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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更著风和雨(下)

    小男孩走进来,指了指那堆糕点:“我能吃一个吗?”

    阿淼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有数的,若少一个,我会被罚的。”

    见小男孩失望地低下头,阿淼有些于心不忍:“这样吧,我给你找找其他可以给你吃的,好吗?”

    小男孩的双眼黯淡了下去:“我就要吃你手上这个,其他的我都不要!”

    阿淼无奈:“这个真的不行啊,若是有多余的,还可以给你。”

    “那……你还有什么好吃的糕吗?”

    “当然有啊,不过我这会儿要急着去各宫送娘娘赏赐的糕点,你若能等我回来,到时候再找给你吧。”

    小男孩扯着阿淼的衣襟:“不,就要你现在就找!我现在就要吃!”

    阿淼无奈地蹲下身子,摸着小男孩的头,道:“小孩子不能这样心急,要有耐心……”

    小男孩躲开阿淼的手,气呼呼地说:“你就是不想让我吃,奶娘平日里也总不让吃,你们都是一样的,惯会欺负我年纪小,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你是这宫里的孩子吗?你刚才说她们,又是谁?”

    小男孩噘着嘴:“你不给我糕吃,我就不告诉你!”

    阿淼着实不知道如何哄孩子,而眼下又着急出去,若是被这孩子缠上,那差事也不用办了,直接去丽妃那请罪领罚好了。

    于是,阿淼揭开其中一个篮子,拿出一个糕递给小男孩:“那给你吃吧,但是可不许说出去是我给你的哦,否则我会挨打的。”

    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接过糕就是一口,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使劲地朝阿淼点头:“那你也不能和别人说给过我糕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如果你挨了打,我和你一起有难同当,拉钩!”说着伸出小手,翘起小拇指。

    这孩子一副小大人又不失可爱的模样,让阿淼忍俊不禁,郑重其事地和小男孩拉了钩,便起身拎起篮子出了门。

    眼下少了一个糕,阿淼只得把将那装有四只糕的盘子挪到一个位分较低的淑媛的篮子里,希冀着可以瞒天过海。

    半日里,在后宫各苑之间奔波数次,终于是赶在酉时之前送完了所有糕点,回到盛华宫的时候,阿淼觉得双臂双腿都快断掉了,以前只知道皇宫很大,却没想到仅仅只是走了后宫的一部分,已经将她累得只想找个塌躺上去再也不动。

    晚膳后,望秋再次来找到阿淼,说丽妃要见她。

    阿淼只得强打精神,拖着身子去了前殿,进去之后,见丽妃怀抱一只卷毛狗,行礼之后,也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未叫她起身。

    “阿淼,今日这差事,办得不错。”

    “谢娘娘夸奖,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丽妃放下卷毛狗,看向她,目光变得犀利:“偷吃本宫赏赐的糕,也是你分内之事?”

    阿淼心里咯噔一下:“娘娘明鉴,奴婢并未偷吃。”

    “是吗,方才李淑媛来谢恩,谢本宫赐赐予了一盘,四季糕。”

    阿淼脑袋里轰隆一声,同时想到,丽妃未必也有证据,这个时候也只有死不承认了,于是急忙跪地伏身:“娘娘,奴婢的确没有做过,望娘娘明察!”

    “你是说本宫冤枉你,还是说望秋给你的时候数错了数?”

    “奴婢……只是遵照娘娘的吩咐将糕点送到各宫,数量如何奴婢并不知情。”

    “你胆子可真大,不仅敢偷吃本宫的赏赐,还撒谎,你大约是不记得盛华宫的规矩了吧?望秋,来给她提个醒。”

    望秋站出来说:“盛华宫宫规,凡宫人偷窃者,杖责五十,且拒不认罪者,再加五十。”

    还没等阿淼说话,只见丽妃手一挥:“开始吧。”望秋便招了两名太监上前,将阿淼摁在了地上。

    阿淼动弹不得,还没开始挣扎,那木杖已落到了身上,一阵剧痛伴随着抽搐,全身冰凉,冷汗迸沁。

    还没打到十下,阿淼便已觉招架不住,下半身那疼痛仿佛戳进了心窝,还蛮横地绞动着那皮肉,身上凉得可怕,但汗水已然浸透了衣衫。

    就在阿淼快要昏厥过去那一刻,一个小男孩飞奔了进来,大喊着:“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一名妇人追着小男孩也跑了进来:“殿下,不能过去……”

    小男孩跑到阿淼面前:“你们住手,不能打她!”两名太监顿时停下了手,面面相觑得来又望了望丽妃。

    阿淼艰难地抬起头看去,正是中午在膳房给了他一块糕的那个小男孩,殿下?莫非这孩子还是……

    小男孩跑到丽妃面前:“母妃,是儿臣今日中午在膳房向这位姐姐要糕吃的,还让她不要告诉别人,还求母妃不要打她。”

    “祁儿,你如何会在此?”丽妃怒而起身:“奶娘何在??”

