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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开城区

    马丁先生在卡隆城生活了一辈子。虽然他从未踏足过卡隆以外的世界,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成为卡隆城阅历最丰富的人物之一。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经历过或目睹过的最难忘的事是什么,他一定会这样回答:

    “说起那件事,我可就得好好吹嘘一番了。你们一点都听过这句话:梅多夫欧瑞恩的律法不容挑战,否则埃弗伦特卫戍部队会用他们的枪和剑展示出它的权威。但你们一定都没见识过,埃弗伦特卫戍部队哭丧着脸的样子!在我还年幼未经世事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支军队的威名,还有几个关于埃弗伦特城里的某些组织跟他们作对的故事;那些故事的主角最后都被绞死了,其中几个是在卡隆执行的,我还去看了。但是我现在要跟你们讲的这个故事跟那些都不一样。这个故事的主角成功逃走了,不仅如此,还把埃弗伦特卫戍部队戏耍了一番,因为那些家伙回去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垂头丧气,一言不发,活像只犯了错被主人踹进泥坑里的丧家犬。哈哈哈!”

    于是,人们通过马丁先生的描述,在脑海中描绘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灰衣黑裤的女人,骑着马越过尖尖的路障,从埃弗伦特的城门内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二十个埃弗伦特卫戍部队士兵。他们在一片杂草丛里追逐,然后冲进一片小树林。那个女人在树林里灵巧地穿梭着,像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的松鼠一样。不过后面的士兵们也不是吃素的,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咬得很紧。小树林的南方有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毗邻卡隆城,人称小卡隆村。那个女人见甩不掉追兵,于是掉转马头,冲进小卡隆村里。士兵们也追了进去。

    那个村子的人哪见过这场面,被吓得尖叫着四处乱窜,加之村庄里的道路本就狭窄,使得追兵们不得不排成纵队前进。他们兵分三路,打算包围女人。

    “那个女人的骑术真是不得了,我看到她放慢速度,从马背上站起来,伸手将路边堆叠的木头上盖着的布扯下来。那些堆放好的木头一下子塌下来,砸在前面的追兵们身上,把他们摔下马。后面的追兵来不及刹住马蹄,也跟着遭了殃。”马丁先生手舞足蹈地描述着。

    女人往村庄的水塘跑去,进入一条只能直行的巷子。一队追兵赶在她的前头,绕过转角堵在巷子出口处。另一队从后方赶上女人,堵住她的退路。他们显然是认为女人无路可逃了,便叽叽喳喳地放着狠话,劝诱女人下马投降,接受律法的审判。

    小卡隆村的建筑风格仿照了卡隆城,采用斜边平顶的屋顶结构,不过由于小卡隆村的建筑普遍低矮,因此它的屋檐做了改动,变成像梯子一样斜垂至地面,可以让人爬上去来到屋顶,村民们可以由此在屋顶晾衣服和放置杂物。

    女人淡然一笑,随即掉转马头,踩着屋檐跳到一所民房的屋顶,把一众埃弗伦特卫戍部队士兵看呆了。房子里的村民估计也吓傻了。女人策马在屋顶上奔跑,在不同房子间的屋顶上跳来跳去,同时不断踢落杂物,阻碍士兵们的追击。在一片哀嚎咒骂、鸡飞狗跳中,女人轻松突出包围圈,沿着屋顶一路跳到水塘边。那里地形开阔,很适合全速奔跑。于是,当那群士兵绕来绕去,好不容易追到水塘边时,女人已经跟他们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不过他们并不想放弃,依然追了上去。

    “埃弗伦特的律法不容挑战,啊,他们真的很想证明这点,可惜没能成功。”马丁先生讥笑道。

    见追兵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女人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沿着水塘把士兵们往一片玉米田里引。那片玉米田位于水塘下方的一块洼地里,通过三个通水口连接着水塘,恰好当时这些通水口都处在关闭状态。由于女人和士兵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打开通水口的开关。她快马加鞭赶到通水口所在的堤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依次破坏掉三个通水口。那些通水口没有一下子就停止工作,因为水塘里的水并没有一下子涌出来,而是等到女人故意放慢脚步,给士兵们营造出追得上她的假象,从而愉快地冲进玉米田时,才突然喷涌而出,如洪水般漫进玉米田里。

