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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夺门之变

    正月十六的深夜,飘飘零零地下起了小雪,京城大小街道在最后几缕烟花落下后渐渐归于寂静,地上满是爆竹灯笼碎落的纸屑,在刺骨的寒风中纷扬而散。柴管家给丘胤明的书房里添上了些木炭,道:“大人,这天真是冷到人骨子里。”丘胤明正端坐案前看着一本书,烛台上溢满了腊。见柴班缩着脖子那模样,丘胤明道:“你去睡吧,别冻着了。”柴管家点点头道:“我已经叫厨房里头把粥和菜都热着呢,大人你早些睡,明天一大早还要上朝呢。”丘胤明点头笑了笑。

    柴班走后不久,丘胤明有些困倦,合上书,从手边的木匣里取出恒大小姐的印章来,握于掌中摩挲片刻,低头思索,她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己是朝廷命官,经纬疏途,即便动心又能如何。他起身吹了蜡烛,原本想给她写信的,踌躇半日却未落笔。

    一夜半寐,清晨寒意更浓,五更天时分,文武百官的车马陆陆续续地驶进了宫城。皇帝久病初愈,又逢新年之后头一回早朝,众人相互恭贺新禧时,也似乎比往年要热络几分。丘胤明身着礼服步入了承天门。昨夜的雪好似将这冬天最后一场寒冷倾压下来,许多年迈的官员此时更显得颓老萎缩,看见年轻硬朗的御史脚步轻快地走向朝房,眼中露出的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丘胤明对朝中的大小议论也有所耳闻,自己何尝不是某些人议论的焦点。他懒得理会,一路上看见熟人相互道声恭喜,寒暄几句,无非是一些新年里常说的客套话。不多时朝房里头热闹了起来。

    这时已将近五更三点,百官纷纷至玉阶之下等候圣驾,青石地下透上来阵阵阴寒之气一波一波侵人骨髓。众人跪了许久,大殿仍旧门窗紧闭,只听见四角屋檐上的风铃偶尔清响。丘胤明掖了掖衣领,眼角余光瞥向身旁诸人,许多人已等得不耐烦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莫不是皇帝的病又重了?

    丘胤明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于尚书,也不知自己给他的信是否能够劝说他早日向皇帝进谏。时间过得很快,众人纷纷不安起来,向着大殿门口翘首张望。忽然间,大殿内传出一阵呼噪声,众官员大惊,惶然侧目,有的甚至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大殿各门倾然顿开,从里面走出一名绯袍官员,众人定睛望去,那人是徐有贞。

    徐有贞脸色从容地步出大殿,环顾四周,高声道:“太上皇今日复位!请诸位大人上殿朝贺!”

    阶下一片唏嘘之声,百官目瞪口呆,竟一时间没人说出句话来。徐有贞毫不尴尬,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又道:“太上皇现已复位临阙,诸位大人还不速速上殿朝贺!”

    似乎有人惊醒得快些,连忙肃整衣冠,一语不发地低头上殿而去。紧跟着,余下的文武百官亦不约而同地低头敛息,鱼贯而入,跪倒于御座之下,山呼万岁。

    片刻沉寂后,只听御座上传来一声:“众卿平身。”

    丘胤明抬头望去,御座之上是多年前退位的太上皇,不过三十多岁,七年幽禁南宫的生活使得这个白净温文,面容和俊的人提早显出了苍颓之色。皇帝环顾左右,目光最后停留在兵部尚书于谦的身上,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于谦。”

    于尚书一凛,即刻出班跪于御座前。皇帝缓缓道:“朕听说,你伙同王文等人,私自集会,意欲某立襄王世子为太子。你可知罪?”

    于尚书正色道:“臣不知。”

    “大胆。”皇帝道,“朕这里已有十数位大臣联名签署的奏章,揭露尔等谋逆之心,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辩词?”

