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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崩

    研二下学期开学后,Z大宿舍前的施工依旧在进行,王然一周还是会做三天左右的翻译兼职,夏星也老样子忙着宣传部的事情。研三就会退部了,这是仇阳和夏星呆在宣传部的最后一个学期。

    在4月的时候Z大收到了Z市外事办的协助申请。5月会在Z市开展中外合作论坛,到时会有二十多个国家的地区代表来到Z市进行五天的交流,美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国、俄罗斯等国家都会有代表过来,这是Z市难得的大型国际交流活动。外事办联系到Z大的外国语学院,希望学院的学生都能作为志愿者去帮忙,由于每一个地区的代表都需要一名志愿者负责,包含会议间的接洽,活动的陪同等,由于对外语水平要求高,外事办要求必须要大四学生或研究生才能参加。

    老师提出来的时候,日语系的学生几乎都报名参加了。虽然是志愿者活动,没有薪酬,但最后能得到志愿者工作的证明书,并且这次的国际交流是Z市政府级别的活动,大家都觉得是一个开眼界的好机会。

    在交流活动开始的前一周,学生们都根据政府的要求,到了人民政府外事办的办公楼进行了一天的培训,其中包括地区的熟悉,要记住外宾的住宿,会议室的区域,以及五天的时间安排等。其中还专门强调了对信息的保密,以及对外宾移动范围的规范和指引,听外事办的工作人员介绍说,原来曾发生过间谍混入,以及欺骗女学生感情的个别极端案例……听到这里夏星一群Z大的学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有的捂着脸笑了出来,大家都对这种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参加培训的学生来自Z市的多个名牌大学,浩浩荡荡也有一百来号人,全都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掌握着一门外语的学生们齐聚一堂,不同学校的学生忍不住彼此观察,猜测着对方的实力。晚春初夏的时节,一场盛大活动的开展,给夏星无趣的研二生活注入了一些活力。

    培训当天的最后一项内容便是分配每个学生负责的地区代表,夏星分到了日本鸟取县、王然分到了熊本县、赵珠儿分到了爱知县、徐瑞分到了栃木县、春天分到了北海道。每个学生都分到了一个神秘礼盒,但只有到第二天才能打开盒盖看到对面的人。

    第二天,神秘礼盒的盖子终于打开了,夏星所接待的是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王然负责的有三名代表,都已年过中年,由于熊本县是此次日本交流团的代表,所以三人明显神经更为紧绷一点,总是一幅严肃认真的表情;赵珠儿遇到了两位大叔,交流欲很强,和赵珠儿初次见面就相谈甚欢;徐瑞分到了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帅哥,班上其他同学全都齐刷刷地投来艳羡的目光;春天分到了一位爆炸头的可爱大妈,一来就送给了春天北海道的特产以及一个大大的拥抱。

    夏星所负责的代表叫长谷川哲敏,是一位大叔,看着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精瘦挺拔、鼻梁高挺、笑容谦和,夏星觉得长谷川年轻时一定风度翩翩。

    第一次见面互相介绍完了之后,夏星微笑着对长谷川说到:“鸟取县代表就先生您一位,之后的五天可能会有点寂寞。”长谷川微微欠身回复到:“有夏小姐的陪伴,接下来的五天我一定会过得很愉快,还请您多多指教。”夏星惊叹于对方言谈举止的绅士和风度,长谷川表现出了极好的教养,以及只有岁月才能给与的成熟与稳重。

    在下自动扶梯的时候夏星主动退到了长谷川的后面,让长谷川先走。这是所有志愿者都有的礼节,走在前面的徐瑞也很自然地让栃木县的代表先上扶梯,自己再跟在后面。旁边的王然也等三位代表陆续上了扶梯后,自己再跟上去。夏星也如常地等长谷川先上,但长谷川却停在了扶梯口,微微欠身,左手抬起呈邀请状,说到“夏小姐您先请。”夏星感到意外,一时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但因为担心上扶梯的人流堵车,便也没时间再拘泥这些细节,低头说了谢谢便上了扶梯,长谷川跟在后面。