    女人在被水淹没之前,飞速冲出玉米田,速度快得连时间都变慢了。那些可怜的士兵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还没跑到玉米田边缘,就大呼小叫地泡起澡来,看上去激动极了。哦,对了,别忘了还有同样激动的小卡隆村村民们;估计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倒霉事,不仅村子被搞得鸡犬不宁,种植的玉米还被水淹了。真是天灾易测,人祸无常啊!

    “我要是他们的长官,准得给他们记上一笔过错,理由是工作期间玩水。”马丁先生简直笑得合不拢嘴,“那个女人站在堤上,挥手跟埃弗伦特卫戍部队的士兵们道别,然后她一路飞驰,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卡隆城里,差点把当时坐在城门口无聊到快要发霉的我给刮走。我就这么说吧,那天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马丁先生如是说。至于后来的事,马丁先生就不知道了,只见那个女人冲进卡隆城,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然后就消失在了某个拐角处。

    当然,故事不会到此就结束。在马丁先生无法知晓的后续里,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卡隆城,没有在这座距离“黄金城”埃弗伦特一百公里左右的,梅多夫欧瑞恩的第二大城市留下任何痕迹。

    当天下午四时左右,若希骑马通过卡隆城的南门关卡,正式离开梅多夫欧瑞恩的城市区,来到了这个“黄金的国度”被称为荒郊野岭的土地上,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不再是城镇的热闹和喧嚣,而是独属于荒野的孤独与寂静。

    此时的日环已然过了最为明亮耀眼的时刻,正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手里提着的煤油灯,虽然昏沉,但仍足以照亮一切。广阔寂寥的荒野在若希的眼前向远方铺开去,在它的尽头处,一片灰蒙蒙的森林耸立在地平线上,于朦胧中忽隐忽现,像是大法师施展的某种幻象魔法,既真实又玄幻。

    更远处的野狼丘陵已完全消失了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描摹的灰雾景象,恍若一个不存在但又明确可见的世界;若希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声,来自那低矮起伏的丘陵里凄厉的狼嚎,古老又危险,就像她一样。

    前往风息原野的路程很漫长,很安静,就像带着记忆又重走了一遍人生一样。这样一段旅程最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了,你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因为从你开启这段旅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自觉地这么做了。

    当若希独自一人走在这样一段孤寂的旅途上时,当古老的土地在她脚下反复消逝时,当古老的群山无数次被她甩在身后时,她的心中往往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悲凉。那是一种很模糊、很遥远的情感,自古老时代就已扎根于她的心中。她说不清产生这种悲凉的原因究竟是哪一种:也许是见证了银色骑士的没落,也许是习惯了无人理解的落寞,也许是目睹了整个世界的衰败,也许是领略了芸芸众生的麻木,也许全都有之,又或者只是单纯为自己受世人厌恶排斥的境遇感到不满。说起来还真是可怜又可笑,不是吗?

    唉,这是她第几回像这样胡思乱想了?她数不过来,萳科尔肯定也数不过来,她最不喜欢看到她胡思乱想了。若是同为银色骑士的“老寒腿”赫吉还在,准会惊呼自己发现了同志一名。要是他还活着,肯定遍地都是同志,若希心想,虽说他已经死了,早在一千年前就死了,死的透透的,就像一千年前抛弃银色骑士的诸夏之民一样——现在他们改称恩赐之民了。而她这个银色骑士,正要为了钱去实现抛弃他们的人的梦想。

    命运可真是幽默啊!

