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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之邀

    阿喏是村里老实本分的农夫,这一天他照常在田里干活。

    日落时分,他带着自己的农具回家了。路上经过一口井,想着用麻绳吊着竹壶取点水喝,竹壶投入水中,发出沉闷的“叮咚”声。

    舀水上来,阿喏正欲大快朵颐,壶里却冒出青烟,吓他一跳。

    “感谢你救我出来。”只见那青烟化为一团似人形的东西,那东西头顶无毛圆润,身材滚胖,穿着与常人无异,若不是亲眼看着它由青烟化成,还真可能误认为人。

    “你……你是什么东西?”阿喏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某个神灯的故事。“是神……还是鬼啊?”

    “准确来说我是鬼,还是个恶鬼。”

    听到这话阿喏吓得要把手里的竹壶丢回井中,可那东西又开口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相反,如果你能助我消除身上的怨念,我会许你一车黄金。”

    “怨念?黄金?”阿喏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重新抱住竹壶。

    “说来惭愧,我是被人害死的,本来以为死后可以成佛,安享极乐,可谁知身上的怨念太重,终究还得困于人世。成不了佛,我的怨念就会更重,如此循环下去……唉。我是被害的人,如今受苦的却还是我,这世道怎是这样的不公啊。”自说自话间,恶鬼竟哭了起来。

    阿喏于心不忍,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那……怎么样可以帮你消除身上的怨念,助你成佛?”

    恶鬼顷刻间收起了泪水,转而笑言道:

    “这个好办,让我去你家住七天,七天之后我的怨念就会消解完,到时候我成佛,你拿黄金,怎样?”

    阿喏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恶鬼笑嘻嘻地摇身一变,彻底化为人形模样,竟还能帮着阿喏推车。如果说还有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恶鬼只能走在阴影之下。

    阿喏将恶鬼邀请至家,稍作安顿。他的妻子见有陌生男人来,便忍不住询问:“这人谁啊?”

    “我的一个朋友。”阿喏答到。

    “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诶别问了,你先去准备晚饭。”接着阿喏又凑近他的妻子,轻轻低语,“待会我跟你说。”

    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阿喏不知道该让恶鬼睡哪。把它安排到厨房去睡,又显得对人家不够尊重,如果自己去厨房睡,恶鬼就得和自己的老婆孩子睡,那还了得,天塌了都不敢这样想。

    阿喏摇了摇头,显得纠结苦闷。

    恶鬼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上前安慰道:

    “没事的,我凑合一下,可以睡的。”

    “真的吗,兄弟?那就……不好意思了啊。”阿喏内疚地把草席搬了过来,准备往厨房放去,“那就委屈兄弟睡厨房了。”

    “咦?难道不是你睡厨房,我睡床铺吗?”恶鬼似质问的语气说到。

    “那……那怎么能行呢?你跟我的家人睡,我却睡厨房?”

    “哎呦朋友,我是一个有深重怨念的恶鬼,你也答应了帮助我消解怨气的嘛,让我睡厨房?这不是反倒加重了我的怨念吗?”

    阿喏无话可说,只是愣了愣,半天才开口道:

    “那……我去和妻子商量一下?”

    “嗯,去吧。”恶鬼和蔼地笑着。

    阿喏沮丧地走到厨房,将自己把恶鬼带到家里的事前前后后如实地告知给了他的妻子,包括井边的遭遇、恶鬼所许诺的黄金,和刚刚恶鬼的要求。

    “你疯了!”妻子如是说道。

    “只要七天,只要忍着七天就好了,那可是一车黄金啊。”见妻子沉默,阿喏继续发动攻势,“这样,今晚我们在这厨房挤一挤,习惯后就好了。”

    “可是……你要让孩子们陪那恶鬼睡吗?万一……那可是恶鬼诶。”

    “目前来看,它似乎没什么恶意,要是有杀心,早在井边对我下毒手了,可是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当然……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把孩子们带过来也行。”

    “我们四个人……就挤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亏你想得出来,又脏又臭的……喂,到底谁是这个家的主人啊?”

    “忍忍嘛,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哼,那黄金指不定还拿不到手呢,到时候等着哭!”

    “行行行……到时候拿不到手,你骂我,你骂死我!”

    话虽这么说,妻子还是妥协搬到了厨房,孩子们呢,也被强迫拉了过去。

    晚餐时刻,妻子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来到桌前,一家人外加一个恶鬼,看似其热融融地共进晚餐。

    恶鬼看起来很高兴,把筷子含进嘴里嘬了又嘬,直到饭菜落桌,它才用筷子在其中翻江倒海起来。筷子粘连着浊丝,黏连在菜肴上,用筷子把底部的菜翻出个底朝天,然后一口塞进它的嘴里大快朵颐。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不敢动筷。

    妻子脸上明显不悦,但还是摆出僵硬的笑容说到:“慢慢吃,别着急啊。”

    结果成了四个活人,看着一个恶鬼吃得很香。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客气什么呢?”恶鬼又把一块肥菜塞进喉咙,嘟囔地说到。

