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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觉今是而昨非(上)

    一轮高月独挂夜空,几颗繁星无力的守侯在其身边,在深不可测的高空里,夜,眨着被魅惑的眼睛,幽暗清冷。

    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回荡在这深邃的夜幕。

    一名士兵站在朔王府门口,焦急地朝着一个方向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不过才两盏茶的工夫,却觉得等候了太久。

    终于,雾气氤氲中,一人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疾驰而来,士兵忙伸头仔细看去,脸上随即露出笑容,走上前去:“聂兄弟,你总算到了,兄弟们都快束手无策了啊……”

    聂卫下了马,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问:“王爷现在情况如何?”

    士兵唉了一声,道:“五日前便醒来了,但就是不说话,不用膳,也不配合大夫,今儿天黑的时候,倒是突然说了一句,要找你来,这不才急匆匆地让你从官驿赶过来……”

    聂卫走进书房,迎头便见瑞谚坐在桌后,他的身体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脸色,嘴唇都是白色,肩下还隐隐透着染血的痕迹,只披了一件袍子,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双眼冷郁地盯着剑柄上那抹绛色,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瑞谚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叫你查探的事,如何了?”

    “永王最近的确有所动作,他时常与关歇在别苑相见,但那里守卫森严,为免打草惊蛇,属下等不敢妄动。”

    “不动就对了,把所有探子和暗桩都撤回来,本王还要在靖天养伤数月,这期间,朔王府闭门谢客。”

    “王爷,但若任由永王肆无忌惮下去,恐会引起动乱……”

    “本王怕的就是他们不再这样肆无忌惮,就怕他们引不起动乱。”

    聂卫蹙了蹙眉,“是,属下明白了。”

    “成霖何时才能到靖天?”

    “昨日属下接到成将军飞鸽传书,星夜兼程,少说也得半月,还有……”聂卫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为难,忍了忍,没有说下去。

    “还有什么?”

    “还有,今日属下从官驿出发的时候,接到了安菡的飞鸽传书。”

    “上次不是说鸽子不见了吗?怎么还能收到信?这其中是否有诈?”

    “属下开始也这么想,但将信与安菡之前传过来的仔细对比过,应是她无虞。”

    “信上说什么?”

    聂卫张了张嘴,欲说还休。

    “说,本王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承受不起?”

    “是……安菡说,姐姐被皇上禁足在了月落阁,情况很是糟糕。”

    瑞谚淡淡道:“你放心吧,她会没事的,皇上即便是不顾及她,也会顾及她腹中的龙胎。”

    “姐姐有孕了?”聂卫吃惊过后,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小心翼翼地看着瑞谚的脸色,但那张脸上却是瞧不出任何情绪。“王爷不怪姐姐吗?”

    “本王与她之间的羁绊,就如那断相思,偶得了一件稀世珍宝,现在不过是上苍要将这恩赐的半载缘分收回罢了,有何可责怪的。”

    瑞谚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在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说着一个同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冷漠,疏离,令人心寒。

    确然,孤星碎,残梦断,素衣寒,剑柄上那一红一白却还在鲜明而醒目地扎着他的眼,他的心。那些过往,那些差一点便成了誓言的谎言,统统不作数,也是时候来一场湮灭,踏碎这一世繁华。

    翌日,早朝散去,瑞诚却并未急着出宫,而是在承安殿至乾福宫之间来回转悠了几趟之后,接近午时方才出了宫门,马车也并未直接驶回永王府,而是在靖天城中的大街小巷又转了几圈,才迂回地绕出了城门,去往别苑。

    这不过寥寥数日,盯梢的眼线和探子竟尽数消失了。

    朝野皆知瑞诚无诏返京进宫,受了穿骨之刑,没个三四个月,那伤是好不了的,而九重塔被焚之后,朝中的局势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坊间甚至流传,先皇后故去,朔王不再投鼠忌器,定会有一番风云搅弄。

    这让瑞诚又是疑惑又是意外,疑惑的是瑞谚为何突然将所有暗桩全部撤去,意外的是,他和关歇费尽心机使出的计策,竟没能浑水摸鱼地在九重塔被焚之后找到断相思。

    莫非,是关歇的情报有误,那断相思并不在宋九思手里?还是,关歇已经找到了断相思却改了主意,私自藏了起来?

    瑞诚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别苑,一下马车,就见关歇早已到了门口,等候良久。

    一见到瑞诚,关歇便急急地迎上前去:“殿下,断相思到底在哪里?”

    “这也正是本王想问关相的,为何关相反而还来问本王?”

    “殿下此话何意?难道是老臣故意将断相思藏起来的?”

    “事是关相在做,话也是关相在传,事实究竟如何,关相应该是比本王清楚吧?”

    “好,且不论这个,另外半截断相思若确然是在朔王之手,当如何?”

    “瑞谚虽然受了刑,但皇上毕竟没有下旨削爵,他还是亲王,而且现在还在朔王府闭门养伤,难道关相认为本王还能硬闯不成?”

    关歇瞪着双眼,“那殿下说,眼下该如何?”

