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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断以相思为祭(下)

    琉华殿作为乾福宫众多副殿之一,却是最为偏远,最为荒凉的,一座连守宫人都没有的宫苑,此时,却作了瑞谚的囚牢。

    这里昏暗潮湿,就像是地狱一般让人压抑,耳边总仿佛缭绕着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原本温润的月光在这里也变成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不免要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的阴气。

    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瞬时便灭了两盏。

    天微光之时,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还不甚强烈的阳光夹杂着一丝丝清晨的的凉意,闯进了殿内。

    瑞谚抬起还戴着镣铐的双手,眯了眯眼睛,只见阿淼从门口进来,朝着他缓步走了过来,在距离他尚有五步之遥的地方,驻足。

    此刻的阿淼,她身着一袭白色华服,长长的裙摆镶嵌着精致的绲边,袍子上以红金丝线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喜鹊,她的长发已然盘起成髻,插着华丽的珊瑚珠步摇,恍如换了一个人。

    瑞谚没说话,只看着她,倏忽,握住她的手:“阿淼,跟我走…….”

    那双手,默默地抽了回去。

    “殿下请自重,现在我已是后宫的昭仪,不宜再同殿下如此亲密。”

    “告诉我,是谁逼你的?”

    “没有谁逼我,一切都是我自愿,想知道为何吗?因为我只有成为皇上的嫔妃,才能有出头之日。”

    “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以前,只是殿下没有看清楚我罢了…….”阿淼背过身去,将喉头那一股窒息生生地咽下去。

    “阿淼,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不是我变了,而是我想通了,要想在宫中生存,还是得靠着皇上这棵大树,在后宫有了位分,还可以借此继续往上爬,若诞下皇子,便可以母凭子贵,母仪天下,到时候,一切就都有了。”

    “我说过,若你要这个天下,我会打下来拱手于你,你何必…….”

    “殿下!”阿淼声音里有一丝微弱的颤抖,“我已受够了,躲在别人的名字下惶惶终日,所以殿下认为,我是会选择眼前名正言顺的天子,还是一个篡权夺位永远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乱臣贼子?!”

    瑞谚凄切一笑:“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我们的以前,到底算些什么?”

    “那些以前,不过是我年少无知,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还请殿下无需再放在心上。”

    “所以呢,现在,你对我是没有感情了是吧?”

    “现在我只想翻案上位,我就是如此贪慕虚荣,恋栈权力之人,出了这个门,以前所有的一切,殿下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就都忘了吧…….”

    “你现在来看我,就是为了来和我一刀两断?”

    “是…….”阿淼强忍心痛,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希望殿下保重,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事。”

    “我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放你入宫…….”

    阿淼深呼吸一口,强忍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无情。“以前的事,我早已不会去想,也请殿下勿要再提…….刘公公带来了皇上的圣旨,请殿下领旨之后,便出宫去吧,缘尽至此,言尽于此,你我之间,余生再不相见…….”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像是有极其喧嚣而杂乱的心声,无形地,静静地充斥着这一间阴晦的宫殿。

    阳光从天窗徐徐透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咫尺地面上落下残瓦空隙的斑驳光影。

    良久,瑞谚缓缓说道:“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他转过身去,拖着手脚上沉重的镣铐,慢慢往门口走去,那铁链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尖利刺耳,一声声捶打在她的心上,她是了解他的,在他那看似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往往正酝酿着滔天的骇浪。

    走了两步,瑞谚又转过身来,单膝跪地叩首:“臣恭祝姚昭仪册封大喜……”

    阿淼几乎就要忍不住如从前一样飞奔入的他的怀抱,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可眼泪早已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悄悄流下,这一次,却不敢,也不能让他看见。

    瑞谚走出殿门,素尘和刘裕在外面等候已久。

    刘裕走上前来,给他打开手脚镣铐,宣读了圣旨。“殿下的马已在宗礼门等候,还望殿下善自珍重。”

    瑞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怆,没有痛苦,甚至连不舍,都瞧不出半分,出奇地,也没有了以往的清冷桀骜,只是如同木头一般,拿了圣旨,便朝着殿外自顾恍惚而去。

    素尘忙跑进殿,见阿淼还呆立在原地,背对着殿门,一动不动。

    “阿淼…….”

    “素尘…….”阿淼的声音飘忽着,“他走了吗?”