    两个小孩抬头看了他们父母一眼,像是得到双亲许可后,才小心翼翼地从盘边缘夹起几根菜叶,犹豫着放入口中。

    “啊这个……咳咳,认识你这么久了兄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阿喏打破了此刻的尴尬。

    “哦这个啊,我叫阴皆,不过是恶鬼中的称呼,类似于出家人的法号,我决定啊,等我成佛后要改名叫阳皆。至于我生前的俗名嘛……嘿嘿,我不能告诉你。”

    “这样啊……”阿喏心想,连这种鬼居然都有法号。

    晚饭结束,妻子闷闷不乐地收拾着残局,阿喏苦笑地看着她,也过来帮忙。

    当月光透进橱窗,阿喏一家结束了一日的疲倦,舒服地挤在厨房里,只是不久后的闷热和蚊声扰人心烦。

    “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挤在这里啊?”小儿子稚嫩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因为这是天神对我们一家的考验,和你哥哥一起,像个男子汉一样忍耐着吧,不久我们家就会迎来好运的。”阿喏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小儿子的嫩背,妻子几声巴掌拍死了几只蚊子。

    似乎就在这样的宁静中,睡意还能慢慢爬上来,如果不是屋内传来一声惊响的话。恶鬼似乎还没睡,它是起来找吃的吗?不过在黑暗中,它倒是把锄头撞倒了,砸碎了一个陶罐。

    “啧!”妻子不满地发出一声。

    “忍忍……忍忍就过去了。”阿喏把手臂搭在妻子身上。

    厨房外仍有罐头碰撞的声音,恶鬼果然是在找吃的。

    第二天阿喏夫妇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好在孩子睡眠深,倒没受什么影响,妻子准备早饭,阿喏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灰,就知道自己被踩了一脚。

    “吃完早饭,你们跟我一起去田里干活吧。”阿喏跟家人提议到,没人反对,“兄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就不了,一来我不能长时间在太阳底下,二来我不能劳动。”

    “这样啊……那你安心在家呆着,我们傍晚就会回来,想吃什么随便拿啊。”

    阿喏一家与恶鬼暂别,在田里渡过了较为轻松的一天。傍晚回到家,妻子准备了恶鬼一人份的晚餐。

    “咦?怎么就我一人的份,你们不用吃饭的吗?”恶鬼不解地问,同时把饭菜一齐倒入如盆一样的大嘴里。

    “呵呵……没事的,我们不用吃饭。”

    恶鬼一脸疑惑,却也不再多问。

    深夜,阿喏从橱柜里拿出几个馒头,与家人共食。虽然馒头的味道平淡,但在这种做贼般的窃喜里,好似增添了无穷的滋味。

    月光透进橱窗,一家人又在宁静中睡下,今晚没有了陶罐“呯嘭”的声音,也没有房内脚步的声音,更没有橱柜被随意拉开的声音。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恶鬼凄厉的歌声,在深夜莫名地唱着,诉说悲惨的生前。它自己倒是挺陶醉的,可使得听到的他人,即便处在闷热的厨房也感到格外冰凉,孩子们也被这歌声弄醒,两人紧紧抱住父亲的腰。

    “我去叫它别唱了!”妻子正欲起身,却被丈夫拦住了。

    “没事……再忍忍,已经第二……哦不……应该第三天了。”

    “你能忍,我和孩子不能,明天……哦不,今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去。”

    “你去哪啊?你一个人能带着孩子去哪啊?”

    “哪都好!总会比这儿好……我带孩子回娘家。”

    “好好……行,你带走吧,带走了……我反倒轻松点。”

    彻骨的歌还在唱着,幽怨骇人,阿喏一家仍未能渡过安稳的一晚。

    清晨的太阳还未露头,妻子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晨露微凉,望着驴背上的家人,阿喏喊到:“记得第七天回来啊!”

    早上,太阳终于从平原露出,看着恶鬼精神抖擞的样子,阿喏忍不住问道:“你们鬼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那是自然。”恶鬼得意地说到,“你们活人需要靠睡觉来消解白日的烦恼,可我们鬼生前的烦恼,又怎能单靠睡一觉来消解呢?”

    阿喏又别恶鬼,去到田里干活,趁着休息的片刻,他在麦堆旁的阴凉处小憩。

    之后的几天,恶鬼显得更加暴躁,无论是翻找东西,还是关上橱柜房门,它都恨不得要把东西砸碎破毁,使得一边的阿喏经常遭遇某种声响的惊吓,后来竟养成每当恶鬼开始在屋内走动,他都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胆颤。

    阿喏很想询问缘由却不敢开口,不过恶鬼倒是自己先说了:“接下来我会消解更多的怨念,请做好准备。”

    悲伤或许有消磨殆尽的时刻,恐惧却没有限度。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弹簧开始反弹,阿喏也开始变得暴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帮那恶鬼消解怨念,可没说我自己不能释放怨气啊,只要最后的结果不变,就不算违反约定。

