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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今夕何夕(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劲,阿淼只觉得这脚下的路似乎比平日里走得更快,甚至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门如往常般紧闭着,窗户上幽幽透出了烛火的光,看来,他还真的没去西和院。

    瑞谚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书,静静地坐在烛台下,好不容易从那迎来送往的宴席上脱身,现下可是难得一会儿清静。

    正专注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野蛮地推开,一个人趔趄着跑了进来,瑞谚抬起眼看去,正是阿淼。

    “你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出去!”瑞谚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接着又垂下眼继续看书。

    阿淼径直走过来,一掌将他手里的书啪地拍在桌面上,瑞谚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她,眼前这女子,脸色绯红,双眼迷离,前脚贴着后脚跟,晃晃悠悠地站不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喝酒了?”

    阿淼打了个嗝,强忍住胸中那股快要翻滚上来的反胃感,道:“你……为什么不去西和院?”

    瑞谚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道:“出去。”

    “你干嘛总叫我出去?我就不出去,除非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阿淼扑到瑞谚面前,抓起他的衣服,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这张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异常俊逸的脸,就算是在她最伤心,最难过,最愤怒,甚至最不清醒的时候,依然舍不得斥责毫分。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西和院……”阿淼深深地低下头,像是喃喃自语般,“人家那般喜欢你,你却这般对待,连看都不看一眼,人家心里好难受……”

    瑞谚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里,只见她的目光涣散,隐约闪动着柔柔的泪光,那双失了焦的眸子里竟似有了平日不得见的娇媚。

    “你这说的是谁?是侧妃还是……你?”

    阿淼却像梦呓般继续絮絮叨叨:“今日是你的新婚之夜,可是你还在这里……人家想送你东西,人家的东西……”说着她看了看自己怀中,“你是要笑话的……”

    瑞谚这才看到阿淼怀中鼓鼓囊囊,还露出了一个角,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于是伸手就那样一拽,手中便多了一方锦帕。

    阿淼眨了眨迷瞪的双眼,见那锦帕正被瑞谚拿着,她突然急了起来,慌忙跳起来,伸手想来抢回那帕子,瑞谚将手一抬,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瑞谚另一手顺势将她的腰身接住,回头看了看手上那帕子,道:“本王还当是藏着什么宝贝怕被发现呢,不过就一方帕子,你在紧张什么?”

    这锦帕洁白如玉,右下角歪歪斜斜地绣着一坨东西,瑞谚仔细辨别好半天才看出来这好像是一只看不出来是什么鸟的鸟,停在一朵像是盛开的花的枝头扑棱着翅膀,也是干瘪丑陋,针脚亦十分粗糙,到处都是胡乱收好的线头,看得出绣这帕子的人手工非常拙劣,甚至还比不上初出茅庐的绣娘,几乎可以肯定是出自某个从来没学过女红的人。

    阿淼难堪地低下头,千躲万藏,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到了,还拿到了手上。

    瑞谚看着这帕子,脑海中浮现阿淼笨手笨脚做绣工的样子,竟不经意间嘴角上扬,眼角隐隐含有笑意。“这是你绣的?是要送给本王?”

    阿淼埋着头咬着嘴唇,乖顺地点了点头:“很丑……是吧,还是侧妃……侧妃的手艺好,她那个荷包……我努力一辈子也赶不……赶不上……”

    瑞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将帕子收起来:“本王收了。”

    “啊……不行,还给我……”

    “既是要送本王的,何来要回去的道理?”

    “可是……我绣了整晚,十个指头……上都是针眼,我这么努力,还是比不上人家万分之一……可是我真的很用心了……”阿淼展开指头,自顾自看着那满手的伤痕,忽地,一阵委屈,嘴一瘪,就觉得那喝下去的酒又翻涌上了喉头,呛得她直想流泪。

    都说十指连心,每戳一个针眼,心便痛一下,可尽管如此,她在绣这锦帕的时候,也是满心欢喜的,不过这种欢喜在见到关玉薇那个荷包的时候,便被无情地碾碎了,碎得连渣都不剩。

    瑞谚捏着阿淼的手,看了看,那双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伤口,还微微红肿着。便说道:“你不适合做这个,以后不要绣了,否则手指都废了。”

    “怎么就不适合了?都是女人,别人做得……我就做不得?你……看不起我……”

    瑞谚实在不想与一个完全不清醒,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人交流下去,便拉起阿淼的胳膊,道:“你醉了,本王着人送你回去吧。”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本王刚才的问题你不是也没有回答?”

