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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深海中的记忆

    张明秀尽量以平静话语讲述自己的死因,只是语气间仍有止不住的颤抖,情绪随着颤抖话语而愈显悲伤。

    那天的事情早已模糊不清,先前努力回忆下,从而生出巨大的恐怖感,仿若那混乱与扭曲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垂低着头,单薄的魂体瑟瑟发抖,并不是感觉寒冷,而是无与伦比的恐惧。至今,她都未细想自己为何会死亡,不明白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寂然良久,双手抱着头颅,痛苦呻吟,哀声哭泣:

    “我还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是什么人在我脑子里说话,王明霞为什么会那么做,我都不明白,也想不通……

    努力的去想,我的脑子便疼起来,虽然我没有脑子,但却很疼、很疼……我很痛苦……”

    似回到十天前的那晚,五官逐渐扭曲,血色在面庞之上肆意蔓延,似爬行藤蔓,缠满苍白如纸的狰狞面庞。

    面对着堪比恐怖恶鬼的少女,陈封目光镇定,让女孩回忆起死亡过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次经受死亡创伤之痛苦,没有彻底的精神扭曲与混乱已是不错。

    至于如今情况,尚在他预料之中,从种种迹象表明,她本就处于矛盾而不稳定的状态。

    回想苏安然传回的张明秀家庭背景与经历资料,他抬起右手轻放在她的头颅上,浅灰色灵性浮现,飘荡下魂魄哺育灵能,安抚着颤栗的灵魄。

    他面色宁静,语气温和,道:

    “没关系,我会帮助你的。安心,相信我。”

    声音借由灵性传递到魂魄之中,自信、沉着与和善,如夏日清风,让她恐慌与暴躁的心绪逐渐平静,又宛如冬日暖阳,令她恐惧与冰冷化为安宁,心思沉沦不已。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少女血色眼眸享受般地微微眯起,嘴角翘起,狰狞而清秀的面庞上似哭似笑,丑陋而美丽。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温暖手掌,不是数月,而是数年。

    从去到孤儿院之后,这三、四年间,她已没有感受半点温暖,每天都仿若在严酷寒冬里渡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安全与幸福感早已经远离她而去,远到、永远不可触及……

    ……

    “放松,请相信我,我会深入你的灵魂,梳理你的记忆,帮助你走出那段死亡痛苦与阴翳。”

    “嗯,好的。我……可以无保留的……相信你……”

    少女低声呢喃,安心享受饲灵与抚慰,不愿再多想半点痛苦之事。

    掌控住张明秀的情绪与暴躁,陈封心思开逐渐沉没她的灵魂记忆之间,在庞杂的、无尽的、混乱的记忆里巡游,去探寻着她死亡那天真实的情况。

    其实,陈封极为在意她的死亡缘故有两点,一方面是消除‘黑羊’杨墨对她的影响;另一方面是认知真实的张明秀,她自己所未知的她。

    意识恍若沉没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记忆之海。

    上方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明净澄澈,白云缥缈,太阳明亮而温暖,光芒不显灼热,不显刺目,风景秀丽如画,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动人。

    下方是波澜起伏的海洋,幽深沉凝,黑沉沉地远不见底,漆暗若墨,暗波汹涌。

    一头扎入深沉海里,碧蓝阳光的海水里漂浮着无数块玻璃镜子,一幅幅视频剪影在身周漂浮不定,忠实记录着每一个记忆片段,浅层记忆大都在此处浮荡,多是近些十日的场景。

    有心急的吞食香火烛光,有与陈封小心交谈,有看着陈封学习网络或机械知识,也有偷偷地观看优美的舞曲视频,身为灵魂态的她视角很不一样,飘忽旋动,仿若劣质的全息摄影系统,镜头很晃。

    陈封匆匆一扫而过,从别人的视角观看自己还是很新奇的。

    意识缓缓下沉,视线逐渐变得深沉混乱,越过近期记忆后,来至一片荒芜的海,泛着绯红血意,似荡漾着无尽血水。此处的记忆片段很少,只有可怜的几片,孤零零地沉浮不已。

    大多是绯红色背景,漆黑楼栋暗无光亮,混乱血月高挂于天,王家那豪华房间宛若挂着血淋淋、黏糊稠滞的血液。

    王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异化形象:

