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梦外梦里
清央静静地待在蔷苑看书弹琴，看似与世俗无争，心却在纷扰的尘世里。
一树树蔷薇枝叶在春意渐浓的时令里越发青葱欲滴，枝丫间密密打着花苞，蓄着淡香，不用多久，满院子紫色蔷薇便会次第绽放，热闹着王府的热闹。
一室的光影由亮而暗，师父的大婚也应结束了吧。
昨天从书阁出来，师父告诉她，若她不喜婚宴上的喧闹，便可待在蔷苑看书弹琴。
清央自是不想那种大红的颜色张扬在面前刺痛着心，于是一个人呆在蔷苑。
清央望着快要隐没在山脊背后的夕阳，平常意境极好的琴乐放在今天都失了韵味。
她抱着紫狐来到庭院里，却见太子从庭院那端匆匆而来，明显是来找她的。
清央想返回屋子，自从被赐婚太子，她便不想面对他。
但太子显然已看见了她。
“清央。”陌上修出声唤住她，笑得欢喜。
“见过太子。”清央不得已停下，向太子行礼。
“清央不用见外，这没有旁人，无需多礼。以后你我结为夫妻，这些礼节全免了，我只是你的夫君，而你是我的妻，我的女皇。”陌上修高兴地说，向前几步，想扶起清央，清央轻轻避开。
“太子殿下是君，清央的礼节必是不能少。”清央疏离地说，抱着紫狐往旁边秋千架走去。
陌上修紧走几步，抓住清央的衣袖。
“太子殿下，你？放手。”清央用力扯自己的衣袖，语气里布了一层怒气。
“清央，如今的你为何对我这般疏离？”陌上修敛了笑，也松开了手。
“太子殿下要我如何待你才不是疏离？你要皇上赐婚时又何曾问过我？”清央瞪着太子。
“我要皇上赐婚，是因为我爱你，你对我这般，难道传闻是真？”
“没有难道，也没有传闻。”清央断然否认。
“没有就好，我从未信过传闻。清央，师父今日大婚，是南国之福。他这些年南征北战，把所有的心力用来固守江山，陌上王朝是亏欠他的。师父此生愿景就是南国繁荣，百姓安好！你及笄之年便是我们大婚之时，也是我执掌江山之始，以你我的才情与谋略，我们会让南国如师父所愿。”陌上修敛了的笑重新布满眉梢，整个人生动起来。
清央望着喋喋不休的太子，心如刀割。
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师父在雍颐堂娶别的女子，她在蔷苑面对她未来的夫君。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千万种痛堆在心里的她想大声呼喊，想无所顾忌地哭泣，想要冲破禁锢的一切。
可是绝望中又想起自己对师父的承诺，想起师父大婚时刻她若对着太子歇斯底里发作，太子会怎么想她和师父？
于是只能紧紧抓住蔷薇藤蔓，仰起脸，望着天上破败如柳絮的云，泪流回心里。
陌上修见清央神色凄淡，不言一语，也觉无趣，便说：
“清央，天已晚，我也要回宫去了，你早一点休息，不用多想。”然后转身，离去。
清央跌坐在秋千上。
她宁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痛着，也不想面对最不想面对的太子。
可是及笄之年也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了。
紫狐，我该怎么办？
在丞相府，我时常听阿爹告诫哥哥们：圣意难测，圣意难违，稍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
卫家错综旁大的一家子，师父偌大的武平王府，我又如何违得了圣意？
清央抱着紫狐，痛苦地闭上眼睛。
夜幕来临。
众人皆散去。
新人送入洞房。
可夜深了，君子薇还是一个人坐在婚床上。
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帷幔，红色的烛光，屋内的一切都是喜庆的红色，却如血一样刺着君子薇的心。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南国，陌生的王府，陌生的夫君，还有今天这个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大婚，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泪滑下妆容精致的面庞。