    阿淼一脸迷茫:“什么……什么问题?”

    瑞谚有些无可奈何,正要说话,就听见窗外传来一个轻盈柔美的声音:“王爷,是妾身……您在忙吗?”

    来者正是今日刚刚过门的侧妃关玉薇。

    大概是许久不见回答,关玉薇便接着说:“妾身在西和院久候不见王爷,想着定是王爷公务繁忙无法抽身,又在宴席上饮了酒,妾身便想着给王爷送一碗健脾醒神的薄荷汤来……”

    阿淼听了张口便要说话,瑞谚迅速捂住她的嘴,她挣扎了几下,不明白瑞谚为何不让她出声,便在他的手上用力咬了一口,瑞谚怒目相向,却并不松手。

    关玉薇似乎听到了动静,再次试探道:“王爷?妾身这就进来了。”

    瑞谚看着窗上那影子慢慢向门口靠近,眼珠一转,看着眼前不甚清醒,摇摇欲坠的阿淼,双掌捧起她的那满是红霞的脸,不假思索地俯身对着那张略显苍白的唇吻了下去。

    阿淼的脑子里霎时一片刷白,如坠梦中。

    她本能地想推开他,腰身却被他紧紧地搂着,那惊人的力气几乎不留给她一丝空隙,她想挣扎,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她的身子甚至不受控制,僵硬如冰,她觉得,她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好笑,定是满脸猝不及防的惊愕。

    她虽然眼前不明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暖暖的鼻息,和他那唇边柔软的凉意,于是脸上燥热更甚,瞬时便没了抵抗的力气。

    关玉薇正好从门口进来,抬头便看到这一幕。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五雷轰顶般,面色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慌乱而张惶地急促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瑞谚放开阿淼,朝门外张望了片刻,又回过头来看着她。

    阿淼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好像有些羞怯,只怔怔地看着瑞谚,他依然是那无可挑剔的轮廓,隐约浮动着神秘的笑意,双眼却恍惚再次掠过了那令她怀念许久的温柔,不对,这一定是在做梦,他如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想确认一下他眼中那些许柔情,却在朦胧中,再也看不清楚。她木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还残留着他唇上那一丝凉凉的气息,可那一团浆糊的脑子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怎么也想不起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久,她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眼皮一沉,眼前的事物骤然变暗,接着只觉得身子就那么一软,便倒在了瑞谚的臂弯里。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食盘,盘上放着一碗羹汤,瑞谚端起那汤,整个儿给阿淼灌了下去,大概是灌得有些急,只听得阿淼咳了几声,却并未清醒,然后便又睡了过去。

    瑞谚长吁一口气,看着臂弯里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似有些无奈,又似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素尘却在焦急地四处寻找阿淼,回到膳房的时候,只听得璃翠说阿淼喝了酒就跑了出去,至于她到底会跑到何处去,几个人都摇头称不知。

    素尘心下担心,这丫头莫不是心情郁闷借酒浇愁,把自个儿给灌醉了,胆子也会壮上几圈,若是在今夜惹出什么祸事,那怕是连王妃也保不了她的。

    就在素尘在平日阿淼经常活动的地方,甚至连马厩都找寻了一圈未果之后,才想起此情此景,或许她想去的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迟疑了片刻之后,素尘当下立断决定去书房,还没穿过长廊,就见前方拐角,瑞谚正抱着昏睡不醒的阿淼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素尘见状有些错愕,看来阿淼果然是冲着瑞谚去的。

    走近来,见阿淼垂着头靠在瑞谚肩头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素尘……你再教教我……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素尘见瑞谚面如常,并未有任何愠色,心下便稍稍放心,看来是没有闯祸。

    “王爷,阿淼她没惹事吧……”

    “不过是喝多了,本王顺带将她送回来,免得她到处跑去闯祸。”

