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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许以天下(结局篇·前篇)

    风微凉,掠过池塘。

    阿淼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一年竟在不经意间,又到了初秋。

    “你还说不是来同我告辞的?不过是讲了一个故事,换了一种方式,让我无法开口留你…….”

    安菡还是微笑着:“陆沅夕,你活得太过清醒,太过透彻了……我这人,什么都罢,唯独见不得别离,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若是你开口留我,我该如何,直到走到月落阁门口,也没想好,结果你还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阿淼也笑了笑,望着池塘:“即便我开口留你,即便你愿意留下,祯郡王率大军压在靖天不走,我这个太后也是很为难的,但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任何事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允了你。”

    “我想将以安托付于你,让她随你们一同出宫……”

    安菡没想到阿淼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有些吃惊。“这样的话,你身边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寄托,你……”

    “我答应过瑞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还有我们的约定,要辅佐皇上至十七岁亲政为止,他失了约,我不能……”

    “你有你的坚持,这我明白,可是以安是你的女儿,她才一岁不到,就要与亲娘分开,我于心何忍?”

    “她也是瑞谚的女儿,她本不属于这个皇宫,我不要让她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她应该有寻常孩童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长大了应该也有寻常少女那样的恣意去爱想爱的人,而这个皇宫给不了她,我现在,也给不了她……但是你和祯郡王能,你们天高海阔任凭驰骋,而且你们会对她好的,是吗?”

    安菡垂头,思虑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你是不想以安成为第二个瑞卿涵……但你真的舍得?”

    “舍不得,万分不舍……所以,趁我还没后悔这个决定,你能答应我吗?”

    看着阿淼祈求的眼神,安菡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力,这个嘱托,太过沉重,没有做过母亲的她,终是害怕自己没有那个力量,来支撑阿淼的这一托付。

    “安菡……我现在不是以太后的身份来命令你,我是以陆沅夕的身份,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求你,求你,带以安离开这里,去过她应有的,长乐无忧的生活……”

    安菡突然抓住阿淼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我答应你,我和瑞诀定会将以安视如己出,给她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阿淼忽地流下泪来,只紧紧地握住安菡的手,满心的话却如一根鱼刺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夜,阿淼没有让乳娘照顾以安,而是将她抱到自己的寝殿,放在自己的怀中,就像儿时记忆中她躺在娘亲怀中,闻着娘亲的味道,听着娘亲轻轻哼起的摇篮曲,此时,那记忆像是一一地复了苏,竟鲜明如昨。

    或许是亲娘在身边的缘故,这平日总莫名哭闹的小人儿今夜出奇地安静。

    阿淼看着女儿,胖胖的脸蛋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含着自己的手指,连一句吵声都不曾发出,不一会儿便在怀中熟睡了去。

    莫名地,阿淼竟不由自主哼起了伶令调,这是很多年之前,尚在朔王府的时候,与素尘一同被关在柴房之时,彼时她还受着梦魇的困扰,素尘为了安抚她而哼起的小调,此时竟也想了起来,顺着唇间,就那样哼了出来。

    盼郎归,归来十里许红妆

    盼郎归,归来欲双飞

    夜清清,月凄凄,天涯何处盼郎君……

    三日过后,宗礼门,一架马车整装待发。

    阿淼将以安交到安菡手上之时,顿感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痛,她想过会不舍,却从未想过真正到了分离这一刻竟会如此锥心刺骨。

    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若不是情非得已,做娘的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心头肉生生割舍了去,从此不知何日才能再骨肉团聚。

    这样的痛,阿淼这并不算长的人生,竟是经历了两次,一次死别,一次生离。

    阿淼摸了摸襁褓上系着的玉佩,又摸了摸女儿的脸,骤然转过身去,“快走吧……”

    安菡抱了以安,似乎犹疑片刻,道:“待皇上十七岁亲政之后,你又当如何?”