    刚才追着跑进殿内的妇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奴婢在,奴婢该死,拦不住殿下……”

    “晌午为何会让殿下一人跑去膳房乱吃东西?你这个奶娘是怎么当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奴婢一时疏忽,求娘娘恕罪!”奶娘一把将男孩抱在怀里,“殿下,不要顽皮了,再惹怒了娘娘……”

    原来那要糕吃的小男孩竟然是当今皇上唯一的皇子临江王瑞祁,亦是丽妃之子,阿淼心下了然,强忍着疼痛,撑着双臂爬起来。

    只见瑞祁从奶娘怀中挣脱出来:“求母妃不要责罚旁人,都是儿臣的错,若母妃非要责罚,那儿臣也要一并受罚。”

    “祁儿,你下去,这里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我不,母妃时常让先生教导儿臣圣贤道理,若因儿臣之错连累他人受罚,非圣贤之所为。”

    听到瑞祁这番像模像样的话,丽妃的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走到阿淼身旁,看了她许久,缓缓开口道:“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本宫就从轻发落,杖责可免,从明日起,禁闭五日,每日减二餐,小惩大诫,奶娘曾氏,玩忽职守,看护殿下不周,罚俸三个月。”

    瑞祁还想说什么,却被丽妃一个瞪眼生生地吓了回去。

    阿淼看着瑞祁把头缩在奶娘肩头,明澈的双眼中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看着丽妃的眼神中竟满是恐惧和敬畏,在最该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年纪却生生成了一副老成模样,可终究也只是五岁的孩童,见他紧紧地抿着小嘴,努力地不哭出来的样子,阿淼有些感慨,在皇宫之中,就连皇子也生活得如此谨小慎微,想来她在瑞祁这般年纪之时只懂得对母亲任性撒娇却从未被如此苛责,任由她天真烂漫,恣意生长,较之真不知幸福多少。

    想着,阿淼忽地就理解了瑞谚,有母亲庇佑的皇子尚且如此,自幼丧母的他,境况更是可想而知,虽得皇后为养母,还是难免在心里留下了烙印。

    这皇家,亲情不过如此,不怪瑞谚如此执念。

    接下来的五日,即便没有禁闭,阿淼也只能趴在床上度过,下半身的皮开肉绽让她无法动弹分毫,药食自然也是无人过问,一连两日下来,除却身上的伤依然火辣辣地痛,让她几乎无法入睡,一日仅一顿的清粥更是让她饿得头眼昏花,这一痛一饿又不得安眠,两日下来,奄奄一息,却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拼了命般地撑着那口气,满门抄斩逃过了,数月逃亡熬过了,几次以为必死无疑也阴差阳错被老天放过,若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皇宫,也未免太不甘心。

    夜晚,皓月当空,皎洁如斯,阿淼恍惚之际却在窗上看到一个影子,那是一只小小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拍打着那窗棂。

    阿淼以为自己到了弥留之际,出现了大限将至的幻觉,嘴唇干得如龟裂的土地,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那只小手拍了几下似乎是见无人回应,便放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开锁的声音,门开了,月光蓦地透射进了屋内,门口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阿淼眨眨眼睛,看清了来人竟是瑞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医官模样的女人,背着药箱,朝她走了过来。

    瑞祁跑到床边,紧张地看着阿淼,轻声地唤着她,“姐姐,你醒醒,我带了医女来给你看伤……”

    那医女在床尾坐下,点燃一盏油灯,仔细地看了看阿淼的伤势,道:“姑娘也算得坚强了,如此严重的伤,饿了两日,居然还能活命……”

    “安菡姐姐,你快点给她上药啊!”瑞祁急促地说,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殿下还是先给她喝点水,吃点东西,臣怕这姑娘马上便熬不住了。”

