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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骑赴沙场(下)

    破晓,一轮暖红色的太阳从云雾中喷薄而出。

    靖天城西市牌楼下,供监斩官员使用的席棚,还有那四四方方的刑台早已搭建妥当,刽子手抱着锃光闪亮的屠刀,严阵以待,一根粗壮木桩立于中央,尖端被削得锋利无比,这是供被斩首之人身首异处之后,将其首级插在端头上,曝尸之用,以对效尤之辈起到威吓震慑的作用。

    要说这西市的斩刑台,自敬宗皇帝殡天以来,这第一次启用便是为着曾经权倾朝野,此时却因谋逆而沦为死囚的右宰相,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是带着愤慨和不解而来,亦是想亲眼见证这妄图颠覆天下之人的凄凉下场。

    “官至宰相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一朝谋逆,草芥不如哪……”

    “听说这还是当今摄政王殿下的岳父,摄政王还真是铁面无私,竟能不顾情分,亲自判了罪,还亲自监斩。”

    “摄政王还是朔王的时候,便已有杀伐果断之盛名在外了,不过斩杀一名谋逆叛臣而已,有何稀奇?”

    “说的也是,哎,你们瞧,棚子那边站着的不是摄政王侧妃吗,这是来送她亲爹最后一程了吧?”

    “面对这样的天仙美人,摄政王竟也能狠下心去,看来这位右相确是罪大恶极,不杀恐难平民愤了吧……”

    众人侧目,也不知是为着摄政王的大义灭亲,还是为着摄政王侧妃貌若天仙却比纸还薄的命运,皆不胜唏嘘。

    关玉薇望了望渐渐灼烈起来的日头,又看了看席棚下纱帘后的瑞谚,一如既然,冷淡如斯,她并不期盼能出现什么惊喜和意外,也知道,这一次,不会有戏本子里那样突如其来的“刀下留人”,无论是跪在刑台上,背着那上书谋逆两个血红大字亡命牌的父亲,还是曾经有一个显赫娘家如今却成了需要靠别人的垂怜才能活着的她,又或者是刑场周围那些恨不能将他们关家五马分尸的百姓,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是那样的不同,而那些脸中,不乏不久之前说起关氏,还是唯唯诺诺极尽谄媚之态者,什么是世态炎凉,数月中她算是尝尽了。

    已经午时,关玉薇默默地拎起一个篮子,走到行刑台上,跪下,拿出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递到父亲面前:“爹,女儿来送你了……”

    关歇抬了抬头,有些浑浊的眼珠突然转了转,干裂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像是很急切地想说什么话。

    “爹,饮尽此杯中酒,黄泉路上,便不要回头,女儿不孝,不能与关家共存亡…….”

    关歇骤然瞪大双眼紧盯着关玉薇,“不,你还可以为关家做一件事……”

    关玉薇怔了怔:“女儿知道爹要说什么,但即便背负不孝之名,也断不会行对瑞谚不利之事,事已至此,望爹爹莫再作他想。”

    关歇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干巴巴地从嘴里发出几声怪异而尖细的声音。“还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关玉薇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举起酒杯放到关歇唇边,看着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拿出了一盘菜来,颤抖着手夹起来几片喂给关歇:“爹,这是女儿亲手做的,以前在相府,您最爱吃女儿做的菜了,怕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你要听永王的,听永王的……”

    关玉薇拿着筷子的手僵直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临死还执迷不悟的父亲,是她听错了吗?父亲竟还要她听永王的?

    关歇却只抬眼望了望即将中天的日头,闭了嘴,合了眼,面如死灰。

    顷刻,便听到席棚传来瑞谚的声音:“午时已到,行刑!”