    若希加快了前进速度,尽管她的马对此不大乐意。马啼声飘荡在梅多夫欧瑞恩的荒野上,从一开始的悠扬变成了如今的杂乱,不知不觉间把若希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的马已经连续奔跑了五个小时,早就累坏了,是需要休息一下的时候了。风息原野北方的那片森林近在眼前,她拍了拍马脖子,让它再坚持一下,等他们进了森林就停下休整一番。

    这片森林没有名字,没有独特之处,里面全是乡野常见的橡树和桦树,北风不断从中穿梭而过,把树枝弄得摇头晃脑。它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座普通的森林,然而正是这种平平无奇,反倒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就像你从乡村路边一所朴素的民宅旁路过时,不用去担心里面会突然冲出一头,令人意想不到的骇人怪物来袭击你。若希牵着马慢慢走在这片森林里,心里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不过她依然保持着警惕,她深知,无论何时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世界各地的归环之树凋萎严重的今天。

    她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程,直到她的马呼哧着表达不满。

    “好啦好啦,辛苦你了,我们休息一下吧。”若希无可奈何地说道。

    若希轻轻地抚摸着马的脖子,任由它低头啃食野草。看着马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不禁感叹起来,为什么相比人类,动物反而更容易接受她这类人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对于它们来说,任何被世人唾弃的身份在它们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

    若希抬起头,不经意间突然发现,前方一片高大灌木丛的后面传出了一团微弱的火光。她记得刚才那里是没有任何光亮的。火焰不可能凭空出现。

    有人也来到了这片森林里。

    若希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决定上前去看看。为了不惊动对方,她把马留在原地,独自一人走了过去。她无声无息地潜行至灌木丛前,一丁点儿声响也没发出;作为一个银色骑士,这只是基本功的一部分而已——她甚至没有使用灵祷去消除自身的气息。

    “什么人?”还没等她悄悄拨开灌木丛,准备一探究竟时,灌木丛的后面忽地传来了一声质问;声音柔和有力,温柔中透着一股坚毅,让人一听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它。

    一个男人?若希自认为脚步隐藏得很好,一般人绝无可能发现她的存在,但听得出对方的声音明显是朝向她这边的。

    她突然顿住了。

    “出来吧,偷窥别人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那个听起来十分舒适的声音再次劝道。

    “真是无礼,竟然有人胆敢窥视尊敬的伊古·亚戈斯先生的俊颜。”若希大摇大摆地穿过灌木丛,朗声说道。

    一个穿着双环纹饰黑长袍,黑绒金丝修身裤和黑色尖头靴的男人正坐在草地上,他的旁边站着一匹棕马。一听见动静,男人立即抬起头来。那一瞬间,他们的银色眼睛对视在一起。随后,男人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或者说是蹦了起来,就像地面上装了个弹簧。

    “这件事要是叫薇薇丝小姐知道了,岂不得掀了这片恩赐之地。”若希笑道。

    “那我一定会制止她的。”男人也笑了。

    “用一记甜蜜蜜的吻吗?”

    两人哈哈大笑,随即拥抱起来。日环的光已经黯淡至最低点,无法再穿透这片森林茂密的枝叶,只能在一片迷蒙中描绘出两人的剪影。他们的笑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给这个常年鲜有人问津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生气,连若希的马都主动跑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火堆燃烧着,不旺也不弱,刚好足够照亮两人的脸。

    “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伊古搓着手说。

    “我也想不到。来吧,让我们为命运的奇妙感叹一秒钟。”若希微笑道。

    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伊古心里琢磨着。当然,情有可原。

    “一。”伊古说。“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是接到了新委托吗?”伊古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和坚毅,不过这次新添了一种喜悦。

    若希从腰袋里取出委托凭证,递给伊古。此时的森林一片昏暗,若希和伊古两人的眼睛在昏黑中发出奇异的银光,像四只小小的银火虫。伊古将委托凭证放到火堆旁。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银色骑士的视力跟猫科动物一样敏锐,在晚上即使不借助灯光或者火光也能看清东西。若希看着伊古的做法,若有所思。

    “黑夜泪石。”伊古说着将凭证还给若希,“嗯,紧跟潮流也不是一件坏事,据我了解,恩赐之地的大部分银色骑士都跑到太戈荒漠去了。你的雇主了解黑夜泪石吗?”