    于尚书凛然道:“臣素未有谋逆之心。”

    这时又有一名大臣出班,上前道:“陛下,臣王文有言相奏。”

    “大胆王文,你乃是于谦的同党,有何话说?”皇帝脸色阴沉地道。

    王文跪下道:“于尚书一心为国,对朝廷忠心耿耿。当年力保京师免遭瓦剌侵犯,功不可没。忠义刚正,天人可鉴。谋逆之罪实属奸厉小人蓄意诬蔑。臣恳请陛下明鉴。”

    “哼。”皇帝不以为然。

    王文紧接着道:“陛下因该清楚,若要调动藩王必须持有御制金符与马牌,这两件物事从未动过,又何来拥立襄王世子之说?”

    皇帝道:“巧言狡辩。众位重臣联名揭发,岂容你一人在此妄言。”说罢示意侍立于龙椅一旁的曹吉祥,道:“宣。”

    曹吉祥点头,展开早已握于手中的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敕命,皇帝敕曰:天授圣朝,四方安泰,感乾坤之瑞兆,经社稷而化万民。景泰一朝,平外患,抚内忧,使人心安定,风调雨顺。承先帝之业绩,开后世之清平。然龙体久病不愈,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辖制朝中重臣,以至近日朝纲动荡。圣意念社稷为重,故此自请退位,还位于上皇。今获悉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文等人,聚众意欲谋立藩王世子,其罪昭然。勒令即刻削职,交大理寺审处。钦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大殿中的众朝臣们如同当头炸了一记响雷,个个呆如木鸡,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于谦和王文辩解。只见上来了数名锦衣卫,将于,王二位大臣押起。王文愤然道:“‘意欲’二字,岂非‘莫须有’之罪名?陛下!请陛下明鉴!”

    于谦却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我辨无益。”

    皇帝看着二人被押走,见座下诸臣或惊恐万状,或俯首沉默,徐徐叹了口气:“无事,那就退朝吧。”也不待大臣们说话便自顾自走了。

    百官再次高呼万岁,看着皇帝缓缓地走进了后殿,方才战战兢兢地起身,继而大殿内外一片议论,如同开了锅粥一般。丘胤明方才早已看见樊瑛脸色铁青地站在大殿一角,这时正慢慢地朝门外走去,于是快步上前道:“正南兄,你没事吧。”

    樊瑛满目血丝,看起来彻夜未眠,情绪低落至极。看见丘胤明过来,只能长叹道:“贤弟,说来话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我来你家。”

    太上皇复位,于王二位大臣重罪下狱,立即在京城撩起了轩然大波。各大衙门全部停止了日常公务,众说纷纭,人心惶惶。丘胤明来到都察院时,见到李贤一脸得意的样子,胸中怒意顿起,想避开,可偏偏李贤先看见了他,笑呵呵地迎上前对丘胤明道:“明君复位,我等终于有出头之日了。过两天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丘胤明强压下怒火,挂上微笑道:“李大人说的是。”刚想离开,李贤又笑道:“丘大人,你可是石侯爷相中的才俊,日后必能平步青云。”丘胤明勉强地点头道:“李大人言重了。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好不容易才将李贤那副得意的嘴脸从眼前挪走,丘胤明快步离开了督查院,到礼部寻东方炎,一路上愤愤不平地心想:于兵部如此一个为国为民,刚正清廉的人,落到如此下场,竟然也没有一个人为他说句公道话。可转念又想,自己方才不也是随着众人一样沉默自保么!想当初立志除恶扬善,可如今才知道,想要凡事都无愧于心,谈何容易!自己这下是洗不清了,原以为石亨只是豪旷嗜权,没想到亦如此狠辣无情。当年若不是于兵部破格提拔,石亨哪里能有今天的地位。更别提那奸诈阴险的徐有贞,和唯利是图的小人杨善,赵荣之流,自己却身不由己地和他们这伙人混在一处,今后这路要如何走呢?