    夏星忍不住笑着转头对长谷川说到:“长谷川先生您很绅士。”夏星对欺骗女学生感情的极端案例产生了一定的共情。

    接下来的五天,每名志愿者从早到晚都陪同在自己负责的代表身边。这五天的活动安排很丰富,去了市规划馆、动物园、代表性的5A风景区、Z市的老街以及最新的开发区等,全程都是专车大巴接送,午饭晚餐都是高级酒店的自助餐。志愿者们虽然起早贪黑,但是这些新奇的经历,和拓展开的眼界,都让学生们觉得这份辛苦是值得的。跟随各国代表们不仅深入了解了Z市的古往今来,而且对今后Z市的新区规划都有了大概掌握,志愿者中的一些学生甚至都讨论起了以后该在哪里买房,市值绝对上升的话题。

    第二天在市规划局的时候,长谷川看着Z市的3D规划图,低头问夏星住在哪里,夏星给他指了指老城区的东部区域。长谷川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在那里长大。”

    午饭是在附近五星级酒店吃的自助餐,菜品很丰富,有Z市本地的料理,也有日式简餐,各种海鲜、甜品填满了餐桌,学生们大多各种菜品都拿了一些,每一种都想尝尝味道,其中昂贵的海鲜总是拿得最多。夏星拿了一些适口、味道不重的菜,对高级的食材没有特别的执念,也不想去排队,唯一甜品,难得贪心地选了三种的拼盘。长谷川选了一些海鲜和面条,和夏星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吃着。地区代表是多人的情况大都代表一桌,志愿者们坐一桌。代表是单独一个人的情况志愿者便会陪同。王然和其他同学坐在了一桌吃饭,徐瑞、夏星、春天、赵珠儿都和自己的代表在一桌吃饭。

    徐瑞和三十岁的小哥面对面吃饭,内心止不住的小鹿乱跳,小哥年少有为又彬彬有礼,徐瑞感觉没吃什么东西,胃就已经暖洋洋的饱了,所谓秀色可餐。春天和北海道的大妈相处也特别开心,到后面几天大妈都直接挽着春天的手腕走路,大妈挽着春天给她讲自己的家乡,两个已经工作的儿子,家里面的三只猫,还有自己傻乎乎的老公。赵珠儿负责的爱知县的两位大叔也是话痨,每天和赵珠儿了解各种中国的风土人情,问得赵珠儿上气不接下气。王然和三位代表的相处却并不是很顺利,王然本来也不太会搭话,三名代表也似乎有点神经紧张,四人的交流很少,大多是在仅仅需要帮助的时候王然提供一下协助。

    “夏小姐,你有日语的昵称吗?”长谷川友好地笑着问到。

    昵称啊,总不能让你叫我老夏吧,夏星心里面嘀咕,突然想到春天总是叫自己星酱,便说:“可以叫我星酱,我的好朋友就这么叫我的。”

    “哈哈,好的,那我就叫你星酱吧。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可以啊。”夏星看了看长谷川拿的菜品,“您拿得好少啊,能吃饱吗?”

    “上年龄的大叔吃不了多少的。”长谷川笑着说到。

    “您多少岁了?”夏星忍不住问到。

    “星酱的父亲多少岁了?我应该比你的父亲还大。”

    “我父亲……”夏星心里默算了一下,“54岁了。”

    “嗯,果然,我57岁了。”长谷川微笑道:“这次来交流,和这么多年轻人接触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您的小孩多少岁了,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我和夫人没有小孩。”

    “啊……为什么没要小孩呢?”夏星脱口而出,下一秒突然意识到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该随便打听,便马上说到:“抱歉,我不应该问的,没经过大脑就问出来了。长谷川先生您就当没听到吧。”

