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杨公堤上。叶淮指着湖面的浮萍对凌风说:“我一直觉得科技不发达有不发达的好处,比如人懂得少,想象力就会丰富许多。你看那边,岸上杨花,水上萍花,两相映衬之下,景色本来就已经挺有诗意了,古人竟能再想出一个杨花化萍的故事,又更凭添了许多神秘的意趣。如果没有这番想象,又哪来‘杨花雪落覆白萍’一句,写景指事的绝妙双关啊!”

    “叶公子见解精辟,不如我们这就去看看,杨花是不是真的能化萍。”凌风看着叶淮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间玩兴大起,拉着叶淮就要去捞浮萍,吓得叶淮连连后退,坚决摆手不去。

    两人拉扯一番,最后各让一步,凌风同意不下水,就在岸边捞,叶淮则答应在凌风身后拉住他,配合他打捞,以防他栽进水里。

    两人说定,就开始行动。凌风先四下一看,选了一块伸进湖中的青石板站上去。他蹲在石板的最前端,尽量伸长了手去够浮萍,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水面之外。叶淮紧贴着他站在后面,双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尽力朝后仰,把凌风的身子死死坠住。

    “你倒是松开点啊,像个秤砣一样,我手都伸不出去,还怎么捞?”凌风大声抱怨,边说边使劲儿往外探。

    叶淮被他拽得脚步松动,忍不住警告:“你别挣啦,我快拉不住啦!”

    叶淮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凌风已经大头朝下,栽进了湖里。幸亏叶淮撒手得快,才能及时安全撤退,好悬没被他给带下去。

    好在湖边水浅,凌风一脚踩到底,水也只不过淹到他胸口,并无危险。只是他仓促之间辨不清方向,落水后不向岸边走,反而朝湖中间划。叶淮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伸出手去拉他。凌风往湖中走得不远,叶淮一出声,他就找到了方向,转身抓住叶淮的手,慢慢爬上岸来。

    凌风一上岸就瘫倒在草地上,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

    叶淮吓坏了,连忙蹲下身去扶住他的肩膀,一叠连声地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凌风抖了半晌,叶淮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扇他一耳光,好让他回神,凌风突然抬起头来,艰难地挤出一句:“我看不见了。”

    “什么?”叶淮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抖着双手去翻凌风的眼睛,“只不过掉进水里而已,怎么会看不见了?你不要着急,先让我看看。我听说过,极度恐慌有时会引起脑部神经紊乱,导致暂时失明,等到平静下来以后,很快就能恢复了。你别是刚才那一下给吓着了吧!”

    叶淮一边说,一边翻开凌风的眼皮,却见他两颗眼珠子清澈莹润,黑白分明,不要说看不出什么异状,就连血丝都看不到几根,显然昨天休息得不错。

    “眼睛看起来没有问题,起码表面上没有问题,不是外伤导致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叶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回头扶起凌风,直奔附近医院。

    两人一路上都沉默着,都是满心惶恐,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却仿佛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好容易熬到医院下了车,叶淮直接帮凌风挂了个急诊。

    虽然是急诊,但恰逢周末,医生少,病人多,队伍还是排得老长,两人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见到医生的面。

    医生看了看凌风的眼睛,又问了问发病经过,便“唰唰唰”地开出了一大摞检查单,继而好心“指点”道:“这些检查费可不便宜。我看你们都是学生。这样吧,我先收你们住院,办了住院手续再去检查,这样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

    叶淮道了谢,把凌风扶到诊室外面坐下,自己去办住院手续。等到他回来的时侯,身边却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个子高挑、英姿飒爽,是叶淮历史系的硕士研究生同学兼同乡,名叫古兰陵。

    原来叶淮看凌风落水把全身衣服都打湿透了,就在去医院的路上给自己的室友打了个电话,请他送点干衣服过来。本来他室友自己也正忙着,听说凌风出了事,只得放下手头的工作,先来帮忙。谁知道苍天有眼,他刚拿着衣服心急火燎地跑下楼,就看到了古兰陵。

    古兰陵和叶淮是从同一个高中考进来的,平时来往就不少,叶淮的很多朋友都认识她,凌风更是蹭着叶淮,和她吃过无数次饭。那哥们儿一见着古兰陵,顿时觉得自己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赶紧把事情交托给她,又回头忙自己的去了。

    古兰陵性格爽朗,古道热肠,过来一看到两人的情况,当即就二话不说地帮忙操持起来。她让叶淮先带凌风去换衣服,自己则去住院部联系床位。等凌风换好衣服来到住院部,古兰陵已经帮他联系好一间双人房了,不过暂时只有他一个人住。

    把凌风安置上床以后,古兰陵对叶淮说:“我看他这几天都需要有人贴身照顾,光你一个,肯定忙不过来。索性我好人做到底,这段时间就给你们当后勤吧。你负责医院这头,我负责学校那头,帮你们请假办手续之类的。”

    叶淮沉吟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好的,兰陵,那就谢谢你了。非常时期,我也不瞎客气。这段时间麻烦你,等他好了,一定让他请咱们吃大餐,好好还人情。”

    “这话爽快。”古兰陵笑了,“那咱们可就说定了,等凌风好了请我吃饭。到时候,全杭州最高级的餐厅可得尽着我挑。不吃掉他一个月的工资,这谢谢就不算有诚意。”

    凌风两眼一抹黑,心情本来很沮丧,这时也被古兰陵说得笑起来,又流露出爱玩闹的本性:“只是吃一顿饭吗?那可真是太便宜我了。你还要不要看电影?或者逛街?我都可以奉陪的。不但保证随叫随到,而且绝对服务周到。”