    话说东方炎一早听说了朝中的变故,此时正在公务室中左右徘徊,听得手下通报御史丘大人来访,即刻迎出门去。丘胤明见他神情激昂,知道他心中所想,劝道:“予敬,稍安勿躁。”东方炎激动道:“叫我如何能安心!这朝中正是奸逆……”话说到一半,被丘胤明扯着袖子一把拖到屋里,关上了门。东方炎一把甩开他,道:“承显,你什么意思?我说这朝中奸逆当道,忠臣被害,正是你我维护天理,伸张正义的时候。”丘胤明道:“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你在这里大声张扬么?予敬,你且冷静一下。”

    东方炎气呼呼地坐下,道:“承显,我知道你比我冷静。这样吧,我正准备写一份奏折明日呈上,为于尚书和王尚书申冤。你和我一同起草如何?”

    丘胤明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道:“予敬,我来找你正为这事。我知道你很气愤,可是你绝对不能写这份奏折。”

    东方炎惊异地看着丘胤明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气愤?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抑恶扬善?你这个御史是干什么的!更何况,王大人还是你我的老师!”见他无动于衷,东方炎的神色渐渐由愤怒变为怀疑,说道:“难道……你也想随波逐流?”

    丘胤明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若为于大人和王大人申冤,无疑是以卵击石。我不想你受牵连。”

    “按你说,我们除了向那些小人俯首称臣,还能如何?”东方炎不相信地看着丘胤明道:“承显,难道说,你已经变了?被荣华富贵迷昏了头么?当初你是怎么口口声声对我说为官要一心为民,要无愧于心,怎么你……”

    “予敬!”丘胤明打断了他的话,“为官这么些时候,你还不明白么?在朝廷中,权力就是天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自保尚且不能,还说什么伸张正义?”

    东方炎紧紧盯着丘胤明的眼睛道:“和石亨,徐有贞等人混在一处,就是你所谓的自保?前些时候见你和那些人来往甚密,我只当你是为了公务,没想到今天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丘胤明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只能说:“予敬,你不明白。这个时候你万万不能写这样的奏折。”

    东方炎道:“我是不明白如何趋炎附势。丘胤明,我真是看错你了!”

    丘胤明心知此时多说无益,起身道:“予敬,我还是先告辞了。”

    从礼部出来,他只觉得胸中滞郁非常,回到都察院,心不在焉地处理了一些事务便早早地回到家里。无为一早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在丘胤明府上闲住了些时日,无为又操起了算卦的行当,每日一早便打扮成一个清贫读书人的模样到集市上去摆摊。御史府的佣人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

    丘胤明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思索。东方炎说的那番话的确也在他意料之中,自从回京以后,就料想着也许有这么一天。只怕无为知道了也会说同样的话,无为心地纯良,能明白自己的苦衷么。丘胤明只觉得心中发冷,忠臣被害,小人当道,自己又何尝能袖手旁观?可这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待樊瑛来了先知道事情的始末再说吧。

    上灯时分,无为还没回来,也许到东方家吃晚饭去了。过了不多时,柴管家敲开了书房的门,说樊瑛已在偏厅中。丘胤明即刻起身过去,樊瑛此时看起来气色缓和了不少,简单的晚餐已经都备好,二人相对而坐,樊瑛于是将昨晚一切的始末向他详细道来。

    十七日凌晨三更天左右,樊瑛和另两名锦衣卫千户突然接到宫中消息,令他们即刻各自带上一百名亲随到南宫待命。锦衣卫向来只听从皇帝金牌的调遣,可自从皇帝病重以来,曹吉祥全权负责宫中事务,这金牌也不知何时落到了曹吉祥的手里。樊瑛心知事态不妙,可也只能奉命行事,于是立刻召集了一百人,急赴南宫。

    到了宫门外发现,武清侯石亨,都御史徐有贞和前军都督张轩等人,带领十多名禁卫将军,已聚集在门外。石亨见樊瑛他们到了,大喜,上前道:“事出仓促,未及通知你们。我等即刻将迎上皇复位,此举乃不世之功,需要各位将军鼎力相助,事成之后,定有无尽功赏。各位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恭迎上皇。”樊瑛一阵惊诧,立刻沉下气道:“锦衣卫乃是圣上直属的卫队,没有圣上金牌,不能随意听命。”这时,徐有贞从后头走上来道:“樊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公公已经在里头安排好了。上皇复位,乃人心所向,上达天命,下泽万民。将军不用再迟疑了,请吧。”樊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若是拒绝,非但日后在朝中没有容身之地,连命也要搭上。当下横了心,点头道:“好。”只见徐有贞的小眼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不定,一脸奸相,心中唾骂,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挥手带领部下大步走进了南宫。