    “美丽、迷人,而且使人长寿。是啊,人们总是对美好的传说坚信不疑呢。”若希摇了摇头,将委托凭证塞回腰袋里。“要是让那些贵族们知道,黑夜泪石会腐蚀普通人的健康,不知道他们对它还会不会这么热衷。哈,可惜他们不知道!”

    “唔,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你的雇主呢?”伊古捋了捋修得整整齐齐的胡须,认真地问道。

    若希忍不住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她把十指摆成三角形,放在嘴巴前,说道:

    “拜托,我们可是银色骑士!你应该知道人们私底下管我们叫什么。凶手、嗜血魔、小偷、强盗、恶棍,还有一大堆诸如此类的响当当的名号。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我猜你也不会去相信从一个被冠以这么多头衔的家伙嘴里说出的话吧?”

    “更何况,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若希补充道。

    伊古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问道:“太戈荒漠那么广阔,你有把握找到黑夜泪石吗?”

    “老实讲,完全没有。”

    “我想也是。那你图的又是什么呢?找不到黑夜泪石,你就拿不到酬金。”

    若希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向她的马。她从挂在马鞍上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个布袋,转身面向伊古,同时用手拍了拍布袋。布袋里立刻传出夏石碰撞的声音。然后她将布袋放回去,重新坐到火堆旁。

    “五万夏石。”她说。

    伊古明白了。当谈条件的双方地位不同时,地位高的一方就可以提出无理的,同时又合适的条件。

    “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奇怪在这儿遇见你了。你还打算到太戈荒漠执行委托吗?”

    “当然!”

    “尽职尽责,我喜欢!”

    “好了,接下来该换我审问了。”若希露出坏笑。

    “非常欢迎。”

    她调整坐姿,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刚准备开口时,她又觉得缺了点什么,犹豫了一下。

    “清嗓子,记得要用拇指和食指按着咽喉。”伊古提醒道。他完全清楚若希要干什么。“亚当团长讲话前总会这么做,不然就算给他十张嘴他也讲不清想讲的。”

    若希会心一笑。她照做了。

    “你为什么也出现在这呢?薇薇丝呢?”她问。

    “她在‘血城’布洛德照顾一群孤儿。我接了一份委托。一个老妇人的儿子被流放到太戈荒漠,三周前,他的流放期满了,老妇人急需有人帮她接回儿子,或者带回部分残骸。”伊古语带同情地说。

    “引渡人。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银色骑士著名的好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若希挖苦道。

    “我只是在尽我的本职,身为银色骑士的本职。遗憾的是,现在的很多银色骑士都忘记了,他们当初加入这个团体的初心。恐怕你也不例外,若希。”伊古悲观地评价道。

    “哦,得了,伊古,银色骑士早就死了!你我都知道的!早在一千年前,人们抛弃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若希阴沉沉地吼道,一脚踩灭将熄的火堆。“就跟阿古莉丝一样,已经死了!!”

    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出声。伊古很想尽快打破僵局,然而他做不到,就像他做不到让若希的爱人复活过来一样。

    森林重归于寂静,静得吓人。树叶不停颤抖着。他们的马一动不动,显然是被若希吓坏了。

    时间偷偷地走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最终,伊古还是开口了,声音无比温柔坚毅。

    “阿古莉丝是个好姑娘,大家都为她感到惋惜……你可以抹去左眼的伤疤的。”

    “我的确可以,伊古,但伤疤不会就此消失。”若希平静地说。“我们还是别谈这些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了。你瞧,月环出来了,我打算到南边的风息镇投宿过夜,明早再继续向南前进。你要一起吗?”

    她说的对,不管是哪方面。

    “乐意至极。”伊古答道。“也许我们可以一路同行,毕竟我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你意下如何呢,若希?”

    “求之不得。”她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复杂,但不难解读。

    “那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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