    “哦对对……”瑞祁忙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水壶,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来,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阿淼闻着食物的味道,顿时也顾不上礼仪,伸手便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没吃两口,便哽住了,呛得她一口又吐了出来。

    安菡道:“喝点水,慢慢吃,没人和你抢,别没被打死反而还噎死,倒是辜负了殿下连夜带我来为你瞧伤这份心。”

    清水入喉,食物入腹,阿淼的视野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殿下,你为何会来……”

    瑞祁瘪着嘴,带着哭腔道:“是我连累你挨打受饿,这两日她们都看我看得紧,好容易今夜得了机会,跑出去找了安菡姐姐来瞧你的伤……”

    阿淼忙看向门外:“殿下不怕又被人发现吗?”

    “你放心吧,现在都二更了,盛华宫的人都睡了,我也是趁着奶娘睡着才出来的,没人知道……”

    “可是,你二人如何打开门锁的?”

    安菡拿着一个小瓶子倒了些药粉,看了阿淼一眼,似乎不太耐烦:“姑娘这方才恢复一些精神,话可真不少,殿下能打开门,自然有殿下的办法,姑娘操心过多,于伤势不利。”

    “有劳殿下和安御医了……”

    “别这样唤我,可担不起,我只是韶云阁一名最低微的医女,入不得御药局那些大人的眼。”

    瑞祁看着阿淼几口那俩大肉包吞下了肚,道:“姐姐,现在好点了吗?”

    “奴婢多谢殿下关心,难得殿下如此体恤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还不知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姚淼,盛华宫都唤奴婢作阿淼。”

    阿淼回答着,身上突如其来一股钻心疼痛,她不禁抽搐了一下,龇牙咧嘴。

    安菡没好气地道:“别动,忍着点,腿上都没块好肉了,哪能有不痛的?”

    瑞祁惭愧地低下头:“阿淼姐姐,对不起,因为我,害你和奶娘都受罚……”

    阿淼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对奴婢道歉,若能让殿下明白,你非寻常身份,今日之事或者在平常孩童来说仅仅只是幼稚任性,但对于殿下来说,往往就是左右着别人的命运,甚至是生死的举动。”

    “这不公平!”

    “殿下认为,什么是公平?殿下生在皇家,生而尊贵,天下百姓锦衣玉食供奉着,而殿下不知,民间百姓是如何艰难过活,若风调雨顺便也罢了,若遇上天灾年便是食不果腹,这是殿下一生也不可能体会到的苦楚,皆生而为人,这公平吗?”

    瑞祁坐在床边,一双小手托着脸蛋,听得似懂非懂,样子却十分认真,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各种疑问,又似有些忧思。“那……如何做才能让百姓过得不这么辛苦?”

    阿淼心道,这皇家请来教授学识的先生,约莫是不会告诉皇子这些事的,惯常也就是些闭门读来的圣贤书,诗词歌赋之类的罢,于是说:“殿下若能一直能记得当日奴婢和奶娘是如何遭受这无妄灾,殿下又是如何怜悯奴婢的这心,有朝一日便自然知道如何做了。”

    “阿淼姐姐,我喜欢听你讲话,比韶云阁的先生讲得好听多了,我以后可以常来和你说话吗?”

    “殿下若是吩咐,奴婢自当遵命。”

    瑞祁笑起来,肉乎乎的脸颊显出两个梨涡,这时,安菡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对阿淼道:“好了,过两日我再来给你换药,注意可别感染了,别给我添麻烦。”

    “是,谢谢安医师,费心了。”

    安菡站起来,背起药箱,对瑞祁说:“殿下,出来有一阵了,还是快点回去,免得被人发现了,还得连累阿淼姑娘一次。”

    瑞祁使劲点点头,点头便朝门口跑了出去。

    安菡往门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阿淼姑娘,在下奉劝你一句,以后遇事还是不要逞能了,你这条小命,在这盛华宫,可经不起如此几番的折腾,刚才那些大道理,对殿下说说也就罢了,若换了其他人,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

    “谢谢安医师提醒,我记住了。”

    “别谢我,我只是看在殿下面子上勉为其难照看一下你,待你伤好,估计咱们也见不着面了。”安菡说完,很鄙夷地回头瞅了她一眼,关上门走了。

    随后门再次锁上,阿淼却莫名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伤处又扯着痛了一下,她连忙收住笑,抓过旁边的枕头垫在腰间。

    刀子嘴,豆腐心,大抵说的就是安菡这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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