    果然曹吉祥带着数十名亲信太监,早已在门内等候。一行人畅通无阻,大模大样地步入了太上皇寝宫。太上皇并不知道这事,见这许多腰胯佩刀的锦衣卫齐刷刷地站在门外,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曹吉祥上前扶起他道:“太上皇受惊了。我等前来恭迎太上皇登基复位。”太上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谔然看着众人,直到几位大臣跪在他面前直呼“万岁”,方才惊醒过来,结结巴巴道:“平,平身。”

    此时离早朝尚有一个多时辰,樊瑛等在寝宫外守卫,听不见曹,石二人同徐有贞在寝宫内和太上皇议论了什么,待将近五更天时候,皇袍加身的太上皇仪态从容地从寝宫中走出,一行人直奔东华门。东华门的守兵见锦衣卫簇拥着太上皇,不敢阻挡。这时朝臣们已都在玉阶之下等候早朝。大殿内的侍卫发现前来的不是皇帝,欲加阻拦,被石亨斥退,同时徐有贞下令大开殿门,昭示群臣,太上皇复位。

    事后樊瑛向石亨问明了原委。原来自去年八月景帝不豫,石亨,张轩等人已在暗中谋画,年底决定了迎太上皇复位,于是将这个想法告知太长卿徐彬,徐彬推荐了素有善奇策之名的徐有贞,几人一拍即合。而后曹吉祥在白太后那里事先关照妥当,十六夜众人聚集在徐有贞家中,徐有贞夜观天象,言此举必定成功。众人当机立断,即刻召集亲信,于是太上皇复位在一夜间成为事实。

    樊瑛喝下一口酒道:“贤弟啊,我如今已是罪人。我明知道上皇一旦复位,于大人等便有性命之忧。可当时容不得我有任何反对的余地,你说这下我该如何是好?曹吉祥是我的上司,石亨虽说也有恩与我,可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还有那个徐有贞,我真想一刀宰了他。诬陷于大人必定就是这个小人的主意!”

    丘胤明道:“不知大理寺会如何审处于二位大人。倘若是死罪,正南兄可有什么打算?樊瑛看看丘胤明若有所思的眼神,道:“贤弟想救人?”丘胤明点头:“我不愿看见二位忠臣就此丧命于奸厉小人之手,若你我能从大牢搭救二位大人,正南兄可有什么法子将他们送出京城?”

    樊瑛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军中尚有几位忠义之士,或许能助一臂之力。可即使我们救得了二位大人,我们救不了他们的家人呐,那他们的家人必定受到牵连。贤弟,有你这句话,我心中宽慰。但此事……恐怕我们无能为力。”

    丘胤明想了想,道:“正南兄所言在理。那,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樊瑛点头道:“贤弟,依我看先避过此时的风头,今后伺机而动。我就不信那姓徐的能有本事长久这么张扬下去。”

    二人吃完饭,时候已经不早,樊瑛刚走,丘胤明便看见无为面色凝重地从侧门走进来,径直来到他的面前,说道:“我到东方兄家去了。朝廷里的事我不懂,你如何做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宁可不相信你会变得如同东方兄所说的那样。可是,胤明……”无为有些无奈,“我算是了解你了,可有时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丘胤明暗暗痛心,却只能道:“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向你解释,但愿你还信得过我,我绝非那不仁不义,贪图富贵的小人。”无为点头道:“胤明,万事顺其自然,你终究是你,我也该离开这里到各处去走走了。”

    丘胤明一惊,可无为这话也是出于自然,于是点头道:“那也好,这里的确不适合你。你打算去哪里?”

