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武侠仙侠 > 叶落杨柳青 > 《叶落杨柳青》(五)

《叶落杨柳青》(五)

    (五)

    “大爷,您的菜齐了,一个水爆肚,一个酱货拼盘,一个煮花生米,一个八珍豆腐,一个老爆三,都是正宗的天津清真菜,还有一屉牛肉烧卖在笼屉里热着了,您什么时候要就说一声,随时给您上。”

    “好。”我中气不足似地轻轻咳嗽了几声,掐着嗓子问:“菜上的真快,色香不错,就差味儿还没尝了。老板,生意不错吧?”

    “咱这是几代人传承的地道清真老店了,就靠菜赢人,味儿肯定错不了。唉,生意马马虎虎,现在是今不如昔了。以前是天天爆满,要是这个吃饭的当口来,都得排队。您看现在,都晚上七点了,除了您身后的这一大桌子,还有那边的几个散客,就没嘛客人了,大半个店都空着。”膀阔腰圆,脑袋大脖子粗,典型大厨身材的老板不知道我仅是为了让身后那桌客人打消疑虑,故意露出有气无力说话声音的用意,以为我想聊天了,停住脚步问道:“大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七十多了。”我看着身前大落地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化妆后微驼着背,十足老者的样子,做出无奈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体格真棒,这岁数了,一个人就点这么多菜,还喝酒,好,能吃能喝就是福,天津人讲话,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你还真说对了,我今儿个高兴。”我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什么,老板知趣地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像欣赏一幅画儿一样看着桌子上的几个菜,我眼睛放出了光芒。几十年的海外漂泊,得失对错不讲,单就家乡天津的美食这方面来说,我觉得可以确定的是一路走来,失去的太多了。我端起酒瓶,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衡水老白干。

    和苏起起,马封田交手后,我迅速赶回住处,收拾处理了一些手边的俗事,然后乔装打扮了一番,一改以往文质彬彬,饱学鸿儒又笑口常开的佛系形象,换成了一个些许佝偻着身子,似是身体早已活力不再,神态上却是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市井老光棍模样,又在外衣里边的贴身处套了一个桑蚕丝,棕丝和金丝密织的锦缎坎肩,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留给我的一件护身的宝贝,是他在伪满洲国于吉林临江大栗子沟崩溃时得到的一件皇宫里的物件,然后我腰里别上我的家伙,师父传给我的一把通体黝黑,沉实压手的精钢伞骨折扇,直奔从苏起起怀里拿到的字条上写着的津立华大酒店而去了。

    津立华大酒店紧邻钟秋月,苏起起她们设立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展台的天津国际展览中心,也是隶属于天津国际展览中心的四星级酒店,管理非常正规。想到深度化妆后我无法用证件在酒店里活动,而且苏起起等人既已知道我拿走了留有该酒店地址的字条,肯定极为留意,所以我决定不进酒店,而是在酒店外蹲守,伺机而动,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端变故,只要盯住出来的苏起起等人,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会搞清。

    我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悄悄寻找,果然没出所料,发现了苏起起的那辆奔驰车。看看四下无人,我一招白鹤亮翅,窜上不远处的一株枝叶茂密的白杨树上,尔后童心未泯,来了情绪,又施展轻功提纵术,一个起落飘上了树顶的一条树枝。白杨树枝随风摇曳,我像附在上面的小鸟一样随树枝起伏,极目远眺,周围情况及远处灯火斑斓的城市景色尽收眼底。时已初冬,在料峭的寒夜中迎风而立,不由放飞思绪,回首往事,那如烟前尘的点点滴滴,万千感慨之余,竟又涌起了久伏心底的冲天豪气。在树顶的树枝上站了好一会儿,我才退回到树身的大树杈间,凭借大树繁茂的枝叶隐住身形,等着苏起起她们的到来。

    等了有一段时间,就见酒店那边急匆匆地走过来三个人,转眼之间来到了苏起起的奔驰车前。黑咕隆咚的停车场看不清楚,但我仍能看出前面的俩人是苏起起和马封田,后面的一位比苏起起高了半头,从身材等情况推断,应该就是苏起起的老姨,也是苏起起,马封田的师父钟秋月了。三人进了车里,由马封田开车,去了明灯耀眼的酒店正门。我溜下大树,隐蔽身形,悄悄跟随着。就见酒店门前一男一女两个人向奔驰车挥了挥手,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出租车在前,坐着苏起起等三人的奔驰车在后,一前一后分别驰出了酒店。不由分说,我也急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他们。