    素尘忙点头称是,随手拿了灯笼在前方引路。

    回到房中,瑞谚俯身将阿淼轻放在铺上,正欲起身,阿淼却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瑞谚一个不留神竟被她拽了下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那扑簌着的睫毛,那淡红色的,他刚刚吻过的唇瓣,那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道:“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瑞谚有那么一瞬的恍神,一阵醉意袭来,仿佛饮了很多烈酒的是他,静如止水的心绪竟有少许迷乱,好在很快便回过神来,将她手中的衣襟抽出来,再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来对素尘道:“今夜要辛苦你照看一下了。”

    “是,王爷放心,奴婢会留下来陪着阿淼的。”

    把刚才那一切的暧昧尽收眼底的素尘此刻的心情竟有些宽慰,她敏感地觉察到,这两人之间,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一些什么,一些旁观者清的事,可当局者却似乎还在迷雾之中。

    瑞谚再次回头看了看阿淼,她脸上的绯色还未褪去,双眼虽是紧闭睫毛却不停颤动,头不时地偏动着,偶尔还翻个身将被子夹在腿里,嘴里还呓语着,睡得很是不安稳。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睡相真是凌乱不整,一喝了酒便像成了另外一个人,平日的骄矜沉稳,七窍玲珑全然不见,只剩下放纵任性,无理取闹。

    瑞谚转头往门外走去,只听得此时的阿淼突然在迷糊中含混地念了一句:“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他那刚抬起还没迈过门槛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脑海中像是闪过一道光,生生地划破了黑暗,记忆就在这一刻之后逐渐明亮清晰了起来。

    “她……她说什么?”

    素尘懵懂地摇摇头:“听不清楚,好像是句什么诗?”

    瑞谚走回到阿淼的床边,坐下,认真地看着这张沉醉的睡容,他终于想起,那数次出现的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那一刻,瑞谚突然想笑,想大笑,笑她这痴傻,也笑自己一叶障目,眼冷心盲。

    这一夜注定是个人心不安的夜晚。

    王府里为此次喜事挂上的红绸灯笼还会挂上几天,到侧妃归宁后才会陆续拆下,因此府里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显得暖意泱泱,喜气盈盈,至少,大多数的人都会这样觉得,但尚处新婚之夜的关玉薇却怎么无法感受到初为人妇的欢愉。

    此时的西和院内,关玉薇抚摸着刚刚换下的凤冠霞被,那大红盖头还在上面,她却只孤影一人对着那红烛火,守望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天明。

    这才第一夜,他连盖头也不曾来揭,却借口公务在书房同丫鬟厮混,她的所有执念,所有盼望,所有期待,所有欣喜,都随着那一幕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凄凉和落寞。

    这就是她一见倾心,然后执着地爱了三年,念了三年的男人,新婚之夜便让她独守空房,这应该是这样的吗?关玉薇想起出嫁前,父亲对她说:那个男人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名分,地位,一世的尊荣,一生的富贵,但他唯独给不了你最想要的那颗心,他娶你不过是遵从圣旨,所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无论以后遭遇何种境况,唯有无怨无悔。

    当时的她还沉浸在接到赐婚圣旨的喜悦中,全然听不进去,还自信满满凭借自己的美貌和待他的心,何愁得不到他的真心,倒是这会儿想起这番话,免不了心中凄然。

    陪嫁丫鬟茗儿似有不忍心,劝道:“小姐,安歇了吧,想必今夜……是不会来了。”

    关玉薇看着那窗上的喜字,道:“这才第一天就这样愁眉苦脸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看来我是得安分地做好他这个侧妃罢。”

    茗儿撅起嘴:“以前总听人说这朔王殿下如何清正刚直,如何不近女色,还真是浪得虚名,如此也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不把小姐您,还有咱们相府放在眼里!”

    “男人哪里有不慕女色之辈,你看哪家王孙公子不是妻妾成群,不过是我以前对他不够了解罢了,只一门心思想着非他不嫁,这也是我自找的,怨不得人。”

    “但小姐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难道还比不得一个丫鬟?这也太欺负人了!”

    “好了,别说了,既已如此,我也不能妄自菲薄,无论如何,既嫁了他,从今日起我便是这朔王侧妃,你们也该改口了,别让某些痴心妄想的人看了笑话去。”

    “是,娘娘,奴婢知道。”

    关玉薇更衣躺下,摸着那冰凉的床侧,空空如也,竟连他的一丝气息也不曾感觉到。

    今夕何夕。

    这一夜,两个女人情思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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