    无为道:“只想游历四方,还没个具体的打算。而且……”他支吾了一下,低声道:“东方麟要嫁人了。”

    “嫁谁?”丘胤明问道,心想:无为喜欢东方,可他到底是个出家人,东方麟嫁人或许是件好事。

    无为道:“昨天东方家来信,说他父亲将她许配给了杭州问剑阁的大公子,已经互通了婚书。白家原本打算三月就迎娶,不过东方老爷子说,许久不见她,想让她回家多住些时日,于是改成了八月。听说南京已经差人来接她,大概不久便要回去了。我看她,很不高兴。”

    丘胤明听到杭州问剑阁,心里生出厌恶,见无为情绪低落,不禁也跟着他难过,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道:“东方她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担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无为渐渐安心下来,回去歇息了。丘胤明回到书房,心绪翻涌,挑灯夜读,直坐到深夜。

    次日,皇帝下诏,授徐有贞学士,入内阁参与机务。十九日,加徐有贞为兵部尚书。二十日,石亨向皇帝进言,又封徐有贞为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掌管文渊阁事务,并赐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徐有贞一跃成为朝中仅次石亨的权臣。二十一日,圣旨下,大理寺宣判于谦,王文谋逆罪,处极刑。大学士萧磁,陈洵,工部尚书江渊与于谦等人皆有干系,削籍为民,流放铁岭。其他受牵连的几十名大小官员贬职的贬职,削籍的削籍,内阁旧臣亦是斥逐殆尽。东方炎没有听从丘胤明的劝告,执意上疏。幸好皇帝看他文采非凡,又是前科状元,没有深究,只将他降职为南京礼部员外郎。石亨与徐有贞于是大力扶植亲信,杨善,赵荣等皆加官进爵,进入内阁。张轩,徐彬,李贤等皆赏赐金箔俸禄。樊瑛也加封了锦衣卫指挥佥事。

    是夜,东方家府上灯火通明,仆人们匆匆忙忙地搬箱柜,挪家具,后院里已有几车的物什,看来东方兄妹快要起程回南京了。丘胤明在后院里徘徊不止,此时无为正和东方兄妹一同用饭,自己本也应该和他们在一起的,可是如今要如何面对他们呢。东方炎心性耿直,怕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仰天望去,层云密布,星月无光。

    次日,于谦和王文在菜市口被枭首示众。许多京城百姓举家外出,捧着香火和酒食为二人送行,衣袖掩面,悲戚万分。

    数日后,东方家派来的人已到了京城,原本只是接东方麟回南京,可如今东方炎也被贬官,于是又多花了好几日里外打点。临行前夕,家里杂乱无章,东方麟心情郁闷,邀了无为到街市上闲逛散心,无意中在一间茶馆外遇见了段云义和田文孝。

    东方麟未曾装扮,仍是家常女装,段云义并不认得她。意外相遇,几人同时抱拳相互作礼。段云义道:“上官公子近来可好?”

    无为道:“还好,多日不见,原来段公子还在京城。”

    段云义道:“西海盟近日来在京城四处出没,我等不查出个头绪来,一时也走不开。”看了看东方麟又道:“请问这位是?”

    东方麟拱手道:“南京东方家的老二。”

    段云义面露敬意还礼道:“原来是东方家的小姐,失敬失敬。”又问无为:“林公子怎么没和你一起?”

    无为脸色微异:“他,他到南京去了。”

    段云义道:“太上皇复位,这些天被杀的杀,被贬的贬,丘胤明……现在如何呀?”

    无为想了想,说:“他,还好,没受什么牵连。”

    段云义浅浅地冷笑一声,说道:“恐怕不是还好,而是好得很吧。”无为不答,心想:胤明在京城也算是个特别的人,大概议论传闻不少。这段云义和他想来芥蒂已是不小,自己又何必多言。

    田文孝在一旁小声道:“小时候听我爹说,于大人当年力保京城于瓦剌铁蹄之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朝廷真是瞎了眼了。”

    段云义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虽自命行侠仗义,遇到这种事也还是束手无策。”

    东方麟此时并不想与人谈论时事,只想快些寒暄完毕各行其道,不经意间抬头望天,眼角扫过对面酒馆的二楼一角,瞥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定睛再看,那不是司马辛么!连忙一拉无为的衣袖,指了指酒馆,低声道:“快看那边楼上,司马辛怎么也在这里,啊呀,他也看见我们了。”