    在津立华大酒店门前的友谊路拐上乐园道走了一段,出租车和奔驰车又开上了广东路。天津的冬天天黑的早,时值傍晚时分,路两旁已是华灯绽放,沿路鳞次栉比的商家店铺霓虹闪烁,灯火通明,不过路上车辆行人却都不多。我的出租车不远不近地悄悄跟着他们沿着广东路拐进一条叫徽州道的小路上,我看到他们的车速慢了下来,最后在人民公园正门前的厦门路停了下来,我也立刻下了出租车,隐在远处观察。奔驰车停在了一处小停车场,然后苏起起,马封田和大概是钟秋月的人一起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男一女俩人会合,走进了街角一家清真餐馆。

    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我顺着人民公园古色古香的灰色围墙慢慢走向这家餐馆。真是凑巧,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的绍兴道和南昌路交口的一条胡同里,这里是我幼年成长的地方,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每每忆及都是温馨如昨,只是后来定居域外,成了彻头彻尾的漂泊游子,虽常常魂萦梦绕,梦中故地重游,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竟然再没来过这里,不过此刻顾不得触景生情,怀旧感伤,我在餐馆门前略一盘桓,然后微驼着背,功收神敛,走了进去。

    一进门,未及和招呼我的餐馆老板说话,我立刻感到迎面桌子围坐的五个人分别投来的十束凌厉目光,但我只是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下餐馆里的情况,就坐在了门边的一张小桌子旁,然后好像老顾客一样,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瓶酒。

    等着上菜期间,我在心里回放复盘了一下刚才进来看似无意间看到的餐馆里的情况。迎门的一张桌子坐了五个人。正面坐着已经脱去裘皮大衣,仍是身着胸前绣着大牡丹花红绒衣的那个苏起起和一脸严肃,总是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的马封田;这两个人中间坐了一个秀发齐颈,肤若凝脂,五官端正,眉清眸明,龄届中年的美丽女人,一瞥之间,我已经确定正是那个曾经“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和旧日的青涩纯美相比,岁月终究留痕,那双大大的美丽眼睛周围,已经多了一些鱼尾纹,不过却像点缀了睿智的符号一样,似更有了一种成熟的魅力,此刻在迎门的正中位置正襟危坐,眼神扼守四周,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文雅高贵下在在显露出草莽市井中江湖大姐大的威严和凛冽。和她眼神甫一对接,我急忙避开,心里竟是怦怦乱跳了几下。其余坐在桌子侧首的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新面孔,男瘦女胖,俩人年龄大约三十左右,均是面相不善,投向我的目光精芒闪亮,一看就是身负内功的练家子。

    “看起来,今天是来着了,真要有好戏看了。”心里想着,我端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夹了一大筷子的水爆肚填进嘴里,正起劲儿嚼着,就听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软糯迷人的声音,正是苏起起发话了:

    “苗小姐,你和这位慕容先生今天下午去我们在国际展览中心的展台,说是要卖给我们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却又留下你们住的酒店就走了,我们董事长和我们听到消息立刻大老远地从杨柳青一起赶去你的住处,你们又说你们的师父和师娘临时有事外出,让我们跟你们来到这个饭馆等着,现在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正主儿还没来,你们这是几个意思?”苏起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继续说道:“我们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你们没有诚意就赶紧说,大家就别耽误这无谓的时间了。”

    “苏小姐,没有诚意我们能从兰州赶来吗?”那个苗小姐一身运动装打扮,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却有一副沙哑低沉的嗓子:“自始至终我们就没有你说的‘藏着掖着’的,刚才一直给钟董事长和你俩解释了,我们下午去你们的展台,也给展台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的一男二女看了我们带来的年画刻板,当时你们主事的都不在,我们只好留下住的酒店房间号走了,这有问题吗?后来师父和师娘临时有急事去见朋友,也吩咐我俩带你们到离他们见朋友的清真寺附近的这家清真饭馆稍微等候,他们来后自会解释和道歉,这,也没什么不妥吧?”

