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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夜荒凉(中)

    不出一个时辰,宋漪被抓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这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各宫议论纷纷。宋嫔被贬至月落阁这一年多以来,虽然已是默默无闻许久,但后宫也是一个偌大而险恶的江湖,盛宠的宸妃就早算不在江湖,但这个江湖依然流传着她当年集三千宠爱在一身,惹六宫皆幽怨的传说,因此,宋嫔突然被牵扯进琴鸣殿下毒事件之中,幸灾乐祸者有,难以置信者亦有,若说丽妃属于前者,那么阿淼就属于后者。

    阿淼被关禁闭的最后一日,安菡来看过她之后又顺口提起宋嫔之事,阿淼在不可置信之余又很快明白过来,这整件事正如她想的那样,就是个阴谋,可至于为何会将一名冷宫妃嫔当作箭靶,阿淼并未想透,也未多想,于她来说,这事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彼时的她只盼着今夜过去,明日一早,便能走出这间困了她五日的屋子,身上的伤连日来在安菡的精心照料下也已好了七八分,假以时日将养将养,便可痊愈。但放了出去,也并非就重获自由,说到底,谁人不是一头困兽,逃出了这方寸天地,逃不出盛华宫,更是逃不过皇宫这一硕大牢笼,这样想来,还不如就此在这画地为牢。

    不过这些消极的想法已是前几日的了,现在的阿淼,无论从身子,还是精神,都振作了许多,这一顿杖责不过就是得了个教训,教会她什么叫明哲保身。

    那个时候的她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会如何与她牵连在一起,甚至与她之后在宫中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次日,随着门锁卸下的碰撞声,五日不见天日的生活让阿淼分外想念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走出门,伸了个懒腰,就见望秋朝她迎面走了过来。

    “随我去见娘娘。”

    “奴婢今日才放出来,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去了就知道了。”

    阿淼下意识地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随着望秋往寝殿而去。

    丽妃还是抱着那只卷毛狗,斜靠在坐塌之上,阿淼走进来在她面前站定的时候,她也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关了这五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

    阿淼跪地行礼,鼻尖几乎点到了地面:“托娘娘的洪福,奴婢这几日静思己过,方知娘娘惩罚奴婢乃是用心良苦,教会奴婢识大体守规矩,今后方能在宫中立足。”

    “嗯,这话说得来倒还中听,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下一次,可没有人再会为你求情,本宫也不会再如此仁慈。”

    “是,奴婢谢娘娘!”

    “对了,你在百秀宫时,可是和一名叫做寒霜的宫女交好?”

    “回娘娘,奴婢的确同寒霜走得比较近,娘娘为何问起此事?”

    “前日琴鸣殿的叶充容中毒小产,后来查明是有人在她的安神药里放了碎骨子,本来已经找到了证据是宋嫔指使宫女竹影做的,但昨日夜里,皇上又寻着了新的证据,原是冤枉了宋嫔……”

    “娘娘,恕奴婢多嘴,此事莫非同……寒霜有关?”

    丽妃放下怀中的狗,起身走过来:“昨夜里,张御医诊断叶充容落胎确是碎骨子的原因,但却是中毒在先,起因是吃了你拿去琴鸣殿那糕……”

    阿淼屏气敛息,手心微汗:“娘娘明鉴,纵使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糕中下毒谋害嫔妃,更加不敢谋害龙胎……”

    “本宫也没说是你干的,紧张什么,所以本宫就向皇上禀明了,应是那唤作寒霜的宫女所为,现下她人已入狱,正在审讯中,怕就怕,她会把罪责全数推到你身上以求脱身,本宫要想保全你,也需得你懂才是。”

    阿淼心中猛地一紧,真是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这祸事,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寒霜。

    倒不是怕寒霜会为了脱罪而陷害自己,只怕是丽妃算计宋嫔不成,铁了心找寒霜做替罪羊只为给皇上交代,但她为何又特地如此详尽地把事情告诉自己呢?难不成是在暗示,非得一口咬定是寒霜所为,以此才能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保住这条命?