    素尘往殿外看了一眼:“已经走了。”

    阿淼突然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如大厦倾塌般轰然跌倒在地,眼泪瞬间决堤,溃不成军。

    “一切都错了,都错了,从我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注定要负了他……”

    素尘搂住她,哽咽着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怪只怪,这弄人的老天……”

    阿淼紧抱着素尘的手臂,身体如筛般颤抖着,泪水不停从脸上流淌下来,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哭声,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那手腕粗的镣铐在地上拖拽的声音,铁铐锁在他身,而这一袭华服,于她又何尝不是一副枷锁,从此锁上了她一生的欢愉。

    原来这种剥皮剔骨般的痛,就如同将一颗鲜活的心生生地从胸膛中掏出来,亲手捏得粉碎,却麻木到看不见血流如注,心上留下的那个鲜血淋漓又无比丑陋的大洞,却再也无法填补修缮。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昔日是我们,如今已是你我…….”

    一日一夜过去,成霖和聂卫却觉得像是过了一百年这样漫长,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却没一个人退缩。

    刚过巳时,瑞谚骑着白虎马回来了,他的面色如死人一般青白,身上无一处伤口却似受尽了折磨,尚未开口,便直直地从马上倒了下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二人大惊,慌忙招呼了几个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瑞谚抬回王府,圣旨从他怀中掉落了出来,成霖捡起来看了一眼,收了起来。

    聂卫默然,他不知道这一日一夜之间,阿淼和瑞谚究竟发生了何事,叹只叹,物是人非,连回忆都显得多余,想必,有些事,应是恩断义绝了

    黄昏降临,金黄色的余晖笼罩着整个靖天城,有一种很浮夸的繁华。

    一名兵士来报,瑞谚不见了,四处遍寻不着。

    成霖忙携了聂卫,二人领了三十名护卫,几乎将靖天城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瑞谚踪影,似乎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夜幕垂下之时,又一兵士来报,人找着了,在水云楼。

    当成霖和聂卫二人心急火燎地赶到水云楼,打开那间最为华丽的天字号上房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个目瞪口呆。

    水云楼乃是靖天城中最大的青楼,平日迎来送往,热闹非凡,而此时,这间房中却聚集了烟云楼所有的女子,歌姬,舞姬,狂蜂浪蝶,令人眼花缭乱。

    瑞谚坐于几名妖艳女子中间,左拥右抱,衣衫凌乱,醉眼朦胧,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女子递到嘴边的酒,屋里充斥着浓烈的酒菜味,那些衣不蔽体的舞姬,妖娆着巧笑着扭动着腰肢,脚下满是金银珠宝,如酒池肉林,极致奢靡。

    成霖、聂卫面面相觑。

    成霖闭了闭眼,上前:“王爷,请随属下回去!”

    “哟,又来了两个俊秀的公子啊,别扫兴嘛,一起玩啊…….”一名身着红色轻纱的女子笑着,如蝴蝶般翩然。

    “王爷,请随属下回去!”

    瑞谚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搂过身边的另外一名女子:“别管他们,继续给本王倒酒…….”

    女子轻笑几声,将酒杯递过去,温香软语道:“殿下,今夜就让灵儿伺候你,好不好?”

    瑞谚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将她推开:“不行…….你不像她,你们这水云楼是不是没人了?一百多人找不出一个像的…….”

    “哎,殿下,您想找像谁的啊,总得给咱们看看呀…….”

    瑞谚瞪着双眼将身边的女子都看了一遍,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摇着头:“你们都不像她,都不像,本王给不起银子吗,老鸨呢,再去找!”

    聂卫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将瑞谚拎起来:“不用找了,王爷要找的人,这里没有!整个靖天城也没有!”说着,和成霖二人一起将他往门口拽去,瑞谚只一伸手,便将二人一掌推出了门,“本王不需要任何人来管,都滚!”

    成霖从地上爬起来,捂着生疼的胸口:“这生拉硬拽,咱们的身手都不是王爷的对手,可该如何是好…….”

    聂卫也艰难地摸了摸胸口:“王爷要找的只有姐姐,可是…….”

    原以为瑞谚也只是因为伤怀而暂时的放纵,没成想,一连三日,他像是住在了水云楼,每日饮酒作乐,时刻都处于混沌的醉意之中,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成霖和聂卫带不走人,也只得陪着守在房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瑞谚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却是毫无办法。

    聂卫始终是不相信阿淼会如此狠心就此对瑞谚不闻不问,那么深爱过的人,如何能说断便断得一干二净,他想不通,更是无法明白。

    而成霖却说,女人若是狠心起来,任何男人望尘莫及。

    这日,再次收到来自安菡的信鸽,聂卫终于忍不住将瑞谚的现状一五一十地写进了回信中,看着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走,那颗多日来惴惴不安的心,反倒更加忐忑起来。

    飞鸟掠过天空,谁人不是置身于孤城之中,若往后余生就如此,将那刻骨相思一点点地投入时间的大火中为祭,燃成灰烬,哗哗作响,或者就不会再这样锥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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