    两位老人,一位是奸诈阴险的尖嘴老狐狸,另一位是阴森可怖的丑陋老巫婆;王明旭夫妇,一位是道貌岸然的、弯曲成环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一位是尖酸刻薄的美女毒蝎;王明哲是淌着黑色机油的爆燃废弃机械渣滓;王明霞是长着尖刀脑袋的吸血蠕虫。

    一位位形貌丑陋的人,是张明秀对他们最恶意的看法。

    再渡过这段漫长凶恶的记忆后,陈封来至下层,张明秀死亡之前的记忆,此处海水深暗,已没有半点光线,宛若尘封已久,充斥着凌乱无序的记忆碎片。

    记忆片段沉浮不动,颇为残破,由完整的大块玻璃彻底转变成破裂碎片,凌乱无序,被混乱汹涌的海底暗流冲刷搅动,早已面目全非。

    一个个片段中是张明秀生存在王家的一幕幕。

    有打扫卫生拖地、洗碗、清扫卫生,有垂着小脑袋听尖嘴老狐狸的训斥怒骂,有扬起头颅对着镜子里自己灿烂微笑,有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挨着尖刀蠕虫的割划,有被毒蝎恶女灌注毒液……

    有坐在桌前摆弄着女孩摇晃玩偶述说委屈,有抱着水晶球向死去的父母强笑着告知未来与希望……

    哭泣、喜悦、畏惧、满足、无助……

    复杂的记忆,伴着更为复杂的情绪,陈封没有感受到她的欢喜与快乐,所见都掺杂着浓重的悲伤与深深的茫然,以及深埋在暗无天日海底的绝望。

    ……

    终于,陈封找到她死亡那天在医院的记忆碎片。

    溪谷医院,住院楼妇产科1808室。

    惨白的病房内放有四个病床,仅有一个病床上有人,正是苍白虚弱的章静雁,流产而致使子宫割除,大量失血后在医院修养补血。

    她的旁边,王家的人都在,也有各位妇科主治医师,将不大的病房占得颇显满当。

    两个老人在和妇科医师讨论是否可以修复子宫,或是通过器官培育与移植,将子宫重新装回章静雁身体,让她恢复生儿育女的能力。

    医师们没有立即同意,子宫修复或移植手术并不好做,也不常做,如今医学主推人造子宫,外置胚胎培养。

    当前社会,女性意识崛起,大多数女性不愿生孩子,致使医学技术向人造子宫方向倾斜,而子宫修复与移植技术薄弱。

    从技术考虑,人造子宫技术都更成熟优质,可实时观测胎儿状态,可及时的营养供给调整;从价格方面,人造子宫比子宫修复与移植更便宜;从风险考虑,人造子宫更安全。

    医师们劝说他们进行人造子宫培育孩子,并着重介绍具体方案,明确胎儿血缘基因会来至父母双方,不会有基因缺失问题,确保婴儿必定会健康,无遗传疾病与先天胚胎发育疾病……

    之后,两位老人与医生去人工胚胎科室,作详细商谈与了解。

    王明哲见无所事事,便匆匆离去。

    此时,王明旭将张明秀喊出病房外,来至僻静的过道中,面上疲惫与沉痛之色一扫而空,露出温和笑容,笑着对她,说:

    “你做的很好。之后,我会让家里人对你都好点,不会再任由他们打你、骂你。”

    “嗯,谢谢。”

    张明秀低垂着脑袋,轻嗯一声,随即又仰起头,看向那和善斯文的面孔,小声说:

    “可是,章姐姐真的不是我撞流产的。我记得,我没有碰到她,只是见她摔倒,跑过去将她小心扶起。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那不重要。”

    王明旭目光闪烁,面色笑意不渐,带有几分轻松愉悦。

    “另外,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曾让你做过这件事。即使你说出去,也没人相信,而你会死的很惨。”

    “是,好的。”

    “我相信你。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父母那儿讨论的怎么样,好好照顾雁儿。”

    “是,好的。”