父皇，您送薇儿和亲南国，想用薇儿的才貌取宠于秦非煜，也许您和薇儿都想错了。
“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的上巳节，却是惹了几处相思，落了几重伤愁。
秦非煜脱去累赘的新郎服，换上一身水蓝色的广袖长袍。
他静坐了一会，还是起身走出了明苑，朝蔷苑走去，却在蔷苑庭院外止了步。
蔷苑只留了几盏宫灯，朦胧的灯光守着入眠的主人。
一院蔷薇，暗香浮动，静谧安好。
秦非煜一动不动站在蔷苑庭院外暗淡的光影里，深夜细碎的露水落在水蓝色的广袖长袍上和墨发上，他却浑然不知。
谁又能想到，杀伐果断、冷硬如冰、权势滔天的武平王，大婚的夜里，会在一院朦胧的光影外站了一宿。
而清央这一晚，睡得极痛苦。
太子离开后，她在秋千架上抱膝坐了很久，回到屋内，又在窗前站了许久，夏烟一再催促下，才合衣躺下。
迷迷糊糊睡着了，又一直在梦魇里：
她一个人闯入了莽莽的森林里，古木参天，寒气逼人，唯一昏暗的光是一束束从古木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一直追着她，她提着紫色长裙拼命跑着，遍地荆棘，如凝脂的肌肤被刺出猩红的血粒子，她也顾不上疼。而在她前面不远处总有一个人，身形颀长，手执羽扇，玉簪冠发。她朝他跑去，却始终是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候明明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衣袖又从她的手尖滑落。她张口想呼喊“救命”，又无法发不出声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清央陷入绝望的恐惧里。
当后面追赶的人一剑刺入心脏的时候，清央吓得坐了起来，一时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看清周遭熟悉的淡紫色帷幔，清央才回过神来，一张脸煞白得无一丝血色。
梦境里，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人都抛弃了自己。
那个眉眼模糊的身影，好像是楚哥哥，又好像是师父。但都是那样决绝地离自己不远不近，任凭自己绝望地求助也无动于衷。
清央的心痛成一团。
清央在梦境与现实中哭泣，却全然不知庭院外昏暗的光影里秦非煜一夜的守候。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两人在不对的时间里，隔着不对的身份，又加入了另外两个人，即使朝夕相对，终究是隔着了万水千山，无法跨越。
君子薇住在王府的栖霞苑，离明苑不远，秦非煜分派了六个婢女给她。
目前，云熙大陆四国安好，无纷争，秦非煜除了去军营分派将领勤于操练及必要上朝之外，大多待在王府。
每日，君子薇从栖霞苑走出来，总会看到两个身影，或对弈，或弹琴，或画画，或煮茶，或飞龙挥毫，或长篇大论。
两人有时无任何言语交流，却又那么默契，好似一个眼神便胜过万语千言。
素笺流年，那就是彼此的天荒地老一样。
她不由想起赵恒，她也曾是他目光里的天荒地老。
如今却是，万里之遥，她成了别人的王妃。
有时候君子薇也会想，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秦非煜身边那个身影吗？秦非煜会用如此宠溺的目光看着自己吗？
想着，她不由自主朝那两个身影走去。
吴执总是用格外嘹亮的声音行礼：“参见王妃。”
秦非煜便会朝她看过来，清央也会抬头望向她，澄净的眼眸，周身呈清纯之美，她却觉无比碍眼，远远行一个礼，便转身离去，指尖硌着掌心，带着微微的痛。