    阿喏学着恶鬼那样做事没轻没重,每次回到家就把农具往旁边重重一摔,也不心疼,哪怕是他自己的家具。一起吃饭时,阿喏打了一个大喷嚏,明显可见的污浊的涕水落在他们的饭菜上,不知为何,阿喏心里觉得很满意。一人一鬼在好胜心的作祟下,像是在攀比愤怒,而微妙的在于,谁也没有指责对方的不是。

    就这样,他们在互相折磨中渡过四日,这四日的夜晚,对于阿喏而言,都是彻夜难眠的,事实上,他的睡眠都是在田野里补足的。

    今晚,阿喏独自一人躺在厨房草席上,偶尔听到房内莫名的惊扰声,似乎习惯了,除了心脏会咯噔一下,倒不太觉得愤怒。甚至今晚他还能翘着腿,期待最后的明天,期待着妻子和孩子们的回归,他很想哼点儿小曲,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得意,至少不能被恶鬼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至少得装得煎熬一些。

    不过呢,阿喏也并非完全没有不安之心的,这几天干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双臂略显发黑,摸上去时,有着像是某种鳞片的触感。

    第二天,也就是约定的第七天,晨阳未露头,妻子就带着孩子们早早回来了。一家人重新团聚,自然让人倍感温馨,妻子还主动下厨做饭,重新打理家务,像是回到了七天前的日子。

    “爸爸,你的样子怎么怪怪的?”在田野里的时候,小儿子依旧用稚嫩的声音问向他的父亲。阿喏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对诶,你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太正常,是不是不舒服?这几天辛苦你了。没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妻子依偎在丈夫怀里,孩子们在一旁游戏,吹着稻风。

    傍晚,一家人回到他们的小房子,妻子去准备所有人的晚饭。

    “那……我就先走了,这几天多谢各位的照顾。”恶鬼正想着往屋外走,却被阿喏拦了下来。

    “诶,晚饭还没做好呢?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个时间,现在要走了,也该是这个时间。”

    “可是……”阿喏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诶,黄金的事请放心吧,你往外面瞧。”

    阿喏顺着恶鬼手指的方向看去,虽然做好了惊讶或失望的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果然是满满一车的黄金堆在屋外,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璀璨夺目。一家人都跑了出来,小声欢呼,小儿子还因为大呼小叫被他的母亲呵斥,阿喏将一车黄金推进了房里。

    “看来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了,我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恶鬼兴奋地向阿喏告别。

    “诶等等,你说……做人?不是成佛吗?”阿喏发现了恶鬼话语中的问题。

    “成佛?哈哈哈哈……你还真信了?那不过是我逗你玩的,对我而言能重新成人就很满足了。”

    “可是……为什么?”

    “为了让你代替我的位置。”恶鬼似乎露出了很可怕的笑容。“你现在好好看看自己吧——你的模样。”

    阿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还检查了腹部、大腿,发现全是炭黑色的。他连忙跑到河边,发现连自己的脸也成了惨黑色的,果然此刻的自己才更像恶鬼。

    “怎么会这样?你对我做了什么!”阿喏拎着恶鬼的领子,哦不,现在他已经成人。总之,就是冲着面前这人咆哮。

    “因为怨气,被你继承了。好好回想一下这几天你所做的事吧。”那人不再理会阿喏,转头准备离去。“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了,那车黄金你是花不了的,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当作货币而使用。可笑吧,你拥有它,却不能花费它。”

    “为什么?可你却能对我使用。”

    “我没对你使用,这车黄金并不属于你我之间交易的货币,而是我送你的。”

    “送?我们之间明明存在交易,我为你提供……”

    “你是‘免费’为我提供处所的,而我则是慷慨赠予你黄金的。”那人阴沉着脸。

    “这……这不就是文字游戏吗?”看着眼前这个人,阿喏心想,这哪是什么恶鬼,简直就是恶魔。

    “是这样的,可偏偏就是这样,有时候规则会对某些作弊的行为视而不见。好好享受吧,你的新生……哦对了,如果你现在想对我起杀意,也是‘规则’所不允许的哦,毕竟这项规则的制定者不会坐视不管。”说罢,那人这才扬长而去。

    妻子默默地在屋内听到了所有谈话,她安慰丈夫道:“没事的,你可以把黄金赠予我,孩子们需要这些。”

    “嗯好吧,但是看样子,关于黄金的转让必须得等七天之后,这似乎是恶鬼们的‘规则’。不过作为恶鬼,我无法参与劳动,所以……在吃穿用住上就需要你……”

    “可以用黄金啊,你不能用,我帮你用。”

    “你没听懂刚才的谈话吗?即使是间接的也不行,我用不了那些黄金,所以恳求你一定要通过劳动给予我生命的保障。”

    “那……那好吧。”妻子躲闪着丈夫的目光。

    两人再次看向屋内的那车黄金,阿喏知道,七天之后,还能顿顿吃上白米饭,恐怕就是他今后最幸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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