    瑞诚笑道:“若本王是关相,那么就应该首先冷静下来想想,此路不通,另行他路嘛,断相思若真曾经在先皇后之手,而她要自我了断,如此贵重的东西定是托付给可以信赖之人,或者还是与断相思有重大关系之人,那还能出得了后宫吗?”

    关歇捋着胡子,眼珠子转了几转,“殿下的意思是…….可能会是陆沅夕?”

    “且不说断相思之事,就论陆沅夕如今身怀龙裔,若他日诞下的是个皇子,关相和贵妃娘娘便会又多一件烦恼之事。”

    关歇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紧皱,脸色极其阴沉地看着瑞诚,嘴角微微抖动着,这的确是一块新的心病。

    半晌,关歇草草地向瑞诚行了个礼,转身欲离去。

    “关相!”瑞诚突然道,“无论关相与贵妃娘娘想将那陆沅夕如何都好,本王只有一个要求,不能伤及她的性命。”

    关歇闻言冷笑道:“老臣未曾想到殿下还是个情种,殿下可知,在朔王受穿骨之刑之时,陆沅夕替朔王挡鞭笞,为此还动了胎气,险些龙胎不保?”

    瑞诚眼光一颤:“还有这等事?”

    “宫中传言,也许不足为信,但老臣还是劝诫殿下一句,无毒不丈夫,多情总累人,再说了,那陆沅夕的眼中只有一个朔王,就连皇上也不曾入过她的眼,殿下若为此女子而误了你我筹谋多年的大事,那可是不值!”

    关歇说完,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头离去。

    陆沅夕,为瑞谚挡鞭……

    瑞诚突然想起,在凌河那个被大火包围的破庙之中,那个他一心想得到的女子,用极其冷淡而嫌恶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你,哪一点也不如他”这句话的时候,他便明白过来,无论是这个梦寐以求的天下,还是梦寐以求的女子,挡着他的,始终只是那一个人。

    双手逐渐握紧成拳,即便大事不成,瑞谚,必须死。

    而与此同时,宫中,月落阁前后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被禁足中的阿淼自然是出不得阁半步的,但也完全不是与世隔绝,皇宫规矩虽然繁多且森严,但对于某些身份之人而言,却也是拦不住来到月落阁的脚步。

    比如,长公主瑞卿涵,又比如,代表着丽贵妃的望秋。

    卿涵将耳朵贴在阿淼的肚子上,听着,笑得咯咯作响。

    “阿淼,我听到了,听到他在叫我小姑……”

    阿淼笑着说:“六个月还不到呢,公主这又不是第一次做姑姑了,还这样兴奋?”

    “你是说瑞祁吗?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孩子,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而且他那亲娘不是啥省油的灯。”卿涵抬起身来,将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子取下来放在阿淼面前,“我呢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镯子,是我从广玉带回来的,算不得贵重,你收下吧。”

    这时,望秋走了进来,对两人行了个礼:“奴婢没想到长公主竟也在月落阁。”

    卿涵没好气白了一眼,说:“望秋,你来干什么?不会是贵妃娘娘又赐了什么饼饵给昭仪吧?”

    望秋看向阿淼:“姚昭仪安好,贵妃娘娘说,因太后身体欠安,今年中秋宫中就不摆宴席了,中秋当日,后宫众人去般若殿茹素,想到昭仪身怀有孕有所不便,就不用去了。”

    阿淼道:“劳烦望秋姑姑走这一趟,请替嫔妾谢贵妃娘娘恩典。”

    望秋走了之后,卿涵哼了一声,“阿淼,你可要多加小心,关云舒可不会甘心让你就这样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最近她赏赐的什么吃的喝的用的,你都得让御医检查过才能用,以前叶充容小产,我猜啊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

    “眼下我人出不了月落阁,身边也都是可信赖之人,公主是否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虑,总之小心一点没错。”卿涵拍了拍阿淼的手。

    “我听闻,太后最近又在给公主张罗亲事了?”

    “唉……”卿涵无奈道,“母后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设了文试武试,我看啊,她这回是铁了心要把我嫁出去喽。”

    阿淼忽而又是一笑:“难道公主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阿淼,你的意思是…….”

    “此次为公主招亲,虽说太后心中可能已有人选,但至少明面上还是公平比试,现下聂卫也正好在靖天,若公主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卿涵点头如捣蒜,“就是怕他不愿意来……”

    “公主宽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公主只需在喜安殿,静候佳音。”

    看着卿涵欢天喜地地离开,素尘问道:“为何此时向公主提起招亲的事?不会真让聂卫来吧?”

    阿淼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起身来走到庭院中,看着池塘中游动的几尾鲤鱼,一边抛洒着饵,一边说:“素尘,安菡那边,怎么样了?”

    “安菡说她明日会去琴鸣殿为叶充容看诊,想来这叶充容也有些着急了,自上次小产之后,已经两年了,身子也早已大好,后宫也就她侍寝次数最多,听说太后已经颇有微词,结果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服过碎骨子,哪还有能开花的石头,不过是皇上怕她伤心让合宫都瞒着她这个事实罢了……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之期,请刘公公也准备着吧,让关云舒好好地过她这最后一个中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若皇上不愿追究,那咱们这岂不是白白一番谋划?”

    阿淼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饵洒到池塘中,一群鲤鱼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着食。

    “那就让皇上不得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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