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果

    他们因灵药相识,如今,怕是也要因灵药相离。

    安长新做不到对一切视而不见,做不到忘记那些受过的伤害与失去至亲的痛苦。他看到奄奄一息的葛覃,就会想到自己缠绵病榻的母亲。

    她原本是有机会好转的,只是这个机会,被人生生夺去了。

    安长新扶起葛覃服下灵药,看着她颈间吞咽,彻底间灵药服入体内,心里也做了一个决断。

    等她好起来,他们便就此长决,死生不复相见。

    与其彼此折磨,不如就此别过。总好过互相蹉跎,爱之深,痛之切,到最后爱意消磨殆尽,只剩怨念。

    不如就这样,带着对对方的爱意相忘江湖,还能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

    安长新就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从黑夜坐到黎明,从星河流转,到白昼渐明。

    鸡鸣破晓之时,安长新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他浑身疲惫,下意识去探葛覃的情况,却发现她的脉搏更为微弱,脸色也比昨日灰败了许多。

    灵药竟然没用!

    安长新深受打击,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枚灵药,是他父亲亲自去求取的,费尽心思才求到。一直以来,安家都对这枚灵药寄予了厚望,就盼着它能让安母好起来。

    可事实证明,这枚灵药并无作用。

    他身子一软,颓然向后倒去,跌坐在地上。

    这药没有用,它救不回他的母亲,也救不会葛覃。

    歇了几天的大雨再次降落,稀里哗啦将世界冲了个嘈杂,只剩雨声的喧嚣,不见有情人的心碎。

    大明寺山门外,古朴森严的佛寺经受百年风霜雨打,依然屹立不倒。像是一个沉稳严肃的老者,坐落在半山腰,俯瞰脚下万民,悲悯世间。

    主持从檐下走过,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两个小僧人传来惊呼声:“那里是跪着个人吗?”

    “好像是的。”

    他走过去,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怎么了?”

    两个小僧吓了一跳,慌忙双手合十行礼:“主持。”

    “嗯。”主持含笑淡淡应了一声,循着他们刚才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雨幕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主持,我们见那儿跪着个人,想着要不要给他送把伞。”

    “那施主跪在那处,想必是有所求,你们去拿伞来,我亲自去见见吧。”

    袈裟披肩,朱黄交叠,佛门之地肃穆庄严,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安长新低头跪在佛像前,任由大雨淋透,打湿全身。

    头上的雨忽然止住,他眼睫微颤,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一双黑色布鞋。他仓皇抬头,落入主持沉静慈悲的眼眸中。

    “安施主,今日前来,可有所求之事?”

    安长新披着蓑衣,主持话音刚落,他便掀开胸前的蓑衣,露出怀中未曾沾到一滴雨水的葛覃。

    “求主持……”安长新神色悲恸,嗓音涩然,一字一顿道:“救我妻子一命……”

    雷声大作,乌云彻底漏了个底,大雨瓢泼而下,洗刷污尘。

    “你可想好了?用你全身的功力,去换她的生路。”

    安长新眸色坚定,毫不迟疑,“我确定。”

    主持长叹一声,世间痴情男女,终究是误了对方,还是误了自己。

    安长新并未理会主持的劝诫,他走到葛覃床前,轻轻抚摸她惨白的面容,呢喃道:“阿蓁,你会没事的。”

    “长新!”

    葛覃猛地惊醒,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陈设,竟一时未能分清是当年还是今时。

    “怎么了?”

    安长新听见她的叫声,匆忙地从外间赶来,一见她满头大汗,惊魂未定,顿时就忘了两人之前还闹着矛盾,忙上前去安抚她。

    “没事了,阿蓁。”

    葛覃怔愣地看着他,他长发尽剃,一身简朴沉闷的僧袍。此刻她方确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为了救她,散尽功力,变为废人,最后剃度出家,一生青灯古佛,烛火长明。

    她忽然就对从前的一切释怀了,他们因为爱对方做了那么多牺牲,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最后能换得一个携手归隐的结局,不是很好吗?她为什么就不满足呢?

    安长新刚要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冷不丁地被她扑了个满怀。

    “长新……是我糊涂了,我答应你,你还俗吧。从今以后,我们远离世事,躲到深山里,过我们的日子。”

    安长新回抱住她,沉声道:“好。”

    “当年葛覃得救之后,他二人本意也是相忘江湖,不复往来。只是后来悔净武功全失,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他父亲。他二人被之前的仇家追杀,最后还是葛覃出手,才将他们救下。那会儿葛覃已经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了,世人都知,江南一带,有个行踪不定的大盗,名叫葛覃。只是很可惜,他父亲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来。唯一的遗愿,便是葛覃和悔净能好好的。前尘往事,莫要再纠缠,来日之路依然璀璨。”

    阮今月携槿年来同主持拜别,却意外得知了故事的后半段。

    “悔净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葛覃执意为他父亲报仇。后来他二人决裂分别,悔净给葛覃留下一句‘死生不复相见’,便遁入空门,剃度出家。躲在大明寺里为死在葛覃手下的那些人超度,却始终躲着不见她。葛覃这么些年来,凭借一己之力,将那些追杀悔净父子的门派全部灭门,一年做一起,成事之后就会来大明寺长住。他躲在佛堂里烧香念经,她枯坐后院旁种地养花。一年复一年,只见今夕,他二人阔别十年,方再次相见。”

    主持顿了一下,复又扬起微笑:“我知道葛覃是放不下什么,还剩最后一个门派未能灭门,她放不下。我倒是希望他们蹉跎了半生,能放下前尘往事,好好享受眼前的时光。莫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阮今月轻声应同:“我倒也盼着他们能冰释前嫌,前半生苦难太多,后半辈子能陪着对方,安稳余生,也算是得善终了。主持这么些年为了他们,也是操碎了心呢。”

    “我佛慈悲,能渡一人便是善举。只看他二人的造化,能否结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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