    无为抬眼望去,正遇上了司马辛的目光。

    司马辛转身离开了窗边,不一会儿便从酒馆中出来,近前对无为拱手道:“上官公子,别来无恙?”抬头时眼睛却看着东方麟,微笑道:“东方小姐,多日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东方麟心中尴尬,但面不改色,向他一拱手,淡淡道:“公子见笑。”

    司马辛又向段云义点头道:“段公子。”段云义一愣,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心中狐疑,抱拳道:“请问公子尊姓?”司马辛道:“在下洛阳怀月山庄司马辛,久闻段公子大名,今日幸会,既然都认得,不如今日我作东,一同用饭如何?”

    段云义心中诧异:素闻此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从未谋面,他又怎么认得自己?只听司马辛又道:“段公子有什么不方便吗?”段云义笑道:“司马公子大名,段某久仰,恭敬不如从命。”

    东方麟并不想参合进去,正要推辞。”却不想司马辛抢先道:“东方小姐不要客气。日前走得匆忙,今日正好叙叙旧。”东方麟心中有气,不过一来在段云义面前不便显露,二来若是执意推辞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索性不语。无为见她不言语,不想多事,只好点头,心中嘀咕:和他哪来什么旧可叙。

    五个人找了家雅致的饭店,落座时,店堂里另几桌人陆续投来好奇的目光。东方麟知道这些人都是在看自己。原本只是出来走走,便没有刻意装扮,现在和四个男人坐在一桌,很是惹眼。堂倌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问道:“贵客要点什么?”

    司马辛道:“东方小姐,请。”

    堂倌好奇地看着东方麟。

    东方麟心想:这人总要和我过不去。哼,反正你作东。于是微微一笑,抬头道:“先上些西湖龙井,你这里可有新鲜蔬果?”堂倌见这姑娘说话态度甚是老练,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有,有。黄瓜,茄子,豆角,豆芽,韭菜,鲜笋,鲜蘑菇,都是新鲜的。”东方麟道:“那好。我要清炒豆芽,韭菜肉丝,蒜蓉茄子,虾仁炒黄瓜,清炖羊腩,葱烧鹅掌,鲜笋烧鸭子,醋溜鱼片,再一个瑶柱豆腐羹。就这样吧。”

    东方麟面又对司马辛道:“我知道公子一向大方,如果多的话就改几样。”

    司马辛一笑,对堂倌道:“不多,就这样。”

    无为心知,东方麟正趁着这机会敲诈司马辛。在京城住了许久无为也知道,这般寒冷的天气里新鲜蔬菜是什么样的价格。丘胤明家里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小盘黄瓜,平常就只有大白菜腌豇豆之类。瞥眼看见东方麟脸上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无为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介于旁边还有人,只好强忍着。而段云义和田文孝二人此时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段云义方才就诧异,这东方家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门世家,可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嫡传小辈的事迹,早就有人传言说堂堂天下第一镖局竟然后继无人。今天竟会在这里遇到东方家的小姐,而这小姐举止大方,丝毫不见闺中女儿之态,且同司马辛熟识一般,看来传言不可靠。

    这时司马辛道:“听说近日西海盟在京城附近频频生事,众多武林正义之士正陆续前来查探,段公子莫不是也为此而来?”

    段云义道:“正是。”

    司马辛道:“不瞒众位,我也是为西海盟而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很意外。段云义道:“哦?何人能劳动公子大驾?难道西海盟和贵庄也有什么过节?”

    司马辛道:“倒不是敝庄的家事。两月前有十多个西海盟的人到少林寺挑衅,打伤了许多僧人,方丈和我家颇有些故旧,于是拜托我帮忙查清此事。后来我听说西海盟又在京师附近杀人灭门,于是便追踪至此。”

    东方麟和无为在一旁听得奇怪,倘若有人去少林寺找茬,那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可回京以前从来没听说这事。这时司马辛又道:“东方小姐和上官公子可也是来参与此事的?”