    丽妃突然笑了笑,这个笑让阿淼浑身冰凉。

    要么为了保全自身不管寒霜死活,要么就赔上自己的命,而寒霜也未必就能脱身,孰轻孰重,别人一条无辜的人命还是加上她这条无辜的人命,丽妃这不仅是给了她这两难抉择,更多的还是威胁。

    阿淼伏在地上,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娘娘,奴婢懂了。”

    丽妃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阿淼的肩膀:“本宫就喜欢和你这样通透的人说话,一点就明,不费劲。”

    “奴婢还有一事想请娘娘恩准。”

    “你说。”

    “奴婢挨了板子,身上有伤,请娘娘准奴婢去御药局拿药治伤。”

    丽妃看了看她,淡淡道:“让望秋给你拿了本宫的手敕,快去快回。”

    “是,谢娘娘恩准!”

    从寝殿出来之后,阿淼特地回到房中转了一圈,在确定周遭没有人监视着自己之后,便放心出了盛华宫,往御药局方向而去。

    方才听丽妃说到昨夜皇上又查出了新的证据,这才洗脱了宋嫔的嫌疑,若能知道这个关键证据是什么,再顺势另想他法,或许寒霜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是,该从何去知道呢,眼下风声尚未过去,想必那些害怕惹祸上身的宫人都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冒昧去求见皇上?丽妃连她那日将糕给了寒霜这细小举动都了如指掌,如此监视之下,她一介低微宫女根本无法得见天颜,想来想去,或许也只能去求问冷宫里那位宋嫔娘娘了。

    一路想着,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御药局门口,还没进门,就见管事太监正将一名宫女推搡出门,口中骂骂咧咧的,只见那宫女趔趄了几下,被一掌推倒在地,怀中抱着的不知道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滚了下来,骨碌碌散落了一地,她似乎很是紧张这些东西,顾不得自己摔得灰头土脸,狼狈地四处爬着去抓。

    阿淼捡起滚落在自己脚边的两个,看了看,这东西样子看上去像是圆乎乎的黑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上前将那宫女扶起来:“你没事吧?”

    那宫女侧头,充满戒备地看了阿淼一眼,将她推开:“没事,不用你管……”然后像是怕被阿淼抢了一样从她手上拿过那几个黑球藏回到怀里。

    管事太监说:“竹影姑娘,刚才也给你看了,没有多的就是没有,多番纠缠也没用,劝你还是拿着这些赶紧回月落阁去。”

    听到月落阁三个字,阿淼心下一动,原来这就是宋嫔身边的宫女竹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淼走到管事太监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公,我是盛华宫的,得娘娘准许来抓些疗伤药。”

    管事太监一听到盛华宫三个字,瞬间换了张笑脸相迎的面孔:“请问姑娘可带了丽妃娘娘的手敕?”

    阿淼从袖中掏出手敕递上去:“还请公公过目,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姑娘请进,需什么药,要几副啊?”管事太监忙侧身让道,满脸堆笑。

    “不敢叨扰公公当差,我这有方子,拿了药便走。”

    “好,那姑娘自便。”

    阿淼回头看看,竹影还是眼巴巴地望着管事太监,还想作最后的恳求,但管事太监压根都懒得再同她说话,待将阿淼引进门后,还嫌恶地向竹影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竹影失落地回过身,抱紧了怀中仅有的药,慢慢往外走去。

    “竹影姑娘请留步!”阿淼见管事太监走远,连忙叫住了竹影。

    竹影转过头来:“你是盛华宫新来的宫女?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听方才那位公公是这样称呼你的,你是宋嫔娘娘身边的吧?”

    “不便和盛华宫的人说话,姑娘见谅,告辞。”

    竹影抬脚便要走,阿淼忙又叫住她:“若你就这么回去了,那柏悦花入药分量不够,怕是对宋嫔娘娘的咳嗽之症起不了效用吧?”

