”

    阿淼慌忙看看四周,每个人都忙着进进出出,不是搬东西就是各自交谈,并无人注意到他们,方才拉着言奕衡避到一个角落处,嗔怪道:“师父,你是想害死徒儿吗?”

    言奕衡用折扇敲着她的肩膀,道:“你为何总是如此紧张兮兮,又没人看到。”

    “王爷好不容易才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信任了,这个时候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可不能功亏一篑。”

    “哦?”言奕衡眼珠子滴溜一转,一个哦字故意拖长了音调。“所以下午他带着你一同骑马,就建立了信任了?”

    阿淼微微低头含笑:“他肯对我说心里话了。”

    言奕衡眯着眼啧啧两声:“哟,瞧你这模样,心里都快开出花儿来了,你倒是和为师说说看,他说什么心里话了?”

    “师父,你知道吗,原来瑞谚的母妃都死了二十多年了,据说还是突然死的,死因到现在还不明不白呢,瑞谚也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言奕衡皱起眉头,用折扇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朔王的母妃,世祖皇帝最宠爱的陈淑妃?”

    “师父,你……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言奕衡哼了一声道:“这天下可能也就你不知道吧?”

    阿淼见状立刻来了兴趣,忙扯着言奕衡的袖子:“师父,你还知道什么,只要是关于瑞谚的,都说给我听啊!”

    言奕衡沉思片刻,徐徐道:“为师也是在修书之时看到史官记载的只言片语,道是,陈氏,闺名不详,肃朝末代天安皇帝虞贵妃所生,初封昭玥公主,姿容绝美,倾国倾城,擅歌舞琴艺,是为天下第一美人,通和元年大宁朝世祖皇帝纳为淑妃,帝深爱之,通和二年诞第七子瑞谚,封朔王,通和五年诞第九子瑞诀,封祯郡王,通和六年中殁,时年二十五。”

    曾经沧海难为水。

    难怪,在沧水的时候,当阿淼提起沧水地名由来的时候,瑞谚会有那样的反应。

    原来她竟无意戳中了瑞谚的身世,原来他的母亲竟是前朝公主,而前朝末代天安皇帝竟是他的外公,而作为本朝皇子的身份,这可是极其大不韪的隐衷。

    所以,这就是瑞谚心中的那道疤吗?

    “就这些?”阿淼道,“没有记载陈淑妃的死因吗?”

    言奕衡两手一摊:“就这些,并未提及死因。”

    “既是先帝最宠爱的嫔妃,为何会不记载死因?”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为师倒是听过另一个流传的说法……”

    “什么说法?”

    “也只是民间流传的,为师可不保真。”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师父你这是想急死我,快点说快点说!”

    言奕衡环顾四下,打开折扇凑近阿淼道:“民间流传,那陈淑妃以狐媚之态每每谗于万尊之前,不仅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竟还惑得君王三月不早朝,引起朝野怨怼,加之当时天亦有异象,贤臣刘安之怒斥其为祸国妖妃,然世祖迫于天下人的压力,明面虽万分不舍,也只得暗地里一杯毒酒将陈淑妃了结,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殒。”

    阿淼心里想过无数个版本,瑞谚的母妃究竟是何样的一个人,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虽说言奕衡也强调是民间野史,真假几分并不能确定,可三人成虎,瑞谚必也是听着这些飞短流长的,那……

    “那他心里,该多难受啊……”阿淼怔怔地想着,“年仅四岁,不仅要接受母亲突然去世,凶手有可能是亲生父亲的事实,还听得那些流言蜚语,旁人那些冷嘲热讽,他……”

    言奕衡打断她:“丫头,人生在世,谁活着又是容易的?陆家一百七十口,老天独独让你活了下来,难道你就容易吗,听为师一句,不必为朔王悲天悯人,他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毁灭别人,要么自我毁灭,他选择了前者,因流言给了他满身的尖刺,他需要的并不是怜悯,更不是同情,他的桀骜会把身边一切他认为形成威胁的,会构成他的弱点的,哪怕只是潜在的,都统统毁灭掉,这也是为师不想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阿淼道:“师父,你觉得,如果瑞谚有一天发现我并不是姚淼,发现我一直在骗他,他会杀了我吗?”

    言奕衡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本来我是毫不犹豫想带你远离他,朔王其人,为师以为早已看得足够透彻,但经过今日种种,为师反而不确定了,看不懂……”

    “这世间,也会有师父你看不懂的人吗?”

    “言奕衡只是人,不是神仙,何况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若人心再掺杂了情之一字,那就真非为师所能了!”

    “师父你这话,是在说我吗?”

    “为情所困,为情所惑,为情所累,又岂止你一人……”言奕衡说着,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一下阿淼的额头:“丫头,记住为师的话,有一种人,他的爱也许比恨更能让你痛入骨髓。”

    “师父……你说的是……瑞谚吗?”

    言奕衡晃了晃折扇,无意抬头一瞥,看到远处有个魁梧的身影如被惊着了的鸟儿一般迅速闪避了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将阿淼的肩头揽了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言奕衡这个动作让阿淼有些意外,但作为师父,她倒也并不抗拒,于是回抱了一下他,道:“师父放心,瑞谚心里的那个人,不会是我,所以他爱谁不爱谁,都不会伤到我的。”

    “他心里有别人?这你又从何知晓?”

    “他亲口说的啊,他此生最重要的女人,不过听好像成将军说,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世了。”

    “哦……”言奕衡又拖长声音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淼敏感地察觉到,言奕衡这一次的语调,却和上一次有所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言奕衡不是一个会讲废话的人,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虽说不上深思熟虑,却也不是轻易便能讲出口,于是便问道:“师父,你是还有什么话想对徒儿讲吧?”