他，是她和亲而来的夫君，为了他面前的女子，大婚之礼略去，新婚之夜只有她茕茕独影面对红烛，对已成为他王妃的她每日都是彻底的忽略，她如何不嫉恨？尽管她心里也藏着赵恒的身影。
君子薇冷笑，返回栖霞苑。
这日，君子薇无事，便朝蔷苑走去。
王府的蔷薇似乎只开不败，蔷苑终日萦绕着不散的清香。
“参见王妃。”夏烟秋霜冬雪三个婢女福了福身子。
“王妃，你怎么过来了？”正仰着头一手攀着树枝一手剪着蔷薇花的清央，转头看向君子薇，有点意外。
“清央你怎爬那么高？这多危险。啊，你发髻上有只螽斯。”君子薇很是害怕地叫着，又好似很担心清央摔下来，朝她跑去。
清央一惊，下意识用拿着剪刀的手去碰发髻，手一松，锋利的剪刀挨着她的脸颊往下掉落，脸颊有着隐隐的痛，身子也随着晃动，清央赶紧双手抓紧藤蔓稳住身子。但这时君子薇来到了她身边，手搭在她衣裙上，剪刀直直落在君子薇脚上。
“我的脚——”君子薇弯下腰，压抑着痛的声音。
清央从树上跳下，想看看君子薇是否受伤，却被疾跑过来的兰彤推到一边，且大声嚷道：“卫清央，王妃怕你摔下，急急跑过来扶住你，你竟然将剪子刺在王妃脚上，她虽和亲南国，但也是北国最尊贵的公主，你如此以下犯上，不过倚仗的是王爷的盛宠。”
“兰彤，你是王妃陪嫁过来的丫头，行事说话代表了王妃的脸面，王妃没有教你一个小小的侍女直呼本小姐闺名，不经脑子歪曲事实诬陷本小姐清誉，连带着指责王爷，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吗？刚才本小姐在树上，如何能够刺到王妃的脚？又怎会让剪子擦过自己的脸再刺入王妃的脚？”清央不大的声音，却染着料峭的春寒，将“刺”字咬得极重，她最为憎恶别人拿师父说事。
“我何来歪曲事实，王妃的脚——”兰彤大声争辩着。
“你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全然忘记了自己婢女的身份吗？”夏烟气愤地说。
“何事如此喧嚷？”秦非煜冷冷的声音。
“参见王爷。”君子薇显出极痛的神色。
“见过师父。”清央行礼，往旁边走了几步，离秦非煜远一点距离。
“怎么回事？”秦非煜望了一眼君子薇，紧着眉。
“回王爷，王妃好心扶住卫——未来太子妃，却不曾被她嫉恨，故意失手将锋利的剪子刺在王妃脚上，王妃躲避不及，伤了脚。”兰彤卑微跪着，却字字句句不含惧意。
“兰彤闭嘴，”君子薇呵斥道，“清央在高处，哪能看得见本王妃，自是不小心掉了剪子而已。”
清央在稍远处站着，自始至终，不言一语。
“为了这等小事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冬雪，扶王妃回栖霞苑。”秦非煜冷声道。
“是，王爷。”
冬雪搀扶着君子薇，君子薇踮着脚，敛着眸子，慢慢走回栖霞苑，似是受伤不轻。
“清央，过来。”秦非煜声线里的冷意褪去，换之的是略微的责备。
“师父——”清央慢慢蹭到秦非煜身边。
“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许再爬树，你偏就不听，如今倒好，将自己的脸也弄伤了，可曾疼？”秦非煜伸手将清央耳际的发拂开，雪白肌肤露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不疼不疼，师父，你怎看到了？”
“你以为离师父远一点，便看不到？”
“师父火眼金睛，自是无一事能瞒住您。”
“师父那里有上好的御容膏，生肌无痕，待会儿要夏烟拿过来涂上，免得留下疤痕成了丑姑娘。”
“丑也不碍事。”清央灿烂笑着。
“以后不许再爬树，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变丑这么简单。”
“是，遵命。”清央极大声，继而疑问道，“师父，你怎不信兰彤所言？”
“你随师父这么多年，你的性子师父还不知？有时虽顽劣，却从无算计心机，你若真想伤君子薇，哪能让一个婢女寻着错处。”
“师父英明。”
“你心无城府，经此一事，也是好的，以后入了宫，免不了要面对更多的勾心斗角。”
清央明艳的笑暗淡了下去。
她何曾想入宫。