    竹影有些惊讶,竟往后退了几步,将怀中的药抱紧了一些。

    “还请姑娘在这儿等一等我。”阿淼说完朝竹影笑笑,转身跑进御药局。

    片刻过后,当阿淼再次跑出来的时候,竹影虽还在等着,却一脸的将信将疑。

    阿淼将三个纸包塞到竹影手上:“这下应该够了,这柏悦花虽对咳嗽之症,但药性绵长,需下极重的分量,但量大极易伤人脾胃,不宜长期服用,若平日能做些枇杷膏给宋嫔娘娘当点心吃着,假以时日,咳嗽之症当可明显缓解。”

    “你到底是何人,这柏悦花是何等冷僻的药材,你却也知道?”

    “你不必多心,我叫姚淼,和你一样都是宫女,不过是进宫前粗学了些药理罢了。”

    “那,你是盛华宫的人……为何要帮我?”

    “不瞒你说,我的确是有事相求,我想……面见宋嫔娘娘。”

    竹影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看看阿淼又看看怀中的药包,犹豫着说:“也是看在你今天帮了我才告诉你,娘娘自昨夜被皇上从天牢接回月落阁之后,到现在根本不见人,尤其是……盛华宫的人。”

    “竹影姑娘,其实是我有一位朋友也因为那事受到了牵连,我真的很需要面见娘娘问个清楚。”

    竹影皱着秀眉,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阿淼姑娘,这个我真做不了娘娘的主,这样吧,你和我一道回去,若娘娘愿意见你自然是好,若娘娘真不愿意,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阿淼一高兴,竟忘了大腿上还带着伤,动作稍稍大些,便扯着生疼,她握着竹影的手连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心想,宋嫔性子再冷淡,伸手也不能打笑脸人吧,更何况,是她给了柏悦花,怎么也是帮了宋嫔,如何也没有理由让她吃闭门羹。

    但很快,阿淼就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帮竹影这个忙的分量。

    到月落阁之后,竹影先行进去禀报,没一会儿便出来,从门里探出个头,一脸抱歉地说:“阿淼姑娘,我已经劝过娘娘了,可娘娘还是坚持不见外人,真是对不住了……但是娘娘说,那柏悦花,他日若得机会,再行感谢。”

    还没等阿淼反应过来,砰地一声,月落阁的大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阿淼看着这死气沉沉的大门,身上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凉。

    一想起寒霜还在狱中,生死未卜,阿淼心急如焚,可却再也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办法,这个时候,若是瑞谚在,他会怎么做,若是言奕衡在,他又会怎么做,就算是素尘在也好啊,至少还有人可以商量。

    可眼下,那些可以给她帮助的人,那些她可以去求的人,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阿淼搓着手,在月落阁的阶梯下如热锅蚂蚁般,来回地走着,心乱如麻,一会儿抬头看看紧闭的大门,无可奈何,可就这样回去,又实在不甘心。

    当阿淼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信心,垂头丧气地准备往回走之时,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远远的一处拐角的墙边靠立着一个男人,那人身姿挺拔,面貌俊秀,着一袭暗蓝色的长袍,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头戴金冠,正朝着月落阁这边张望着。

    距离太远,阿淼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神色,只见他就那样一直望着,许久未曾挪动一下脚步,似乎已然出了神。

    那男人的打扮,不似宫中内侍,也不似侍卫,那他是谁?

    阿淼甚是奇怪,向前走了两步,正待看清楚之时,远处又走来另外一个人,那人佝偻着身躯,怀中插着一把拂尘,脚步匆匆,径直朝着那蓝袍男人走了过去,十分恭敬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蓝袍男人依依不舍地再次朝月落阁望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阿淼虽未看仔细蓝袍男子的长相,却认出了那佝偻着身子的人,正是在弥山追查刺客的那件事中不知为何放了她一马的,大内总管刘裕。

    那么,那蓝袍男子的身份也不难猜出,应就是当今天子了。

    阿淼也回头看了看月落阁,这位面目看似和善的年轻天子,当初是如何能下得那样的狠心将陆家一百七十口赶尽杀绝,而又是如何,宁愿站在月落阁外远远望着,也不进去见宋嫔一面?更别提将她从月落阁这种鬼地方接出来了。

    想到这,心像是被一只手突如其来狠狠地捏了一把,又开始痛了起来。

    思绪纷芜,如这秋日的落叶,片片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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