    “如果他一直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即便找遍天下每一寸土地,用尽我的余生,我也要找到他……”

    “他已经不在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算什么……即便最后只找到一抔黄土,一座孤冢都好,我也要知道他葬身何方,埋骨何处……”

    安菡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再说出口,片刻过后,她果决地转头上了马车。

    此时,小人儿却仿佛知道要与亲娘从此天各一方,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四肢乱蹬,还欲伸出手去抓阿淼的头发,任由乳娘如何哄劝,竟是越哭越大声,小小的脸蛋憋得通红也不肯收声。

    “安菡,还不快走!”

    阿淼不敢转身,只听得以安的哭声随着那马车的轱辘声逐渐远去,逐渐消失,再也听不见,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瑞祁从承安殿匆匆跑来,小小的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朕来晚了,以安妹妹……走了吗?”

    见阿淼流着眼泪不说话,瑞祁呆了一下,望向宗礼门,回过头牵住阿淼的手:“母后,朕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将以安妹妹过继给摄政王一脉,还要让祯郡王带走抚养?”

    “摄政王一生征战,功劳赫赫,最终为国捐躯,膝下却无一子半女,逝去的人除了纪念也不能为他再做什么,将以安过继给他,也算是些许抚慰吧……”

    瑞祁点了点头:“朕明白了,但是母后,朕好舍不得以安妹妹,朕还想着等她长大,把所有漂亮衣衫,金银珠翠都给她呢……”

    阿淼蹲下来,看着瑞祁,微微一笑:“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若是大宁长治久安,国富力强,以安作为大宁子民,无论她在哪里,又何愁没有漂亮衣衫,金银珠翠呢?”

    “嗯,母后说得是,朕要更加勤勉了……只可惜,喻先生请了辞,人也不知所踪,母后,您能把喻先生找回来吗?”

    “人生来这世间,各人都有各人的使命,皇上的使命是造福天下,而喻先生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再说了,缘分聚散道是寻常,无须强求。”

    “母后是说,朕长大了,就不能再一心想着依赖旁人?”

    “皇上能如此想,母后深感欣慰。”

    瑞祁突然伸开双臂抱住阿淼:“母后放心,以安妹妹走了,还有朕,朕连同以安妹妹的那一份,一起孝敬母后的。”

    阿淼一愣,这个快十二岁的少年,已然渐渐开始懂事理,明世情,却是难得的仁厚纯良,这关云舒对儿子长期的刻意疏离和苛责,竟在冥冥中为大宁造就了一位贤明君主,也算是关氏对这天下犯下的罪孽补偿一二吧。

    二十日后,接到来自安平郡的奏折,祯郡王瑞诀称已寻回失踪数年的刘氏嫡女,请求朝廷准允按当年世祖皇帝所指之婚,赐封刘氏嫡女为郡王妃,即日完婚。

    阿淼看着,竟是会心一笑,也不待与众臣商议,提笔便批了准奏,还另着内务院与礼部派出要员谢贵重贺礼亲自登门祝贺,为被朝野,被皇室遗忘抛弃多年的祯郡王撑足了场面。

    自祯郡王与各国和谈妥当,率军将大长公主遗体及摄政王遗物送回靖天之后,如今求赐封郡王妃这一举动更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沸扬,让文武百官竟是如梦初醒般,方才忆起原来摄政王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原来这个祯郡王竟是在千里之外被默默投闲置散这么多年,一时间,纷纷上表要求重用祯郡王,让其继承兄长遗志,继续为国效力。

    对于这些意见,阿淼却并未即刻应允,时日一久,更是引起了朝中的众说纷纭。

    是日,处理政务的间歇,阿淼忽听刘裕闲话般聊起关于思慕亭的传说,大约是与陈淑妃相关,她便着意更加仔细听了些,想来这思慕亭她以前也数次从那经过,却从未多加留意,今日便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是没让宫女随侍,独自去了御花园。

    还未走到思慕亭,远远地,看到亭子里已经站着了一个人,仔细一瞧,那人竟是许久未曾看到的叶婉湘,她正低着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在发着呆。

    “自先帝去后,叶太昭容便几乎不再与外界接触,想来应是这御花园秋光宜人,竟也引得太昭容走出琴鸣殿,来此赏这美景……”

    叶婉湘怔了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见阿淼已经走到面前,便屈身行了个礼。

    “嫔妾也未曾想到能此刻在这里遇到太后。”