    “苏小姐快人快语,看起来更是明白人。我师妹苗目分都说了,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自然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了。”那个苗小姐旁边坐着,苏起起称为慕容先生的精瘦男人说话了,一开口,竟也是语含机锋:“苏小姐说喜欢直来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欢绕圈子,藏着掖着的,其实,谁不都是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吗?虽然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可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藏着掖着’的,在津立华大酒店里,钟董事长问时,我们可是不但会武功,连我们是祁连山七星会后人这一点都没有隐瞒啊。本来嘛,江湖儿女,就应该不拘尘俗,相忘形骸,光明磊落。倒是钟董事长,苏小姐,马先生,还有展台看了我们年画刻板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那三位,个个都是身负武功的人,却深藏不露,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一直提醒我们,你们是一心生意的本分人。也许是僻处西北,见识浅,老实说,你们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慕容梓腾可是第一次见识。我和我苗目分师妹就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是人生地不熟,心里一直忐忑,陪着小心,等着我们的师父师娘一会儿前来解释和道歉,苏小姐霸气侧漏,威风凛凛,就别再催我们,稍安勿躁,我师父他们大概马上就来了。”

    “从兰州赶来?祁连山七星会?”我心里一沉,不由悄悄地碰了碰外衣里面腰间暗藏的钢骨折扇,然后把酒杯里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干一饮而尽,又把眼前的几盘菜依次连吃了几口,唇齿溢香之间,听着身后苏起起,马封田,苗目分,慕容梓腾几个你来我往的对话,再给自己酒杯里倒满了酒,心里说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世界也太小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七星会的人!今天这场大戏,估计难以善了,不能置身事外地台下看戏,说不得自己真要登台一搏了。”

    我正想着,就听那个苗目分苗小姐哑着低了八度的嗓子说了一声:“师父他们来了。”随着话音,从外面鱼贯而入走进来三个人。

    当先是一位穿着眼下年轻人流行穿的那种阿迪达斯羽绒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虽已发胖却行动敏捷,步履矫健,手里还提了一个黑布长包;红光满面,油光水滑的大脸上,堆满了难辨真伪的笑容,那双眼睛,却是精芒闪烁。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与他大致同龄,也一样有着大圆脸盘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五官也算端正,只是一张脸如罩冰霜,柳叶般薄薄的两片嘴唇涂得鲜红,紧紧闭着,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让人一看就是不好接近,刁蛮强横的霸道之辈。跟在这一男一女身后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身现已少见的海军呢的中山装,给人一种“官面儿”的感觉,这人比那一男一女年龄大了许多,应该在七旬以上,两只招风耳朵,一条鹰钩鼻子,两道浓眉,走路挺胸抬头,一副成竹在胸,压场压阵的倨傲神态,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两侧太阳穴微凸,像在上面贴了人肉色的膏药,显见内功修为深湛。

    我桌子前的大落地玻璃墙既能看到餐馆的外面,也可以凭借玻璃的反光看到身后的情况。我喝着酒吃着菜,听着身后这些人的寒暄介绍和催着上菜。这个苗目分诚如所说,起码在介绍自己一方的身份上,没有“藏着掖着”的,大概也是一向自信,有恃无恐了;倒是钟秋月,苏起起,马封田三人,只是由苏起起简单说了一下三人的姓氏,三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只字未提。

    从他们几个对话中得知,刚才进来的这三个人,前两个一男一女分别是苗目分,慕容梓腾师兄妹俩人的师父李有才和师娘龙二霞,这俩人也是师兄妹,后面的那个鹰钩鼻子是李有才,龙二霞二人的师叔穆庆生。之前,就是李有才和龙二霞临时去了这家餐馆附近的清真寺见了穆庆生,然后三个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从身前玻璃墙上的反光中看到,钟秋月那张古代仕女图里仕女般美丽的脸庞,此时神态严肃,颔首寒暄之间,眼神中充满了警觉,不停地观察打量着对方的几个人,估计也是看出对方新来的这三个人武功不凡,绝对是顶尖的硬把子,感到事态严峻了。我从水煮花生盘里夹出八枚大个儿的花生米,按身后桌子边坐着的八个人的方位摆了一个圆圈把玩着,又抿了一口酒,夹起一筷子的八珍豆腐吃着。心里说道:“正主儿登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