    “没事。就各种因素我和夫人决定不要小孩。”长谷川环视了一眼周边年轻的学生们,最后眼神落在了夏星身上。“如果我们要了小孩,她应该就有这么大了吧”,长谷川想着,他和夫人年轻时便决定丁克,虽说做好了老年些许寂寞的觉悟,但当真正步入老年时,孤独感却比想象的浓郁。

    长谷川在日本鸟取县一直做着地区振兴的工作,他本身从属于日本政府里面负责旅游板块的部门,到处派遣去做各地的振兴,曾经还被外派到意大利工作了两年。几天的接触中夏星和长谷川聊了很多,夏星聊了她在日本的经历,日语学习的现状,对未来的打算和规划,长谷川谈了很多工作经历和人生体验,希望能给夏星做一定的参考。夏星在这几天饱和的志愿者工作中忘记了那庞大的茫然感,在和如师如长的长谷川相处的时间中,她感觉每分每秒都是快乐的,在这五天中夏星不想接触一切现实,她只想做五天的梦。

    最后一天上午的地方政府会议是这次国际交流的重头戏,所有会场都布置得金碧辉煌。不同区域的国家被分在不同的会场,美国的代表最多,在一个单独的会议厅,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在一个会议厅,日本、韩国、越南在一个会议厅。里面的会议桌就像哈利波特城堡里的巨型长桌,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夏星和长谷川到会议厅的时候,记者们的相机脚架已经在靠近门口的一边架好了,前面还整齐的摆放了几排座椅方便旁听和休息,座椅的一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黑屋,小黑屋的外墙面上写着“大同翻译”。

    夏星忍不住好奇心,慢慢走进那个小黑屋,弯腰靠近灰黑的透明玻璃板,观察着小黑屋里面的配置。两个桌子拼成了一条长桌,四张椅子,桌面上放了几本资料,还有白纸和笔。同传,夏星最向往的职业。一支笔、一张纸,素未谋面的翻译便成为了两个人交流不可或缺的存在。

    “同声翻译的小黑屋。”长谷川跟在夏星后面说到。

    “嗯。”夏星答应了一声,依旧认真地观察着小黑屋。

    “星酱以后想做同声翻译吗?”长谷川问到。

    “感觉我可能做不了。”夏星转过头来苦笑着说。

    “你有语言天赋,又年轻,可能性是无限大的。只要你想,就可以。”长谷川温柔地说着,没有强加于人的压迫感,没有强制鼓励的紧张感。

    “谢谢长谷川先生。”夏星笑了。“上午的会议,紧张吗?”

    “说来惭愧,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紧张的人。”长谷川背过手摇头说到。

    “长谷川先生没问题的,我会坐在后面等您的发言。”夏星指了指旁边的旁听座位。

    “好。”

    不一会儿各地的代表和志愿者都陆续地进来了,长谷川走到会议桌旁和各地的代表打招呼。不少人都在小声感叹会议厅的气派,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么大型的会议厅的确算得上是印象深刻。

    夏星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觉得观察各地代表的反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老夏!哎哟喂,总算遇到一个认识的人了。”赵珠儿的大嗓门儿突然在夏星的耳边响起,应该自己也意识到声音太过嘹亮,马上自觉地捂住嘴放低了音量。

    “我带那两个大叔走迷路了!担心死我了!好怕会议迟到!刚刚经过的时候一晃眼看到你,你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啊!”赵珠儿一额头的汗,坐在夏星旁边说着。

    “你个傻子,这条路昨天不是带我们走了两遍了吗?”夏星挖苦到。

    “唉!不行不行!酒店太大了,千回百绕的,走十遍我也记不住。”赵珠儿一手搭在夏星的椅背上,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