    “有些话为师不用说得太清楚,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

    说完,言奕衡放开阿淼,摇着折扇亦步亦趋地离开了,只留下阿淼独自一人还站在原地,还在不停地思考着言奕衡的话,那时机,究竟有何深意,究竟,她会明白什么?

    不知是因为白日里赶路过于疲劳,还是官驿这四周不够安静,已近子时,瑞谚却丝毫未有睡意,那挑动的烛光,影影绰绰。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无意看到的那画面,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是他看错了吗?

    两日而已,言奕衡竟同阿淼熟络如此了吗?还是这两人根本原本就认识,若是如此,为何在他面前装作不识?可若是两人原本并不相识,认识不过两日就能如此亲密,莫非阿淼还真的……

    想来想去竟有些坐立难安,于是站起来踱了几步,窗外四处黑灯瞎火,静谧如常,官驿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已熄灭了灯火,已然进入了沉睡。

    阿淼的房间在西北角,言奕衡在东南角,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风声,虫鸣都不曾听到,瑞谚隔着窗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显得特别不可理喻,他这是在看什么呢,他想看到什么,还是在监视什么?

    可笑至极。

    翌日,这种感觉却并没有好一点,经过一夜,反而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样,愈发膨胀起来。

    瑞谚如往常一样,拿着书,满脑子尽是昨夜言奕衡抱阿淼的那画面,竟是出了神,就连成霖走进来也未曾发觉。

    “王爷……”成霖唤道,见瑞谚盯着书卷,目光却似有阻滞。

    “王爷?”又唤了一次,瑞谚依旧像是没听见,望着手中书,似是无动于衷。

    于是成霖只得提高了声音:“启禀王爷!”

    瑞谚蓦地回过神来,抬起头:“何事?”

    成霖犹疑了一下,指着瑞谚手中的书,道:“王爷,您的书……拿反了。”

    瑞谚一看,果然整本书竟是上下颠倒,忙调换了过来,又似有些尴尬,于是索性放下书,对成霖道:“何事?”

    “王爷还甚少在看书的时候如此出神,是否还在思虑那批使着莲灭箭的刺客的事?”

    “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本王就奇怪了,若淮东郡真是他们的窝点,为何只在去程追杀,回程却连半个影子都不见。”

    “在尚城的时候,属下去走访了一下街头巷尾,并未再发现那标记,也许是听到风声撤了,又也许他们的势力范围仅限于沧水一带?”

    “不可能,那夜,那个杀手说本王是闯下了大祸,说明他们组织的势力是非常大的,幕后主使定是权势滔天之人,而淮东郡天高皇帝远,正适合操纵这样的暗杀组织,定不会只满足于偏安一隅。”

    “可现下没有任何线索,更无从查起了。”

    “他们现在既按兵不动,那本王也不着急,待回了靖天,你找几个得力的人,顺着贪墨这条线查,但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王爷是觉得贪墨和那个暗杀组织有联系?”

    “应还不止有联系这么简单,还记得来淮东之前,王府里抓到的那两个刺客吗,口口声声说是永王的人?”

    “属下记得,不过那两人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也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如此有骨气,倒是像本王那五皇兄调教出来的人,他门下幕僚上千,对外亦有礼贤下士之美名,要养活如此多的门客,怕是很费银子吧……”

    “王爷的意思是贪墨一事也同永王有关?属下倒是听说永王向来是支持关歇的,灭宋氏一族的时候能那样顺利也是因为有永王背后支持,据说其麾下能人异士颇多,说不定其中就有会调制失传的莲灭毒之人。”

    “谁知道呢,仅凭那两个刺客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也无法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禀明,所以在这之前,断不可妄下结论。”

    “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成霖行了个礼,转身准备出门,瑞谚看了看桌上的书,叫住他:“等等,那个……言奕衡那边有何动静?”

    成霖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言先生今日晨起,嫌官驿的面巾不干净,叫阿淼姑娘上街去替他买了一条新的回来,然后用早膳……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王爷指的是什么动静?”

    “本王不是想听你汇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等一下,你说他叫阿淼去替他买面巾?然后她还去了?”

    “属下见阿淼姑娘也很乐意,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妥,放她去了。”

    瑞谚呼一下站起来,竟卷起一阵风,将桌上的书刺啦翻开了好几页。

    “她还很乐意?你是怎么做事的,还放了她去?!!”

    成霖见瑞谚反应如此激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是买了条新面巾,王爷觉得有何不妥吗?”

    “问题不在面巾上,问题在于……在于……”瑞谚竟一时间找不到说辞,有何不妥,似乎并没什么不妥,可让他心中如此在意,就是不妥。

    “言奕衡现下何处?”

    “回王爷,早膳过后,言先生非带着聂卫要教他轻功,现下正在官驿后那片空地上练习着。”

    “那阿淼人呢?”

    “阿淼姑娘自是同他们一道,说是想向言先生请教学问。”

    “好,很好……”瑞谚坐下来,拿起书来,胡乱翻过几页,那股搅扰得他一夜不得安宁的心烦意乱再次油然而生,这次还夹杂着愤怒大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差点焦躁到失控,看来这书也是看不进去了,于是对成霖道:“传本王的命令,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准时出发!”

    成霖走出来之后,门口一名护卫战战兢兢地问道:“成将军,这一大早的,王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兄弟们最近可都谨小慎微着呢……”

    成霖皱着眉,仰头看去,虽至巳时,但头顶上已然骄阳似火。

    沉吟片刻,缓缓道:“许是这天气转热了,是该请阿淼姑娘为王爷炖一碗清热降火的莲子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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