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命在我？在天？（中）

    薛怀义盘腿坐主位，左右文武相济；数位宰相唯唯诺诺，听令行事，违令则军规处置。如此气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愿已了，夫复何求？东突厥依旧避战，没等大军开拔，闻风而遁。看来，此生无缘大战。

    长寿二年（六九三）秋九月，魏王武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万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作金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

    延载元年（六九四）夏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六千余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甲午，圣神皇帝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改元。

    秋八月，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以姚璹为督作使。

    建天枢，朝廷以武三思为首，实际由阿罗憾主持。年已八十的阿罗憾为右领使将军，侨居中国之西域人，视其为领袖，尊为波斯大酋长。这个时代，老实开作坊赚钱的安僧达，都觉得钱太多，心里不踏实，何况其他依附于中国，贩卖大宗货物的大商贾？阿罗憾为诸胡商排忧解难，并召四方诸蕃王，聚钱为圣神皇帝建天枢。

    阿罗憾等想象的天枢，采中国、西域之长，构思宏伟，由新罗人毛婆罗造模，需铜五十万余斤，铁三百三十余万斤，钱二万七千贯。

    阿罗憾携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沿漕渠至河北、江淮，铜铁为之空。铜钱遽减，粮价大跌；铁亦不足用，赋民间农器以足之。为此，高丽人泉献诚玄武门外押运大仪铜。

    孙小豕坐大槐树下，身体佝偻，全身冰凉，无心聊天，烦闷异常。听到天枢的消息，小豕猛然为之一震，挺直腰板，瞬间年轻十几岁。小豕喊来儿孙，摆出家长威严，曰：

    “家里的铜钱，没我允许，不准出手。”

    天枢建造的速度很快，过了正月、腊月，到一月的时候，坐在大槐树下，能看到耸起的天枢，无数小人在空中忙碌。孙小豕再也忍受不住儿孙的唠叨，答应出手。这时候，市场极度缺铜、缺铁，唯独不缺金银。然而，市场不由金银定价，由用铜钱的人决定，粮价降到武周以来的最低。

    市井对铜钱极度饥渴，仅仅几天时间，积攒的铜钱全部换成粮食。儿子兴奋地跑来报喜，小豕侧耳倾听，告诉儿子：

    “这是老子留给你们的财富，悠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小豕得意万分，以前几次投机，因为本钱少，收获不多。这一次厚积薄发，赚来的钱足够儿子花销一辈子；至于孙子，还想不到那么远。想到高兴处，忍不住仰天大笑。大槐树下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老头发什么疯。正当众老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小豕依旧仰天，却无声、无息。众老头有经验，大叫不好，喊来姜大医，为时已晚。大槐树下没有悲伤，反而为小豕高兴，劝慰其子，人生七十古来稀，是喜不是悲。

    几个儿子哭天喊地，把小豕的遗体抬回孙圪垱。棺材早已备好，葬礼很快结束。亲朋好友赞叹，小豕后继有人，做菜的手艺没丢。老仙没回去，晚辈葬礼，参加不吉利。

    吃过孙圪垱的饭菜，大槐树下唏嘘片刻，简明扼要，回顾小豕一生之精彩，随即话题转回天枢。粮价跌，孙元粟之流的村长、家主不在乎，家里的存粮还没到预定的量，反而会趁机买入。城内吃俸禄、卖手艺、跑腿的人观望，此即买涨不买跌。粮商压力大，不得不降价抛售，因为漕渠运来的新米，价格更低。

    铜铁由朝廷专营，市场缺铜铁，朝廷会通过各种渠道投入；官仓、常平仓买粮、官吏俸禄是重要渠道，用以维持粮价，不至于伤农。农家的农具，相当于以旧换新，同样不吃亏。小农户同样不受影响，想买东西，背着粮食，比铜钱还要管用。从某种意义上讲，物价由粮食定，而不仅仅是金、银、铜。

    证圣元年正月（六九四年十一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

    乙未，作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于坑中引出，云自地涌出。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二百尺，云薛怀义刺膝血为之。丙申，张像于天津桥南，设斋。是夕，天堂火，延及明堂。

    整个洛阳人都被惊醒，城里的人纷纷爬上房顶观看，邙山上的视野最好，眼见得大火从天堂烧到明堂。火光冲天，照得洛阳城如白昼；到天明，慢慢熄灭，天堂、名堂消失不见。坊门、城门打开，人们纷纷外出，打听消息。谣言四起，有人说吉，有人说凶。大槐树下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下午，收到官方消息：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薛怀义充使。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没人相信官方消息，每个人都继续打听，交换消息，说出自己的猜测。第二天，小道消息集中到薛怀义等人身上。相传，薛怀义恩宠稍衰，而御医沈南璆亦得幸于圣神皇帝，怀义嫉妒，当天晚上，偷偷点燃天堂以示不满。火势凶猛，祸及明堂。圣神皇帝忌讳，耻于说出真相，宣称内作徒工误烧麻灯绳，波及明堂。

    又有传言，河内有老尼居洛阳鳞趾寺，与嵩山韦什方妖言惑众。老尼自号净光如来，自称能知未来。又有老胡自称五百岁，说两百年前见过薛师，如今相貌更年轻。圣神皇帝信重，赐什方姓武氏。

    明堂大火后，河内老尼入殿探望、安慰，圣神皇帝怒叱曰：

    “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

    雷霆之下，遣散河内老尼诸人，弟子、老胡等皆四散而去。又有人告发老尼不轨，圣神皇帝遂召集诸人回鳞趾寺。而后，全部抓捕，没为官婢。韦什方走到偃师，听说事败，自缢而死。

    庚子，以明堂灾告庙，手诏责躬，令内外文武九品已上上封事，极言正谏。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大槐树下得到消息，薛怀义被诛。薛怀义曾混迹于北市，大好青年，得道高僧，怎么就死了？大槐树下黯然，照例唏嘘不已。关于死因，众说纷纭，传闻都与圣神皇帝有关。

    主流传闻有三，其一，薛怀义更加跋扈，太后厌恶，密选数百健壮宫人。壬子，将其抓到瑶光殿前树下，让建昌王武攸宁带壮士打杀，尸体送白马寺，焚烧造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