    东方麟道:“我们家只做生意,其他的不太关心。家兄在京城为官,我只是在此陪伴家兄,并不知道西海盟的事迹。”无为跟着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我的一个同窗如今亦在京城为官,我来看望他而已。”

    这时菜肴陆续上桌,蔬菜很新鲜,这顿饭恐怕要花上数两白银。既然已说明事不关己,东方麟便不再多言,径自吃菜,丝毫不顾段云义和田文孝的奇怪脸色。无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东方麟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也只好意思着吃点。

    司马辛不介意,转而又对段云义道:“听说众多武林人物聚集在密云堡已有多日,可还没查出个头绪来。”

    段云义听了,面上有些过不去,只道:“是啊,这西海盟的人诡计多端,我曾经暗中注意过那个犯下两家命案的杀手头目,据说是西海盟中的大人物,可似乎被他们发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抓到一丝线索。”

    司马辛道:“我刚来京城不久,还没去密云堡会会各路英雄。既然段公子先我而来,不如做个人情,转告李堡主,近日我将登门拜访,顺便和各路英雄相互熟悉一下。”

    段云义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人道公子你向来闲云野鹤,不喜与武林中人来往,怎么如今反而主动要去密云堡?”

    司马辛道:“少林方丈所托之事不可含糊。再说,我们怀月山庄也算是武林名门,许多年来却一直闭门自守,所以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几人随意聊了半个时辰,菜吃得差不多了。段云义因还约了别人见面,便带着田文孝起身先行告辞。

    待二人走远,司马辛忽然道:“东方小姐,听家母说前些时候你家和问剑阁白家议婚,可有结果了?”

    东方麟大吃一惊,心中不悦,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司马辛道:“不瞒你们,先父的胞妹便是问剑阁主的夫人。我那姑妈薄情寡义,从不和我家来往,但却最好炫耀,一个月前专门来信向家母提及此事。如今可有结果了?”

    东方麟冷冷地道:“你什么意思?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司马辛微微一笑:“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有机会先去了解一下我那个表弟。倘若你家已同意了这门婚事,以你的手段,万一想退婚大概还是可以的。”

    东方麟皱眉不语。

    司马辛道:“我言尽与此。小姐是聪明人,好自为之吧。二位,后会有期。”说罢起身向二人作礼告辞,付账走人。

    东方麟径自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对无为道:“这人好奇怪啊,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无为道:“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其实,他的话确也有几分道理,是该去了解一下白家公子的人品。万一……”

    东方麟道:“了解了又怎样?难道我不喜欢便要退婚么?我何尝不想去了解清楚,可那又改变得了什么呢?”

    无为语塞。东方麟说的都是实话,像她这样的大家小姐,婚姻之事父母做主,天经地义,到了年龄便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东方麟叹了口气又道:“退一万步,即使他人品不好,我父母已经同意了。若我想悔婚,便是大不孝,让东方家颜面何在。算了,先别想了,还有好几个月呢。我们走吧。”

    二月初二早上,东方兄妹一行正要出发,无为一同出城相送,忽听马蹄声急,回头见丘胤明单骑直奔而来,将到三人面前,一跃而下,拱手道:“予敬,东方,我来迟了,你们一路上多多保重。”

    东方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劳丘大人费心。”东方麟拽了拽东方炎的袖子,对丘胤明道:“谢谢丘兄特地赶来送别。我们兄妹迁回南京是福非祸,倒是你要保重。”

    丘胤明见她言语中肯,丝毫没有鄙夷不满之色,微笑颔首道:“东方的善意我心领了。时候不早,你们启程吧,一路珍重。”

    东方炎冷淡地回礼道:“你好自为之。”

    马车缓缓向崇文门方向驶去,东方兄妹坐在头一辆车里,无为送他们出城,此时亦陪坐车中。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相互无语。过了些许时候,东方麟终于开口道:“无为,你可想好了去哪里?”