一树树蔷薇枝叶在春意渐浓的时令里越发青葱欲滴，枝丫间密密打着花苞，蓄着淡香，不用多久，满院子紫色蔷薇便会次第绽放，热闹着王府的热闹。
一室的光影由亮而暗，师父的大婚也应结束了吧。
昨天从书阁出来，师父告诉她，若她不喜婚宴上的喧闹，便可待在蔷苑看书弹琴。
清央自是不想那种大红的颜色张扬在面前刺痛着心，于是一个人呆在蔷苑。
清央望着快要隐没在山脊背后的夕阳，平常意境极好的琴乐放在今天都失了韵味。
她抱着紫狐来到庭院里，却见太子从庭院那端匆匆而来，明显是来找她的。
清央想返回屋子，自从被赐婚太子，她便不想面对他。
但太子显然已看见了她。
“清央。”陌上修出声唤住她，笑得欢喜。
“见过太子。”清央不得已停下，向太子行礼。
“清央不用见外，这没有旁人，无需多礼。以后你我结为夫妻，这些礼节全免了，我只是你的夫君，而你是我的妻，我的女皇。”陌上修高兴地说，向前几步，想扶起清央，清央轻轻避开。
“太子殿下是君，清央的礼节必是不能少。”清央疏离地说，抱着紫狐往旁边秋千架走去。
陌上修紧走几步，抓住清央的衣袖。
“太子殿下，你？放手。”清央用力扯自己的衣袖，语气里布了一层怒气。
“清央，如今的你为何对我这般疏离？”陌上修敛了笑，也松开了手。
“太子殿下要我如何待你才不是疏离？你要皇上赐婚时又何曾问过我？”清央瞪着太子。
“我要皇上赐婚，是因为我爱你，你对我这般，难道传闻是真？”
“没有难道，也没有传闻。”清央断然否认。
“没有就好，我从未信过传闻。清央，师父今日大婚，是南国之福。他这些年南征北战，把所有的心力用来固守江山，陌上王朝是亏欠他的。师父此生愿景就是南国繁荣，百姓安好！你及笄之年便是我们大婚之时，也是我执掌江山之始，以你我的才情与谋略，我们会让南国如师父所愿。”陌上修敛了的笑重新布满眉梢，整个人生动起来。
清央望着喋喋不休的太子，心如刀割。
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师父在雍颐堂娶别的女子，她在蔷苑面对她未来的夫君。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千万种痛堆在心里的她想大声呼喊，想无所顾忌地哭泣，想要冲破禁锢的一切。
可是绝望中又想起自己对师父的承诺，想起师父大婚时刻她若对着太子歇斯底里发作，太子会怎么想她和师父？
于是只能紧紧抓住蔷薇藤蔓，仰起脸，望着天上破败如柳絮的云，泪流回心里。
陌上修见清央神色凄淡，不言一语，也觉无趣，便说：
“清央，天已晚，我也要回宫去了，你早一点休息，不用多想。”然后转身，离去。
清央跌坐在秋千上。
她宁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痛着，也不想面对最不想面对的太子。
可是及笄之年也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了。
紫狐，我该怎么办？
在丞相府，我时常听阿爹告诫哥哥们：圣意难测，圣意难违，稍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
卫家错综旁大的一家子，师父偌大的武平王府，我又如何违得了圣意？
清央抱着紫狐，痛苦地闭上眼睛。
夜幕来临。
众人皆散去。
新人送入洞房。
可夜深了，君子薇还是一个人坐在婚床上。
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帷幔，红色的烛光，屋内的一切都是喜庆的红色，却如血一样刺着君子薇的心。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南国，陌生的王府，陌生的夫君，还有今天这个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大婚，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泪滑下妆容精致的面庞。