    “诶!徐瑞!徐瑞!瑞瑞!这边这边!”赵珠儿在人流中突然看到了徐瑞,急忙叫喊着。

    徐瑞在嘈杂的人声中瞬间识别了赵珠儿的河东狮吼,一脸“你小点声”的表情走了过来。

    “瑞瑞咋样啊,最近和你的小帅哥相处。”赵珠儿一脸痴笑着说到。徐瑞的耳膜受不了赵珠儿的声波,眼睛受不了赵珠儿意味深远的笑容,走过去坐在了夏星旁边,企图用夏星隔开一道鸿沟。夏星便成为了赵珠儿和徐瑞沟通的一堵墙。

    “瑞…,那帅…叫…?今…多…啊?”赵珠儿一脸春光的笑容。

    中间隔着夏星冷漠的脸,徐瑞没有想听的意思,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你说啥?”

    “瑞瑞,那帅哥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啊?”夏星隔着嘈杂的人声如机器一般重复道。

    徐瑞听着夏星用冷漠的语气问出的八卦问题,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叫上野淳一,之前他好像说他33岁来着。”

    “你喜…他啵?”赵珠儿依旧一脸春光。

    徐瑞一脸看戏,又问夏星“她又问的啥?”

    “无论你将来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永远愿意陪在他身边吗?”夏星一脸冷漠道。

    “哈哈哈哈哈刚刚赵珠儿说了这么多话?”徐瑞忍不住捧腹。

    夏星邪魅一笑一摊手,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屁股刚一离开座椅,徐瑞就把她拉回了座位,“哈哈哈哈,别走、别走,老夏,来来来,我们俩换个位子。”

    夏星右手比了一个大拇指,“瑞瑞,算你还是个人。”

    夏星远离了赵珠儿之后,周围虽然依旧嘈杂,但缺少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高频,世界温和了不少。旁边的赵珠儿拉着徐瑞东问西问,感觉徐瑞像是春节回老家,遇到了最让人讨厌的七大姑八大姨。

    会议厅的人越来越多,王然带着****找到会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夏星她们,她舒了一口气,走到夏星旁边坐了下来。

    “老王,怎么样啊?”夏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着。

    “没你们有趣。”王然一脸忧郁。

    “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今天就最后一天了。”夏星一手拍上王然的肩膀说着。王然依旧挺直着背坐着,没有靠在座椅上。

    王然那时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她对夏星的快乐充满了愤恨。

    在这五天的活动中,大多学生都过得很快乐。各个国家的代表大都友好,并对中国充满了兴趣,学生们和外国友人在短暂的交流中已经成为了朋友,很多互相留下了邮箱,希望在活动结束后也能保持联系。但其中自然也有例外,王然显然是一个。熊本县的****完全是以工作的心态来到的Z市,对和志愿者的交流几乎没有任何兴趣,雪上加霜的是,王然也并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在愉快的大环境的衬托下,王然的失落和不开心自然更加重了一层阴影。而且她发现,这股孤独和悲伤无法和任何人共情,即便是夏星。刚刚夏星鼓励她拍了拍肩膀,一下把王然拍进了深海里。

    王然讨厌这片愉快的气氛,她感到周边的笑容和笑声把自己衬托得可悲、可笑。她想抬起嘴角笑出来混进这片背景,但勉强笑容的一瞬间,对自己的厌恶感和唾弃感又将她逼近了死角。她诅咒着身边的快乐,她甚至阴暗地想要把夏星拉进自己所在的深渊,这样夏星便可以共情她的痛苦。

    王然坐在夏星身边,周围的嘈杂逐渐混合、统一,王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无比突兀,拥挤的人群仿佛发出强光一般刺眼,金碧辉煌的会议厅变成了一个高温的熔炉。王然的脑中还残留着一丝冷静,她知道是那辆火车开动了。

    王然有些虚弱地转过头对夏星说:“老夏,我想出去喘口气,你想不想出去。”