    手中的筷子,随着那口未动的菜,一并掉落到了地上。

    刽子手口含一口烈酒,喷遍屠刀,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而起,人头落地地,无头的尸身在原地诡异地晃悠了几下,终是倒在了地上,整齐利落的刀口处,流出一大滩猩红色的血流,竟是恶臭难闻。

    被拉到刑台之下的关玉薇双目圆瞪,瘫软在地上,脸白得可怕,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没有哀嚎,没有喊叫,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微微仰起头,刑场对面,高高的门楼之上,那对着行刑台的窗户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地看着整个行刑的过程,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确然不出所料,是那个她最恨的女人,曾经她只是王府一个低贱的侍墨丫头,而如今却成了大宁的太后,姚淼,哦不,陆沅夕。

    阿淼看着刽子手将关歇的人头插在了木桩上,将尸身吊了起来,背过身去,闭了闭眼:“素尘,把窗子关上吧,这味道闻着恶心。”

    素尘一边关窗一边道:“关歇斩便斩了吧,你为何还非得来看?”

    阿淼喝了一口茶,道:“他是我陆家的仇人,我必须要亲眼看到他的下场……素尘,正叔的仇,今日也算得报了……”

    素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却依然沉重:“你知道,这事还没有结束。”

    是啊,远远没有结束,而明日,瑞谚将会奔赴那最后的战场,没错,无论输赢,都是最后的战场,最后的战争。

    想到这,手中的茶水那澄黄色的汤水之上,正微微漾着些许波纹,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茶杯,像是在攥着一个能让她心安的东西,让她有些许慰藉的东西。

    阿淼并未觉得,这仇者快的一日,与往日有何不同,她的心反是比平常更加沉重,明日太阳再升起之时,才又是一个开始。

    日头落山,夜色如墨。阿淼没有回宫,而是和素尘一起,一路踩着月光去了校场。

    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剩余的军队来不及赶到靖天,便准备在半道上与大军汇合,一同奔赴那残酷沙场,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生死大战,因此,这出征前夜的校场,并未有多少兵士,氛围却还是有些紧张。

    大帐里,瑞谚、成霖、聂卫三人还在对着布阵图商议着战略,一名兵士走进去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成霖和聂卫便出来了,见阿淼和素尘二人,并不显得惊讶,四人之间也没有只言片语,只对大帐望了一眼,便只留下了阿淼一人。

    “我以为行刑之后你就回宫去了……”瑞谚拉着阿淼坐了下来,给她倒上一杯茶。

    茶杯里升起袅袅水烟,倏忽消失在凝重的空气中。

    阿淼道:“明日你便出征了,想来看看你。”

    瑞谚看着阿淼眉间隐约若现愁云:“你还是担心我吗?”

    “瑞谚,你我都知道,此战胜算并不大,永王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而如此短的时间,咱们也只得十万人,我怕……”

    “你不相信我吗?”

    “若是正大光明,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这次对手是永王,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而且他对你太了解了……”

    “我也不是没有以少胜多过,至于你说的他对我了解,我又何尝不了解他?这次与其说凶多吉少,不如说是势均力敌。”

    “瑞谚,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怕……”

    瑞谚揽她入怀,笑了笑,道:“别怕,既然你相信我,那便只管安坐靖天,待我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那之后呢?”

    “之后,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陪着你,直至皇上亲政,便与你一起离开这个争斗不休的朝堂,去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阿淼鼻头一酸,眼泪滚落出眼眶:“你真的愿意抛下一切,与我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瑞谚握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双眼:“我,瑞谚愿意陪着你,陆沅夕隐姓埋名,远遁江湖,共度余生。”

    阿淼的双眼扑闪几下,忽地呜咽着哭了起来,泪止不住地如雨下,滑落唇边,却是又涩又甜,她望了望那挂着布阵图的屏风,将前厅和后厅歇息的卧榻隔了开来,靠近瑞谚的耳边轻声道:“今夜……这里应是不会有人来了吧?”

