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到了高二，周康已经养成了每周末去外公住处一次的习惯，一是同外公外婆拉拉话，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再就是吃上一口外公亲手做的饭菜。又是一个周末，周康吃完饭，从外公的住处往学校走，在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时，遇见了一个久别重逢的人——周欢。周欢当时正好从一家服装店里走出来，赶巧就看见了周康。两人都很意外，没想到会在县城里偶遇。原来周欢考上了县里的另一所高中，和周康一样，周欢也在学校住宿，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今天是周末，周欢就和另一位女同学一起出来逛街买东西。

    自从当年两家人因为耕地的事情争吵之后，周康和周欢就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了。除了寒暑假在村子里偶尔碰面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更没有机会说话了。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周欢穿着一条粉红色的碎花长裙，梳着两条马尾辫，头上戴着蝴蝶状的发卡，本就高挑的身材现在更是凹凸有致，让站在她旁边的那位女同学相形见绌。要不是被周欢主动喊住，周康根本认不出来。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哪里还是以前和自己一起放牛割草，一起摸鱼抓鸟的那个假小子啊，分明就是一位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大家闺秀么！

    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大美女，周康激动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寒暄了几句之后，在那位女同学的催促下，周康便和周欢匆匆告别，回各自的学校去了。回到学校后的周康，依旧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周欢的美丽身影总是萦绕在脑海中。这天晚上，周康梦到自己陪着周欢一起逛街，一起吃东西，就像小时候在村子里一起玩耍时那样开心。可是当醒来之后，周康立马就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只能在梦境里出现了，现实中根本不可能。

    的确，现实中的周康，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能供他和妹妹上学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钱让自己乱花呢？眼下最要紧的是学习，而每周末去外公的住处吃饭，也是为了能省下一些学校食堂的粮票。但即便如此，每次走出校门之后，周康还是期待着能和周欢偶遇，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或者打个招呼。他甚至在经过周欢所在的学校门口时刻意放慢脚步，希望在人群中发现她或被她发现。

    放寒假之后，周康和周欢又在村子里相遇了。这时的两人一改在县城时的装束，周康穿着一件旧衣服——这是他在家时的“工作服”，肩膀上挑着一担水从周欢家门口经过。而周欢则借着冬日的暖阳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同样穿着一件旧衣服，也是她在家时的“工作服”。两个人先是四目相对，然后不约而同地微笑，紧接着，周欢低下头继续揉搓手里的衣服，周康则转过头挑着水回家。每次的几秒钟相遇都让周康感到心潮澎湃，就像自己挑着的水桶一样，不但满满当当，还往出溢流。

    父亲外出打工一般都会在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那天回家，顺便在镇街道的集市上买些年货。而在此之前的寒假假期里，周康和妹妹两个人在家，作为兄长的周康既要负责做饭洗衣，还要给小自己五岁的妹妹辅导作业。兄妹俩一直盼望的农历小年终于到来了，这意味着不但能见到父亲，还能从大包小包的年货中闻到浓浓的年味来。通常小年这天，周康和妹妹一大早就来到村南头的一位叔叔周忠信的家里，准备搭乘他的拖拉机去镇上。那时村子里通往镇上的路还是土路，在雨水和车轮经年累月的作用下，路上出现了深浅不一的沟渠。坐在拖拉机车厢上的周康和妹妹，尽管因为一路颠簸，屁股和手掌被颠的生疼，但兄妹俩的心里却乐开了花，因为他们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拖拉机终于在镇上的主街道口停下了。周康飞快地跳下拖拉机车厢，然后再把妹妹抱下来，两人迅速地跑到从省城西安开来的班车停靠点，在下车的人群中搜索着父亲的身影。经过了两三个班车之后，父亲终于出现了。看到父亲之后，兄妹俩就像鸟儿一样飞快地跑到父亲身边，帮他拿随身携带的行李。而后父子三人一起走进人潮涌动的街道。腊月的集市上总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街道两旁被店铺和商贩们占据，中间窄窄的通道上挤满了人，有时不用走都会被人群推动着向前移动。每年的这个时候，丢钱包甚至丢孩子都是常有的事。通常大人们买完东西，一转身发现孩子不见了，然后就大声疾呼，直到发现孩子在不远处的玩具摊或糖果摊前，这才大舒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在孩子的屁股蛋上打几下，然后在自己的骂骂咧咧和孩子的惨叫声中将孩子拖着一只胳膊拉走。

    农历小年的集市上，周康会拉着妹妹的手，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帮着拿已经买好的年货。在腊月的集市上，总是能随时遇到亲戚或熟人。在购买年货的过程中，周康先后遇见了自己的舅舅和姨夫，而在一个卖春联的摊位前，周康偶遇到了和父母一起来赶集的周欢。尽管两家人因为几年前的耕地问题曾恶语相向，随后几年间都不相往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周康家经历变故之后，当初剑拔弩张的关系显然已经缓和了许多。周康的父亲常年外出打工，而周欢的父亲现在则在城里跑出租车，两个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这次在镇上碰到，作为从小玩大的同村人，他们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打了声招呼，尽管不是那么热情，但在周康看来，这意味着自己可以继续和周欢交往了，而不必再受到来自长辈们的强烈阻挠。

    买完年货之后，父亲先找到周忠信的拖拉机，把买好的年货放到车上，然后就带着周康兄妹俩来到镇上的美食一条街。说是美食街，其实就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小吃摊，但凉皮、饸饹、米线、凉粉、肉夹馍、油条、油饼、油糕、油炸麻花等美食让周康和妹妹直流口水。普罗镇的荞面饸饹远近闻名，很多外地人专程开车过来购买，甚至在外地开的饸饹店都会打上普罗镇的招牌。吃饱喝足之后，父亲带着周康和妹妹来到临街的服装店里，给兄妹俩一人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切购置停当，三个人一起坐上周忠信的拖拉机，再次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回到家中。夜幕降临之后，在此起彼伏的的鞭炮声中，在万家灯火里的欢声笑语中，周家坡笼罩在一片欢快祥和的小年夜的气氛之中……

    过完小年紧接着就是春节了，这是周康和父亲及妹妹一年中难得的团圆时刻。但相聚总是短暂的，过完元宵节，一家三口就又要分别了，父亲要去省城西安打工，周康去县城读高中，而妹妹则在镇上读初中。转眼间寒来暑往，一年一度的高考即将到来，周康为此整日奋战在书山题海之中。周康知道自己和妹妹能够继续上学，是父亲在建筑工地上用血汗换来的。每当他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或者想偷懒的时候，父亲那肩挑背扛、挥汗如雨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这时，周康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鼓起勇气面对所遇到的一切困难。整个高中期间，周康的成绩都保持在班里的前几名，在整个年级也是名列前茅。因为学习成绩好，周康从高二开始，一直担任班长的职位，这让他自卑的内心有了些许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