    夏星依旧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和反应,嘈杂的背景音把王然音调中的细微异常给掩盖掉了,夏星并没有察觉。夏星在听王然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过头去看她,眼神在人群中的各种表情间跳跃,从一个人的脸上跳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我不太想出去。”夏星风轻云淡地回到,眼神继续跳跃着。

    王然想出去喘口气,但她不想一个人出去,或者说,她不敢。她感觉自己就是台上那个演砸了的小丑,在聚光灯下,她没有勇气一个人出去,她不知道出去后自己该怎么办,会面对什么。

    王然坐在那里,又熬了几分钟,但那几分钟她觉得有几年,每一秒钟都无比漫长,自己的心跳似乎都被拉长了。

    王然极力克制自己的异常,微微苦笑着转过头又叫到夏星“老夏,我有点昏,我们一起出去站会儿吧。”

    夏星听到王然再次叫她出去,猛地,之前帮助王然情绪宣泄的种种、幕幕,全部袭进脑中。一通又一通长达几小时的电话,午饭时候无止境的劝慰,王然越来越敏感的内心,而自己由开心帮助的心态变成了一种被迫的义务和责任。

    “这剩下的时间,我并没有这么过的打算。”夏星突然这么想着。

    她感到王然在强迫她,她限制了自己的自由。而且更重要的,夏星正等待着长谷川的发言,她要这五天的回忆按照自己的脚本留存下来。夏星冷漠地眼睛直视前方,没有转过去看王然,虽然她有察觉到细微的异常,但她突然感到厌烦了。

    “我说了我不想出去。”

    王然看着夏星的侧脸,突然感到陌生,那股冷漠是最为普遍的冷漠,是所有人都会表现的冷漠,这股冷漠甚至没有了夏星的味道,没有了夏星的激情。

    王然的脑子一下嗡掉,那辆火车突然嘶鸣着加速,她陡然站了起来,冲出了会议厅。

    “王然怎么了?”徐瑞坐在夏星旁边有感觉到两人氛围的紧绷,王然跑出去的表情让她感到担心。

    “不知道。”夏星漠然。

    “你出去找找她吧,刚刚王然的表情有点奇怪。”

    “我不想去。”

    “……,那我去找找,你一会儿还是过来吧。”徐瑞说完便着急地走了出去。

    夏星坐在那里,轻松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眼神也不再到处跳跃,而是定在了远远的长谷川身上。长谷川身上有股淡然和安稳,这是夏星所不具备却一直想拥有的。夏星想了一会儿到底去不去找王然,夏星用的是理智而不是感情。因为从感情上来说夏星此刻已经在冰点,唯有用理智,还有说服自己让自己去找王然的可能性。

    最终,夏星没有去。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徐瑞和王然走了进来,夏星没有看他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表情。

    王然和徐瑞一左一右,还是老样子地坐在了夏星两边。沉默了一会儿后。

    “你刚刚是不是很厌烦。”王然压抑着喷涌的情绪问到。王然依旧笨拙,用质问的语气发出求救的讯号。

    夏星依旧没有转头,对于王然的这种质问,夏星一心厌烦,只想尽快结束。

    “没有。”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王然仿佛听到夏星在说“闭嘴吧。”

    “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王然有点克制不住情绪,声音大了不少,周围不认识的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徐瑞有点紧张,拉住夏星的手臂,提醒她一定要控制住情绪。

    夏星无奈地笑了笑,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说到“我们出去说吧。”然后转过头对徐瑞说到:“瑞瑞你有空要不一起吧,免得出事。”

    三人一起出了会议厅。

    在外面三个人站着,王然逐渐感觉喘不过气,肩膀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双手捏成了拳头,看一眼夏星又看一眼地毯,无限循环。徐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走过去双手搂着王然的肩膀,希望能帮助她缓和一下。夏星终于抬起头看了王然,面色苍白,表情崩溃,很多自然卷的长发从橡筋里面跑了出来,仿佛马上要爆炸,又仿佛马上要破碎。