    “嗯?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阿淼环住瑞谚的脖子,眼波浮动,晕开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思,久久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分仿佛伸出两只小手,指尖轻落,想为他撩动鬓侧的一缕发丝,

    瑞谚像是明白了什么,眸间突然变得有些迷离起来,黑眸深邃,亮如寒星。

    他们早已记不清,这已经是多少次唇齿相依,舌尖交织着的那撩人的火热气息像是干柴烈火般,一点便着,无论过去多久,依旧是这样让彼此贪恋,不愿意留下一点余地。

    “成霖,着人在帐外守着,今夜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本王……”

    说着,瑞谚迫不及待地将阿淼抱起来,绕到屏风之后,翻身将她压在卧榻上,手指自她发间穿过,她的气息重重地落在他胸前,本就是按捺不住的心猿意马,此时突更觉心中滚烫情难自已。

    第一次的时候,他确是怀着恨意,只想着拥有她,粗野而又狂暴地将她折腾得几乎散架,甚至都未有问她一句疼不疼,让他一直后悔至今,这一次,只愿极尽温柔给她全部的疼惜。

    “沅夕……”瑞谚低头,连绵的吻从她的脸,她的唇,到耳边,到颈下,她听到他在她的耳里吐着浓重呼息,“等我……”

    她有感觉他仿佛是说了这两个字,却不敢肯定那无声的话语是随着他的嘴唇,摩擦着她的耳门传来,她似乎懂了那句话,眼泪再次自眼角滑落。

    耳边不再听到任何声音,双臂紧紧绕着他坚实的脊背,脑中只留下一片空灵的朦胧,那弥漫开来的无限柔情,那辗转反侧的交缠缱绻。

    如何令人留恋的夜晚,也抵挡不住晨光破晓的来临。

    翌晨,阿淼亲自为瑞谚着上戎装,细心地将那沉得有些坠手的腰带束在他的腰间,又摸了摸那虎头带扣,将双手从他的腰侧穿过,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个心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下一下的,铿锵有力,想来,内伤应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倒也未曾辜负她那心头血,指尖的伤口,愈合了又割破,割破了又愈合,如此往复,竟留下了再也无法消除的疤痕。

    “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还是简短的一个字,此刻听来却像是极其郑重的许诺。

    “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即便是找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用尽我的余生也要找到你,你可别想着躲起来逗我,今生今世,你是躲不掉我的……”

    他笑起来,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你也是,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人正依依惜别之际,大帐外一阵嘈杂声传来,像是有人在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走出来一看,竟是卿涵,她的长发高高地束起,换了一身利落的短衫打扮,纤细的腰间裹着束甲,手持一柄长剑,不知何时冲进了校场,聂卫正挡在她的身前,拦住了她。

    看到阿淼,卿涵像见到靠山一般,收起剑,朝着阿淼和瑞谚二人使劲挥了挥手。

    “聂卫,怎么回事?”瑞谚走过去,也没看卿涵,“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你们在这里喧哗什么?”

    “七叔,正好你在这里,我……我也要跟你们去!”

    “胡闹!”瑞谚厉声呵斥道,“公主以为上战场是闹着玩儿的吗?!”

    “我没有胡闹,为何男儿上得战场,女儿家就上不得?自古不是也有如花木兰,樊梨花这样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吗?为何我就不行?”

    “因为花木兰,樊梨花不是一国公主。”

    “七叔,你这是强词夺理,不是还有……还有妇好吗,还是王后呢,不照样征战沙场,丝毫不逊色于男儿!”

    “公主……”阿淼走出来,示意聂卫站到一旁,“公主之心,我懂……大宁男儿铁骨铮铮,若是竟到了要让公主上阵杀敌的境地,让他们的一身傲骨和尊严置于何处?”

    卿涵语塞,讪讪地看了看聂卫,低下头不说话。

    聂卫松了一口气:“姐,还是你说话管用……”

    话音未落,只见卿涵又抬起头:“那我作为大长公主,即便不上阵,去前线坐镇也是鼓舞士气啊,况且……聂卫本就该是我的驸马,夫唱妇随,也是常理,有谁敢说句不是?”

    聂卫大吃一惊:“公主,臣何曾是驸马?!”

    “你忘了,招亲会你是最后的胜者啊,虽然先帝未曾昭告天下,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驸马,若谁人有异议,也是可以名正言顺论上几论的!”

    看着卿涵言之凿凿的样子,应是铁了心要跟着聂卫去前线,任谁也无法阻止的架势。

    阿淼与瑞谚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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