    简短的对话后,王明旭转身离去,张明秀点头乖巧应下,便回到病房里。

    病房里已剩下寥寥四人,章静雁、王明霞,刚回来的张明秀,以及来探望好友的神经科杨墨。

    穿着白大褂的杨墨,气质优雅端庄,颇有医师的儒雅学者气质,单手扶了扶黑框眼镜,黑白分明的眼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明秀。

    片刻后,以矜持而和善的语气,道:

    “你好,张明秀。我是雁子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杨姐。”

    “杨姐好,叫我明秀,或者秀儿都行。”

    张明秀望着杨墨,有一丝茫然无措,随即,开心地灿烂笑起,在阳光明媚的病房内格外真诚与刺眼。

    杨墨眯起眼眸,仿若在剖析她的面部表情与心理活动,片刻后,哈哈笑起,笑得矜持,似真心而笑,但也似充满讽刺。

    “秀儿,秀儿好呀。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可是听你章姐姐说过不少你的事,她啊,对你可是喜欢啦!天天都在夸奖你,聪明能干,是位很善良的女孩。”

    “谢谢。”

    张明秀的笑容收敛,眼眸悄然瞥向章静雁与王明霞,见她们面容阴沉凶恶,不敢多言,忙端茶递水。

    杨墨嘴角带着奇异微笑,目光徐徐扫视三人。

    而后,病房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为杨墨勾魂摄魄的目光所影响,章静雁死死地盯着张明秀,苍白而秀丽的面庞扭曲阴森;王明霞柔弱的身躯亦是紧紧崩起,双手攥拳,如似提着尖刀,要捅入张明秀心脏。

    戴着眼镜,谈吐优雅的杨墨,颇为满意地望着几人,笑着说:

    “我本人很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应付,虽然常常不得不如此。但现在我能力还行,大家可以开诚布公地暴露最真实的自己,最丑陋的、最凶恶的,最肮脏的,那才是真实的你,最真实的人类。”

    带着严酷审视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至张明秀身上,目光里透着奇异与戏谑,笑着说:

    “先前呢,她们俩人已将自身的恶行、恶事与恶意,讲清楚了,我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你,深处她们恶意之中的张明秀,会诞生何种恶意呢?

    杀掉她们,杀死王家所有人,还是毁掉全世界呢?

    不要急着反驳,她们听不见,你在我的注视下可以随心所欲地倾诉,尽情释放你心中的恶念,如何,舞台已展示给你……

    稍有停歇,轻酌一口茶水,杨墨哈哈笑起:

    “喏,我看到你的恶念了,很有意思。哈哈,我就说嘛,哪有人没有恶意、恶行与恶事呢?最伟大的圣母也不行吧!”

    旋即,画面开始变得斑斓错乱。

    和平干净的记忆逐渐被血色侵蚀,有道道血痕在画面里纵横交错,分割得支离破碎,病房凝化为恐怖而血腥的监牢,所有人的面目都开始扭曲起来。

    章静雁化为阴森的毒蝎美人,王明霞变为尖刀蠕虫,杨墨变成吐着红信的黑蛇,张明秀的清秀面容亦变得狰狞凶恶,身上腾起极凶厉的怨念。

    每个人都很不正常。

    但是,张明秀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杨墨,不言不语。

    “唉,还挺小心的嘛。”

    杨墨无所谓地笑了笑,细细打量着张明秀的凶恶表情,戏谑之意更是浓厚,进行极恶意的揣测,道:

    “让我猜猜你都干了什么恶事、恶行。

    你是一个无助、美丽而聪明的女孩,初来到王家茫然无措,仅知道自己是童养媳,却不知道在家里做什么,如何让别人喜欢自己,如何成功呆在家里,提升家庭低位。

    偷听王家老人的谈话与秘密,想占据主动,却被发现,最后被呵斥与殴打!

    去勾引王家大公子,想让王家人都对你好,却被她老婆发现,遭受辱骂!

    你发现王家二公子对你冷淡,想多接近他,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发现他购买违法机械的钱,便见钱眼开偷走了它!

    你是王家老人的小探子,将王家所有人作的事情都一一上报,谋取他们施舍的善意。

    我说得对吗?张明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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