    “你就消停点吧,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耍贫嘴。”叶淮轻轻敲了一下凌风的头,又端起水杯塞到他手里,打断了他的油腔滑调。

    “哎呀,不好意思,内人凶猛,一吃醋就要河东狮吼,让你见笑了。”凌风一脸严肃,连连对古兰陵点头致歉。

    古兰陵顿时忍不住真的“见笑”了:“哈哈哈哈,你俩真好玩儿。”

    有了古兰陵的加入,叶淮当晚就留在医院陪夜,古兰陵则拿走了两人的宿舍钥匙,回去帮他们整理住院要用的东西。

    一晃眼,一周过去了,凌风不但检查了眼睛,同时连全身上下各种检查也都做了,医院却迟迟找不到病因。叶淮请了假天天陪他,古兰陵也隔三岔五地就往医院跑。

    叶淮曾找凌风的主治医生问过,得到的回答是他各方面检查结果都正常,全市专家也会诊过,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他到底为什么失明。

    “医院已经把凌风的病情资料发给了全国的专家,接下来只有等了。”医生说。

    叶淮转身就把情况如实对凌风说了。当时古兰陵也在旁边,听完一哼:“说来说去,就是没辙嘛。依我说,与其干等,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那么多专家都束手无策,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叶淮皱眉。

    “不问苍生问鬼神。”古兰陵突然降低了音量,摆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你还记得萧老叔吧?”

    “兰陵,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赞成你这个主意。”叶淮一反平时的彬彬有礼,态度强硬地截住了古兰陵的话头。

    凌风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什么萧老叔?什么主意?叶淮,你干嘛不让她说?”

    叶淮支支吾吾:“她那个办法,太……”

    “太玄,太不靠谱,是不是?”古兰陵不以为然,“叶淮,你怎么这么狭隘?虽然我们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你以前是学中文的,你应该知道,子不语不是因为他否定怪力乱神,而是因为他不懂,所以才不愿意信口胡说,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严谨治学之意。圣人都没否定,你就敢否定啦?多少事情在以前看来都是神话,但到了现在都成了科学,比如嫦娥奔月,比如……”

    “停停停,你这扯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凌风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打断她:“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找鬼神治眼睛?”

    “不中,亦不远矣。”古兰陵双手一拍,摇头晃脑地说,“你愿不愿意听我细讲?”

    “听,为什么不听?再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听听总不怕吧!”

    凌风这么一说,叶淮也难再阻拦。他叹了一口气,转向凌风道:“大一的时候,系里都在传我出身名门,家大业大,这话你听过吧?”

    凌风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转移话题,只好回答道:“当然听过。大家叫你叶公子,不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我也跟着叫过好长一段时间呢。怎么了?”

    “那你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吗?”

    “我怎……”凌风正要说“我怎么会知道”,突然间念头一转,顿时脱口而出,“是兰陵?”

    “哈哈哈哈,不愧是专业第一的学霸,真聪明。”古兰陵拍手。

    “我哪敢称什么专业第一?这都是叶淮走了,才让我给捡了个落地桃子的。”凌风惭愧地说。

    “没错,就是她。”叶淮没理凌风难得一见的谦虚,拉回话题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兰陵是我的同乡,也是高中同学,但其实我们的关系还要更近一点,是同村,还有亲戚关系。”

    叶淮说到这里,突然对古兰陵说:“其他的还是你来讲吧。事情太复杂,我也不喜欢讲故事。”

    “好,我来讲。”古兰陵也不推脱,噼里啪啦就连珠炮般开始讲起来。

    故事先要从叶淮和古兰陵的家世说起。

    叶淮和古兰陵都出身于HUN省湘乡市的一个小山村。虽然是农村,叶家却是当地望族,宗祠香火已经绵延了三百多年。据说这个家族是从别处迁过来的,再往前还能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不过因为湘乡这一支在当地瓜瓞绵绵,已经根深叶茂,这才建立起了自己的宗祠。但比起别处的本家来,他们终究也只能算是个支脉。

    这样悠久兴旺的大家族里面,自然是不乏神迹和传说的。古兰陵要讲的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而故事的主人翁,则是叶淮的父亲和他们村里一位姓陈的木匠。

    古兰陵说,那还是建国初期的时候,农村刚刚建立起人民公社,实行集体劳动制度。叶淮的父亲在村里当大队书记。这一天,他正领着村民们在田里割稻子,突然有人飞奔过来大喊:“叶书记叶书记,不好了。李家那个疯子发了病,现在正在打谷场那边拿着镰刀砍人呢。萧老叔脚踝被砍了一刀,伤得很不好,你快去看看吧。”

    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生病受伤是大事,叶书记一听有人被砍伤,也急得不得了,丢下手里的活儿就往打谷场跑。跑到一看,萧老叔正靠着石碾子痛苦地呻吟,脚踝上赫然一条十几厘米长的伤口,皮肉朝两边翻开,连里面白色的筋都露了出来,血如泉涌。

    周围人早把行凶的李疯子捆了扔在一边,正围成一圈守着萧老叔,都束手无策。叶书记一眼就看出萧老叔伤势极重,也不多说,随手一抓就抓过来一个人,正好是古兰陵她爹,那时候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小子,叫他马上去对面田里找陈木匠,把事情说给他听,让他赶紧救人。

    古兰陵她爹答应一声就去了,跑到那边田里找到陈木匠,把事情一说,陈木匠叹一口气,让他先回去,自己随后就来。古兰陵她爹哪里肯依,拉着陈木匠非要一起走,说萧老叔伤得很重,叶书记说了,要他马上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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