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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有清辉照寒裳(上)

    靖天皇城。

    骤雪初晴,阳光乍现,却带不来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暖意。

    毕竟还是隆冬时节,再过半月,便是年下,在这之前,还有先帝的忌辰,虽不会太大排场,总归也是宫中一件大事。

    合宫上下忙碌的宫人们不会注意到,宫中这气氛,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太后秦氏缠绵病榻已有大半年之久,虽说没有明显的恶化却也始终不能大好,就这样不好不坏地休养着,却也好似精神不了不少。

    瑞清坐在塌前,伸着双手烤火,刚从承安殿过来,肩上还残留着雪花。

    秦氏将手上的佛珠放下,也伸过手去放在火盆上:“先帝的忌辰,准备得如何了?”

    “母后不必操心,法师都已进驻般若殿,丽妃已经召集后宫众妃开始抄写经文了,在忌辰当日定能妥当。”

    “嗯,那就好,永王的信到了吧?”

    “是,五皇叔的信昨儿夜里才送到,朕不愿打扰母后安歇,遂今晨才来告知。”

    秦氏忽地叹了口气,然后莫名地笑了笑:“信中提到之事,皇帝准备如何应对?”

    瑞清低下头,双手微微抖动着,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三年多了,该来的,还是得来……”秦氏对阿贞使了个眼色,阿贞便喝退左右,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秦氏掀开腿上盖着的毯子,起身下了塌,瑞清忙上前扶住她:“母后,朕不知该不该信,五皇叔虽是受朕指派以和谈之名去的西夷,但朕始终有些不安……”

    “他的话未必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秦氏走到窗边,摸了摸窗台那盆腊梅,“自从弥山一行之后,哀家就觉得,陆氏定是有旧人还存活于世,但是哀家万万没想到,那旧人竟是潜藏在这宫中,如同在身侧豢养一只狡狼,想来真是令人胆寒,而朔王居然知情不报,更是为她而屠了西夷王城,哀家本以为只是朔王一时贪鲜,看来,哀家还真是小看了那女子……”

    “也是朕的疏忽,朕之前就瞧那女子眼熟,也并未多想,未曾想竟是……”瑞谚的脸色有些发白,“屠城这事,以前即便敌方再如何凶恶,七皇叔亦从未有过屠城如此残忍逆天的行径,而如今,竟会为了一名女子,将一座万人的城池夷为平地,片甲不留,朕昨夜是为此辗转反侧,通宵达旦……此女断不能留!还可借机可收回七皇叔手中的兵权……”

    秦氏转过身,面色肃然:“清儿,此女不可杀,亦不可追究朔王包庇罪臣之女和屠城之罪!”

    瑞清大惊:“母后,如此天赐良机,把柄已然递到了面前,为何不能?”

    “君权之道,讲究制衡二字,若皇帝轻易解除朔王的兵权,甚至将他贬斥,不仅动摇军心,还将使得永王和关歇无人牵制继续坐大,皇帝又岂知那永王和关歇是否蛇鼠一窝,又岂知搬倒朔王是否正中他们下怀?”

    “那,照母后所言,朕这是什么也不能做?!就连那罪臣之女,也动不得?”

    “对,就是动不得,不仅不能动,皇帝还得装作一无所知,将此女留在宫中,留在皇帝身边,才能借以牵制朔王,让他不得不照着咱们的想法,继续与永王和关歇斗,继续将这三个人消耗下去。”

    “她毕竟是……朕恨不能立刻除掉她!”

    “杀她容易得很,但朔王就难了,现在除了永王那封信以外,也没有其他铁证,若只凭那一面之词贸然杀了她,必定激怒朔王,他眼下还手握重兵,京畿卫也在他的掌控之下,皇城这几千禁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若将她留在宫中,焉知不是养虎为患?”

    “她进宫也两年了吧,若要行何对皇帝不利之事,还能等到现在?既然她按兵不动,皇帝也要学会装糊涂,这样才能让她毫无防备地露出马脚,到时候,何愁不能将他们一并除之?”

    瑞清抬着头目光空洞的望着天花板,皱着眉头,舔舔那发干的双唇,沉默了良久,缓缓道:“纵使一切诚如母后所言,若是她不再回宫,又当如何?”

    秦氏为瑞清理了理衣衫,道:“她会回来的,宋嫔那不是还为她做着掩护吗,她连一名死囚都能奔走,宋嫔于她有恩,她断不会不管不顾的……”秦氏说着又是微微一笑,“对了,哀家病着这些日子,为何甚少见到卿涵那丫头?上一次见到她,也有月余了吧,她最近在做些什么?”

    瑞清突然有些慌张,转过头去,视线自上而下,避开秦氏的询问。

    “皇帝这是怎么了?”

    “母后……卿涵她……”

    “卿涵又闯祸了?把喜安殿给拆了?”

    “母后,其实卿涵在一个月之前,便出宫去了,朕也是两日前才知道她是和那姚淼一起去了北巅。”

    “什么?!”秦氏脸色大变,啪地一拍桌子,“这个孽障,反了,都反了!”

    “母后息怒,凤体要紧……”

    “这个不肖女,哀家本以为她就是任性了一些,没想到竟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堂堂一国公主,随意出宫也便罢了,还同那罪臣之女一道,她这是想气死哀家吗?!”

    “朕想卿涵未必就知道姚淼的身份,还请母后息怒,不要怪罪卿涵!”

    秦氏捂着胸口,缓缓长吁出一口气,坐下来,“卿涵去北巅干什么?”