    “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王然不依不饶。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出来。”

    “……”王然知道夏星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又为什么会情绪崩溃,但夏星绝情地用普世方法应付着她。王然呆站在她们俩的轨道上等待着,夏星却坐在热气球上无情地俯视着她。

    王然突然一下转过头,甩开了徐瑞的手,冲到旁边墙角的地方,一下将头撞了上去,然后一下又一下,面对墙角哭了出来,王然企图把痛苦甩掉,让火车停止,让自己消失。

    徐瑞被吓得张开的嘴都忘了合上,甚至不敢轻易地靠近王然。站在一旁的夏星眼神却是越来越冷。会议厅外人来人往,人声嘈杂,王然的举动暂时还没有引起注意。

    “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夏星依旧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一心想着处理眼前的混乱,“先去电梯吧。”

    徐瑞还没缓过神来,就回答着“嗯,好。”便过去扶着王然朝电梯走。

    三人走到最近的电梯,幸好没什么人,王然虽然还在哭但不再猛喘粗气,徐瑞稍稍放松了扶着王然的双手。全程夏星都没有扶过王然。

    “我刚刚是不是情绪又崩溃了。”王然哭着说到,“我是不是又情绪崩溃了?你是不是觉得厌烦了!你是不是生气了?”王然红彤彤的双眼看着夏星。

    “王然,你太依赖我了,这不对。”夏星两眼寂然,看着王然。

    徐瑞感到扶着的双手一空,王然突然双腿无力般地跪了下去,泪水止不住地流。徐瑞赶紧蹲下去想要扶起王然,她看着王然哭泣的侧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痛苦把王然击碎成这样。夏星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眼睛盯着蹲下去的徐瑞和王然,没有说一句话。

    电梯到了之后徐瑞扶着王然,和夏星走了进去,他们按了顶楼。出了电梯发现是一个封闭的阁楼,一个人也没有,三人找了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坐了下来。

    王然坐在一张椅子上,徐瑞靠近王然倚靠着后面的柜子站着,夏星在两人的对面,坐在堆放着杂物的桌角上。三人沉默地呆了好几分钟,夏星坐着发呆,王然时不时看一下夏星,接着眼神又低沉下去,徐瑞看看王然又看看夏星,深呼了一口气继续沉默。

    “你冷静下来了吧。”大约过了十分钟,夏星说话了。

    王然泪水停了下来,眼眶红红的,抬头看着夏星。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医生。”夏星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王然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最近你情绪失控太多次了,而且原因也越来越莫名其妙,我没有那么多正向的能量可以不断地分给你,这样我也会溺死的。现在你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开心、情绪不好了,也许是复发或者是其他的。你现在应该去看医生。”

    王然埋着头一边听一边哭着,徐瑞心疼她,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瑞瑞,抱歉啊,今天把你牵扯进来。其实……王然原来有过躁郁症,最近我觉得她有点复发了,今天因为一些小事,可能情绪有点爆发。我最近也不太顺利,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躁郁症?”夏星短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却特别大,让徐瑞一下接受不过来。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种疾病,但你知道抑郁症吧,躁郁症就是在抑郁症的基础上还有狂躁、亢奋的症状。虽然语言描述轻描淡写,但很痛苦。毕竟抑郁症都几乎要人命了……”

    王然坐在椅子上抽泣着,很久都没说话。

    “王然,我会帮你,你放心。”夏星淡淡地说出口。

    徐瑞感觉王然的肩膀突然停止了抽动,她低头看王然,发现王然正抬头看着夏星,虽然依旧一脸绝望,但终于眼中有了一点光。

    “但是你要慢慢坚强起来,你找我,我都在,但你先要学会自己去化解和消化,不能事事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没有!”王然突然反驳到,“我没有第一时间就找你,我和那种情绪抗争了很久,甚至整整一个晚上!我不想总是打扰你,也许我总是找你,但是每次我找你的时候,都是没有一点办法的时候!”王然双眼直直地看着夏星说着。