    “我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无意听刘公公说起这思慕亭,便想着来瞧瞧……”阿淼拉着叶婉湘在亭中坐下,“不知太昭容是否有这个心情陪我说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叶婉湘并未如常一口回绝,而是笑了笑,道:“太后开了金口,嫔妾岂有拒绝之理,却不知太后想与嫔妾说些什么……”

    阿淼想了想,起身,走到水边,似乎想从那单调的水波中看出方才让叶婉湘出神的到底是什么,片刻,只听得她徐徐道:“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未曾想在这物是人非的深宫之中,最后竟只得你一人与我形影相吊。”

    “在嫁与君王的那一刻,这样的命运便是注定,曾经我也不愿认命,但现在看来,认命,似乎会让日子好过一些……原本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会有如此感触,太后是心怀天下之人,也会有如我等这般狭隘的儿女心肠么?”

    “心怀天下……”阿淼看着湖面上悠然游过的一群鹅,想起月落阁那一方池塘里自以为自由自在的鱼儿,忽有一种,天下皆如梦中一场棋的感觉。

    而这盘大棋,究竟是谁摆下的,又是谁定的规则,让人弥足深陷不能自拔,无论最后是输是赢,梦醒时分,皆是满盘皆输。

    黑棋如瑞诚,如关歇,如宋列英,如刘安之,白棋如她,如瑞谚。

    曾几何时,为了这个天下,情人,亲人,朋友的陆续离开,才让她恍然明白,曾经瑞谚说的要许她以天下,其实,是她早已将自己许给了这个天下。

    难怪自古君王皆自称寡人,若不是孤家寡人,还真的无法握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仗。

    “听说……”叶婉湘也起了身,走到阿淼身边,“最近群臣纷纷上奏要求将祯郡王调回靖天,委以重任,甚至接替摄政王,而太后却迟迟不允?”

    “太昭容闭门琴鸣殿,倒也不是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太后自有思虑,嫔妾本不该置喙,但江山社稷,责任实在过于沉重,在皇上亲政之前,太后倒也不必独自扛下,也以免对外落个独揽大权的名声……”

    “你的意思我懂,但祯郡王一事,不扛也扛了,至于名声,浊清自甚,神灵明鉴。”

    “太后准备如何应付百官的劝谏?”

    “摄政王生前,还是朔王之时,曾提拔栽培过数名良将,这几人之中亦不乏文韬武略皆优秀者,当可为国之栋梁,大宁,也是该结束一朝一独秀的时代了……”

    “太后深谋远虑,这是在为皇上亲政之后准备堪为国之重柱的人才吧?但又不能让一家独大,由此来结束世祖至敬宗时期形成的,少数权臣把持朝政而又互相争斗不休的局面。”

    “自踏入宫门以来,朝堂中所见最多的竟是权术当道,在君臣都忙于互相猜忌,互相制衡的时候,却唯独都忽略了朝廷最应重视的,是天下黎民,因唯有百姓安康,天下方才安康,江山社稷方才能永固。”

    叶婉湘侧身,对阿淼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宫女子相争,无非就是争宠吃醋使些见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太后,却是始终着眼于朝堂之中,堪与男子并驾齐驱,指点江山丝毫不让须眉,原来对于太后来说,后宫只是营帐,前朝才是真正的战场。”

    听到叶婉湘的话,阿淼心中油然一动。

    这一席话如明镜般,像是提醒了她某件遗忘已久的事。

    千帆过尽,世事巨变之后的此刻,她俯首,从水面的倒映看到自己凤冠华服的影子,却始终有一种千里之外的陌生感,仿佛水中那个人,并非真实的自己。

    水能映出人的衣着身形模样,却映不出在这一袭华服之下,那几乎被遗忘的,真实的心。

    瑞谚,你说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改变,只要我的心还在,我便仍旧还是你的阿淼,是的,我一直是你的阿淼,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和动摇。

    瑞谚,此时此刻,我真的不再害怕了,即便这个天下再也没有了你,即便残忍无情的上天再夺去我的一切,如何也夺不去的,唯有此心。

    即便算尽人心难算天意又如何,只管烧尽孽障业火,一把无牵亦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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