    “这个,朕并不知……母后,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氏以手扶额:“指派一名大臣,以宣旨为名义,将卿涵接回来吧,记住,此事断不能声张,就说她去北巅是替皇帝和哀家去犒劳将士。”

    “是,母后,朕知道如何做了,母后且先歇息着,儿子先行告退。”

    瑞清将秦氏扶回塌上,将阿贞叫进来伺候着,便行了个礼,出了寿慈宫。

    外面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云层重重地压下来,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瑞清坐上轿辇,听到刘裕似乎是在和旁边的小太监说话,提醒他们注意路滑。

    “这是还憋着一场大雪呢……”

    北巅,精罗城,大雪连日未绝。

    大军在护城河畔一处风雪较小的山坡下安营扎寨,雪不停,动不了分毫。

    十五日之前,瑞谚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用了整整三个时辰,为阿淼运转气血,不知为何,六个周天下来,竟是吐了血,又足足昏迷了三日才勉强醒过来。

    言奕衡把脉后叹着气说:“殿下之前因心伤波及五内,还未痊愈便运功,伤上加伤,精血损耗过重,虽目前还不足以致命,但殿下以后怕是余生都会受此连累。”

    瑞谚脸色有些苍白,原本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有些涣散,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堪。

    “阿淼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殿下放心,在下已为她把过脉,明晨日出之前,应该就会醒来。”

    “那就好……待她醒来,这些事,没必要让她知道。”瑞谚喝了一口水,觉得胸中胀闷,便又调整了一下气息。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你封了全军的口,她终会自己察觉到的,殿下能瞒得住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

    言奕衡悻悻的笑了笑,说:“百日内,殿下必须安心调养,万不得动用内功,否则五内俱损,再无回天之力,亦不得……”

    言奕衡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另一旁躺着的阿淼,又看了看门口,欲言又止。

    “不得什么?”

    “亦不得,行鱼水之事……”

    瑞谚瞪了他一眼,冷笑:“言奕衡,这是你的私心吧?”

    “殿下这么说就不对了,言某固然护着徒弟,但也架不住她自己要对殿下上赶着去啊,在下是怕殿下不顾身体,只顾…….”

    “本王现在不过残病之躯,外面还有虎狼未除,阿淼是宫女,本王要真那样做了,才是害了她,言先生尽管放心。”

    言奕衡点点头,突然打开折扇遮住嘴,紧张兮兮地靠近瑞谚,道:“那进宫之前呢,应该会有吧?”

    “……”

    “也没有?不会吧,殿下还真能忍?哦不对,莫非真如传说的那样,殿下是……”

    “言奕衡!”

    大帐外忙碌的众人只听得瑞谚一声震天的怒吼,就见言奕衡就从大帐中飞了出来,他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绕了几圈,稳稳地落在地上。

    “幸好言某有这一身轻功,否则被殿下这样扔出来,不死也残废了……”

    “别以为本王说过阿淼醒过来便不再与你为难,你就可以随意胡言乱语!”

    言奕衡握着折扇对着大帐行了个礼:“殿下恕罪!”,直起身,脸上笑意盎然。

    瑞谚将言奕衡丢出去之后,拍了拍手,回到阿淼躺着的塌边,将被子给她掖了掖,将她脸上几缕发丝拂去。

    不知道是不是解药起了作用,阿淼的脸色逐渐从灰白变得有些红润起来,摸了摸,竟是有了一些温度,呼吸也慢慢地恢复过来,虽还没有醒过来,但比起前两日那无呼吸无心跳的模样,当真是活过来了。

    瑞谚咳了几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动了,阿淼的睫毛动了几下,轻微地皱了皱眉。

    天色已晚,子时一过,便盼着日出了。

    阿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难道不是阴曹地府吗,为何这样温暖?

    偏过头,撞在了另外一个人的头上,正是瑞谚,此时的他,趴在她的枕边,睡得正酣。

    “瑞谚?”阿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吞了那颗“毒药”,可后面发生什么,完全不记得,醒来,竟是在大帐之中。

    难道,她没死?

    正在想着,瑞谚嗯了一声,睁开眼,见她坐了起来,大喜,一把抱住她:“阿淼,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阿淼还在懵懂着,她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瑞谚的脸,仿佛还在梦中。

    “瑞谚,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你没死,你吃的那个,其实是龟息丸,并非什么毒药。”

    “龟息丸……”阿淼想了很久,恍然道:“原来如此,师父还真是什么都算准了……”说着,突然看到瑞谚身上裹着的纱布,慌忙探头去查看:“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伤?脸色还这么难看?”

    瑞谚将衣服拉起来遮住,笑道:“打仗嘛,哪有不受伤的,没事。”

    阿淼疑惑地看着他:“真没事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可以瞒着你?倒是你,也太乱来了,说是毒药也吃,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死了,我会如何伤心,我以后该如何?”

    阿淼垂下头,“对不起瑞谚,在西夷王宫那会儿,永王问我,你能为我放弃多少……我知道,你能为我放弃的太多,可是我不愿意,所以我能为你放弃的,也只有我自己了。”

    瑞谚抚着她的头,拥她入怀:“傻丫头,以后不准这么想,更不准这么做了,我什么也不会放弃,尤其是你,这次好在有你师父在,否则……”

    “否则什么?”阿淼抬起眼,看着瑞谚,他的眼神沉沉,若有所思。

    “没什么……”瑞谚低头冲她一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啊。”

    “这么说,你不讨厌师父了?”

    瑞谚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在她的额上一吻,将她抱得更紧。

    此时的温存,哪怕片刻,便得温存,天亮之后,豺狼虎豹,风雪交加,路且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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