父皇，您送薇儿和亲南国，想用薇儿的才貌取宠于秦非煜，也许您和薇儿都想错了。
“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的上巳节，却是惹了几处相思，落了几重伤愁。
秦非煜脱去累赘的新郎服，换上一身水蓝色的广袖长袍。
他静坐了一会，还是起身走出了明苑，朝蔷苑走去，却在蔷苑庭院外止了步。
蔷苑只留了几盏宫灯，朦胧的灯光守着入眠的主人。
一院蔷薇，暗香浮动，静谧安好。
秦非煜一动不动站在蔷苑庭院外暗淡的光影里，深夜细碎的露水落在水蓝色的广袖长袍上和墨发上，他却浑然不知。
谁又能想到，杀伐果断、冷硬如冰、权势滔天的武平王，大婚的夜里，会在一院朦胧的光影外站了一宿。
而清央这一晚，睡得极痛苦。
太子离开后，她在秋千架上抱膝坐了很久，回到屋内，又在窗前站了许久，夏烟一再催促下，才合衣躺下。
迷迷糊糊睡着了，又一直在梦魇里：
她一个人闯入了莽莽的森林里，古木参天，寒气逼人，唯一昏暗的光是一束束从古木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一直追着她，她提着紫色长裙拼命跑着，遍地荆棘，如凝脂的肌肤被刺出猩红的血粒子，她也顾不上疼。而在她前面不远处总有一个人，身形颀长，手执羽扇，玉簪冠发。她朝他跑去，却始终是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候明明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衣袖又从她的手尖滑落。她张口想呼喊“救命”，又无法发不出声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清央陷入绝望的恐惧里。
当后面追赶的人一剑刺入心脏的时候，清央吓得坐了起来，一时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看清周遭熟悉的淡紫色帷幔，清央才回过神来，一张脸煞白得无一丝血色。
梦境里，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人都抛弃了自己。
那个眉眼模糊的身影，好像是楚哥哥，又好像是师父。但都是那样决绝地离自己不远不近，任凭自己绝望地求助也无动于衷。
清央的心痛成一团。
清央在梦境与现实中哭泣，却全然不知庭院外昏暗的光影里秦非煜一夜的守候。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两人在不对的时间里，隔着不对的身份，又加入了另外两个人，即使朝夕相对，终究是隔着了万水千山，无法跨越。
君子薇住在王府的栖霞苑，离明苑不远，秦非煜分派了六个婢女给她。
目前，云熙大陆四国安好，无纷争，秦非煜除了去军营分派将领勤于操练及必要上朝之外，大多待在王府。
每日，君子薇从栖霞苑走出来，总会看到两个身影，或对弈，或弹琴，或画画，或煮茶，或飞龙挥毫，或长篇大论。
两人有时无任何言语交流，却又那么默契，好似一个眼神便胜过万语千言。
素笺流年，那就是彼此的天荒地老一样。
她不由想起赵恒，她也曾是他目光里的天荒地老。
如今却是，万里之遥，她成了别人的王妃。
有时候君子薇也会想，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秦非煜身边那个身影吗？秦非煜会用如此宠溺的目光看着自己吗？
想着，她不由自主朝那两个身影走去。
吴执总是用格外嘹亮的声音行礼：“参见王妃。”
秦非煜便会朝她看过来，清央也会抬头望向她，澄净的眼眸，周身呈清纯之美，她却觉无比碍眼，远远行一个礼，便转身离去，指尖硌着掌心，带着微微的痛。
他，是她和亲而来的夫君，为了他面前的女子，大婚之礼略去，新婚之夜只有她茕茕独影面对红烛，对已成为他王妃的她每日都是彻底的忽略，她如何不嫉恨？尽管她心里也藏着赵恒的身影。
君子薇冷笑，返回栖霞苑。
这日，君子薇无事，便朝蔷苑走去。
