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水不深山不重

    一夜之间，小庄成了梁父的义子，令月的义兄。小庄以为是自己赌赢了，暗自窃喜，如果自己当初没那么勇敢，是不是也没有今天的结局。

    他哪里知道，自己只是桂月下的一枚棋子，无论他怎么选择，结局永远不会变。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捉弄？

    寂寥的月光下，微醺的小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今生死未卜，想到这他心底最柔弱的部分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只能默默祈祷，如果父亲还活着，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缘再见一面。

    从中医世家的弟子到食不果腹的流民，从汗流浃背的晒莨工到染整工艺的传人。这短短的十八载人生，命运多舛，跌宕起伏。

    小庄想起了大钟和大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喝当初许诺的好酒，人生啊，就是这样，想着做什么但没有能力做到，等有能力做到的时候又担心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别胡思乱想，凡事尽力而为，尽最大的努力，接受最差的结果，这就是人生，残酷但真实。

    这里是南国丝都，小庄第一次穿着香云纱便慨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华美的面料，泛着鎏金的光泽，既有蚕丝制品亲肤透气、挺爽柔润的舒适体验，又耐日晒和水洗，易洗易干，轻薄但不易起皱，柔软但富有筋骨。

    香云纱是极具东方美学的智慧结晶，汲取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大自然鬼斧神工匠心打造，丝丝缕缕缱绻。

    梁父娓娓道来，这香云纱亦有许多种，冠乐绉香云纱、龟纹香云纱、花罗香云纱、素绉缎香云纱......

    令月对这些早已耳熟能详，她侧目看向小庄，小庄注视着梁父，撷取精华，若有所思。

    香云纱的工艺我们各厂术业各有专攻。我们梁家主要是做香云纱的染整技艺。

    香云纱最早叫做“响云沙”，因为穿着走路会“沙沙”作响，甚是悦耳抖动面料会听到像雷一样的响声，梁父将一块香云纱展开抖动了起来，果然如闷雷一般隆隆作响，是其他面料所不能发出的声响。后来人们口口相传，最终称之为现在的香云纱。

    香云纱无法批量产出，无法依靠机器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香云纱染整技艺俗俗称“三洗九煮十八晒“，可实际上的工序更是多达三十余道。

    香云纱的魅力还在于双面异色，通常一面是香云纱本色，即太阳光的颜色，也是汗水的颜色，另一面是黑色，那是薯莨汁液和“过河泥”发生反应后产生的黑色沉淀物，凝结呈胶状物质于纱绸的表面。

    太阳的颜色，这竟然和小庄的比喻一模一样，对，那金灿灿的就是晒莨工汗水浸润的太阳光的颜色，正是因为天气的阴晴不定，日晒的程度不同，每一块纱料的颜色都不尽相同，也正是这种不确定性，给了香云纱一种神秘和特别的感觉。

    梁父俨然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由于香云纱受天气和环境限制，香云纱染整并非全年进行，强烈的阳光和适宜的温度是香云纱染整技艺的必备要件。往往清明之后方可开始，夏秋两季的时间最为合适。

    经过山之薯莨与水之河泥而染整过的香云纱是师傅们精湛的技艺凝结成的心血之作，这行当已经历经朝代更迭，数辈人的努力和探索，得以流传至今，巧夺自然鬼斧神工之力，顺应大自然与万物生长规律，也与时俱进推陈出新，改革创造，因地制宜的顺应了物性与天时地利人和。

    小庄的眼前徐徐展开了一幅生动的画卷，新年伊始举行宏大的祭奠活动“做芽”，祈祷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今年的香云纱能有一个好收成。

    师傅们分工协作，众志成城，欢欣鼓舞，仿佛要一起经历一场战斗，既要顺应天时，又要尽可能地进行战略布局，呈现出别具一格的战斗场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准备纱绸、头过水，审时度势——抢一个好天气晒莨，稍作休整——两过水、三过水、再抢占一个好天气晒莨，运筹帷幄——煮练、四过水、晒干，向高地发起总攻——卷绸之后转移阵地，过乌，胜利就在前方——再水洗、晒干、封莨水、晒干，终于要胜利了，已经可以看出香云纱的雏形，打扫战场——摊雾、拉幅、卷绸、尺码检整、成品入库，终于在师傅们的汗水浇灌下、在大家密切配合下采撷了胜利的果实。

    令月深知，香云纱是家族的祖业，是爹爹的事业，是她也必须要用心守护的一种传承。父亲是用真情实感在讲述，仿佛一名时间的旅者，用毕生的赤诚和热忱讲述着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让令月觉得香云纱那些纷繁复杂的染整技艺也不是那么单调乏味，父亲高屋建瓴，提出了很多自己的设想，等待令月和小庄共同去实践去探索。

    令月平日最不喜欢看那些染整技艺方面的书，也不愿意亲自上手去操作，哪怕去厂里看看也只是出于一时好奇。但现在她竟然恨不得马上去厂里，和小庄亲手染整出一匹色彩绚烂的香云纱，只想想都觉得脸红心跳，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只是不知道小庄是否也对自己有同样的心情。

    小庄和令月竟想到了一处，现在他和令月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义兄，她是义妹；他是师兄，她是师妹。现在的他何其幸运，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两个人有机会一起传承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技艺，共同创造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香云纱，把情化作薯莨一遍一遍晕染爱情的底色，把爱化作河泥把情的另一边抱紧，合而为一，彼此缠绵，永不分离，共同成就那飘着光，透着彩的旖旎春色，共同谱写无悔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