    夏星沉默了一会儿,“好,我知道了。那你必须去看医生,既然你要我帮你,就要按我说的做。”

    “好,我去。”王然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仰头看着夏星,慢慢低下头去“我一定去。”

    徐瑞依旧慢慢地轻拍着王然的肩膀,她担心着王然,一路照顾着王然,但王然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徐瑞,王然的目光只是跟着夏星跑,耳朵也只听得到夏星说的话。

    夏星慢慢走到王然面前,蹲下去,左手握了握她的手臂,“好了,我们下去吧。有什么事你找我,我都在,但一定,尽快去看医生。”徐瑞看着夏星的眼神,没有太多担心,没有太多情绪,是一种冷静,解决问题的冷静。甚至,是一种冷漠。

    王然的头依然低垂着,没有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徐瑞想起了去年看到的王然的那封遗书,它始终沉沉地压在她心底。

    下午的会议在五点过就结束了,因为王然的崩溃,夏星错过了长谷川的发言。夏星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她不敢将她的情绪外露,她怕再一次刺激到旁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王然。

    晚上吃过晚饭,志愿者们陪着代表逛了Z市最具有代表性的景点,那是一个修在市区里的迷你古镇,大家到了之后便自由活动,一路逛着吃着,给这次的五天交流留下了最后的记忆。夏星本想和长谷川单独逛逛,但远远看到落单的王然,便还是忍不住把她叫了过来,三人在嘈杂的人群中,在安静的月光下,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到了集合时间,夏星送长谷川上了大巴之后,长谷川把写有自己邮箱的纸条递给了夏星。

    “希望回国后能收到你的来信,夏小姐。感谢这五天的陪伴,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夏星双手收下纸条,回到:“一定。”

    长谷川的飞机很早,早上9点的航班,夏星早早地到宾馆,刚好看到长谷川在办理checkout。

    到了机场,突然接到通知,飞往关西的航班延后了一小时,长谷川和夏星便没再那么着急了。但为了以防万一,长谷川还是决定先进安检,在里面安心地等航班。走到安检口前,长谷川转身。

    “夏小姐,谢谢这五天的陪伴。”长谷川礼貌地微微欠身。

    “没有,和长谷川先生相处的这五天我也很快乐。希望您回日本后一切顺利,我会给您发邮件的。”夏星也礼貌地弯腰回复到。

    “嗯,我会等待夏小姐的邮件的。”长谷川说完停顿了会儿。

    “请容我失礼,也许是体验过了人生中不多不少的遗憾,给了我这个勇气。”长谷川突然端正了些站姿,温柔地微笑着,“那些曾经历过的遗憾告诉我,有想说的话,在那个时候一定要说出口,有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夏星一脸茫然,不知道长谷川准备说什么,也不自觉地站正了一些,面对着长谷川。

    “如果我和夫人在年轻时做了不同的决定,你也许就是我们期待能拥有的小孩。夏小姐,你率真、坦然、真诚、而且聪明,你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会为你祝福和祈祷,希望在未来你能一切顺利。请相信你自己,年轻就意味着可能。”长谷川温柔又笃定地说完,右手拿上箱子,转身便准备进安检口。

    “再见,夏小姐。”

    夏星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长谷川便进入了安检的人流,夏星看着长谷川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走到很远的时候长谷川又转过头来,挥了挥手,最后转过一个角,便再也看不到了。

    夏星站在那懵了好一会儿,回想着长谷川的话。她不断地回想着,一次又一次,怕自己忘记,又马上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把脑中的话给记了下来。夏星闭着眼,趁着那些话的余热,不断地在脑内回放。仿佛一个死刑犯在面对枪决前,要努力攫取最后一点点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

    你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夏星低头,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我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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