王府的蔷薇似乎只开不败，蔷苑终日萦绕着不散的清香。
“参见王妃。”夏烟秋霜冬雪三个婢女福了福身子。
“王妃，你怎么过来了？”正仰着头一手攀着树枝一手剪着蔷薇花的清央，转头看向君子薇，有点意外。
“清央你怎爬那么高？这多危险。啊，你发髻上有只螽斯。”君子薇很是害怕地叫着，又好似很担心清央摔下来，朝她跑去。
清央一惊，下意识用拿着剪刀的手去碰发髻，手一松，锋利的剪刀挨着她的脸颊往下掉落，脸颊有着隐隐的痛，身子也随着晃动，清央赶紧双手抓紧藤蔓稳住身子。但这时君子薇来到了她身边，手搭在她衣裙上，剪刀直直落在君子薇脚上。
“我的脚——”君子薇弯下腰，压抑着痛的声音。
清央从树上跳下，想看看君子薇是否受伤，却被疾跑过来的兰彤推到一边，且大声嚷道：“卫清央，王妃怕你摔下，急急跑过来扶住你，你竟然将剪子刺在王妃脚上，她虽和亲南国，但也是北国最尊贵的公主，你如此以下犯上，不过倚仗的是王爷的盛宠。”
“兰彤，你是王妃陪嫁过来的丫头，行事说话代表了王妃的脸面，王妃没有教你一个小小的侍女直呼本小姐闺名，不经脑子歪曲事实诬陷本小姐清誉，连带着指责王爷，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吗？刚才本小姐在树上，如何能够刺到王妃的脚？又怎会让剪子擦过自己的脸再刺入王妃的脚？”清央不大的声音，却染着料峭的春寒，将“刺”字咬得极重，她最为憎恶别人拿师父说事。
“我何来歪曲事实，王妃的脚——”兰彤大声争辩着。
“你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全然忘记了自己婢女的身份吗？”夏烟气愤地说。
“何事如此喧嚷？”秦非煜冷冷的声音。
“参见王爷。”君子薇显出极痛的神色。
“见过师父。”清央行礼，往旁边走了几步，离秦非煜远一点距离。
“怎么回事？”秦非煜望了一眼君子薇，紧着眉。
“回王爷，王妃好心扶住卫——未来太子妃，却不曾被她嫉恨，故意失手将锋利的剪子刺在王妃脚上，王妃躲避不及，伤了脚。”兰彤卑微跪着，却字字句句不含惧意。
“兰彤闭嘴，”君子薇呵斥道，“清央在高处，哪能看得见本王妃，自是不小心掉了剪子而已。”
清央在稍远处站着，自始至终，不言一语。
“为了这等小事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冬雪，扶王妃回栖霞苑。”秦非煜冷声道。
“是，王爷。”
冬雪搀扶着君子薇，君子薇踮着脚，敛着眸子，慢慢走回栖霞苑，似是受伤不轻。
“清央，过来。”秦非煜声线里的冷意褪去，换之的是略微的责备。
“师父——”清央慢慢蹭到秦非煜身边。
“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许再爬树，你偏就不听，如今倒好，将自己的脸也弄伤了，可曾疼？”秦非煜伸手将清央耳际的发拂开，雪白肌肤露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不疼不疼，师父，你怎看到了？”
“你以为离师父远一点，便看不到？”
“师父火眼金睛，自是无一事能瞒住您。”
“师父那里有上好的御容膏，生肌无痕，待会儿要夏烟拿过来涂上，免得留下疤痕成了丑姑娘。”
“丑也不碍事。”清央灿烂笑着。
“以后不许再爬树，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变丑这么简单。”
“是，遵命。”清央极大声，继而疑问道，“师父，你怎不信兰彤所言？”
“你随师父这么多年，你的性子师父还不知？有时虽顽劣，却从无算计心机，你若真想伤君子薇，哪能让一个婢女寻着错处。”
“师父英明。”
“你心无城府，经此一事，也是好的，以后入了宫，免不了要面对更多的勾心斗角。”
清央明艳的笑暗淡了下去。
她何曾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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