    无为道:“也许到江南一带去看看。还是南方好啊,温暖宜人。”

    东方炎道:“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太顽固了?其实丘胤明他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这随波逐流,无所作为,我实在看不下去。”

    东方麟道:“哥哥,我觉得丘兄不是个愿意趋炎附势,同流合污的人,他暗地里定有打算。”

    东方炎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妹妹看人一向比我仔细。”

    自从东方兄妹走后,接连几天一直雨雪不断,这冰冷的雨里夹着细细的雪珠,落得人难受至极,也耽搁了无为的行程。直到第六天,这雨方才渐渐停了下来。第七日午后,湿嗒嗒满是泥水的路面总算干了大半,无为背上早就整理好的行装,丘胤明陪在一旁,两人缓缓骑马向城外而去。天空中阴云未散,风吹来仍旧冰凉。

    丘胤明将无为一路送出五十里,还未有回头的意思,终于无为转过头对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再不回去进不了城门了。”

    丘胤明点头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自己要保重,遇人多留个心眼。”

    无为憨憨一笑:“别担心。胤明,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好兄弟。我会来看你的。”

    直到无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灰茫茫的天地之间,丘胤明才勒转马头,重重地夹了一下马腹。马吃了一惊,长嘶一声,扬开四蹄飞奔起来。原本以为和无为的久别重逢该是轻松愉快的,怎知变得有些别扭。他不禁回想起当初的那篇《入世论》,心中自嘲。路过京城东面不远的一片山坡时,他忽然想起,于谦和王文的墓就在附近。这还是听樊瑛说的,原本于谦和王文被判弃市三日,没人敢为二人收尸,后来于谦的旧部,现在是都督同知的陈达看不过去,偷偷将二人尸首收殓,暂时葬在了城东的五里坡上,待风声过去再将二人骸骨运回家乡去。

    丘胤明看天还没暗,便策马上了五里坡。既然生前没能尽些心意,如今去拜祭一下也好。放眼望去一片乱坟林立,阵阵寒风掠过,鸦声四起,凄凉万分。想来陈将军怕别人知晓,定是将二位大人安葬在不易发现的地方,自己乱找怕是找不到。他还是下了马,踩着阴湿的泥土慢慢走在横七竖八的墓牌之间。墓牌多是随意捡来的木板,天长日久,上面的字迹大都模糊不清。两朝重臣,造福天下,却得来如此下场,令人心寒。丘胤明四处寻视了好久,还是没发现于谦和王文的墓,抬头望去,铅色的暮云如同锅盖一般将要沉沉地压下来。夜幕将降,四周的树木和杂乱的墓牌,转为灰黯,渐而黑色,阴风袭人,地下的寒气透过皮靴慢慢地浸上身来。黑马从后面伸过脑袋,在他的脸颊上磨蹭,鼻子里“呼噜呼噜”的好像想说什么。丘胤明朝它笑了笑,摸摸它的脖子道:“回家了。”

    虽说过了年就是春天,可是今年的春天来的真晚。天冷,街上的店铺都早早的关门,行人三三两两笼着袖子急匆匆回家。如今东方兄妹走了,无为也走了,这城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

    “卖馄饨啰——火热的馄饨啰——”身后传来了微带沙哑的叫卖声。

    丘胤明心中一动,回头喊道:“卖馄饨的,来,来。”

    只见一个驼背老翁推着个小车,一颠一颠地走上前来,道:“公子,来碗馄饨?”丘胤明点头道:“这天真冷啊。”老翁颤颤地从小车上拿下个小板凳,道:“公子请坐。”丘胤明坐下,见这推车虽然很小,可倒还有炉有锅有瓢有碗,只见老翁三两下扇热了炉子,揭开锅盖,扔下十几个馄饨,一蓬热气看得人暖洋洋的。丘胤明问:“什么馅的?”老翁道:“野菜馅儿的。”丘胤明道:“天寒地冻的,哪来的野菜?”老翁笑道:“现在正是乡下能挖到嫩菜尖儿的时候,你们城里的贵人可是不容易吃到哟。”

    馄饨煮好了,老翁捞出个缺了边的陶碗,舀了一勺猪油,抓了把葱花,拿出大勺将馄饨尽数捞出。火热的馄饨汤浇在猪油葱花上,喷香诱人。丘胤明此时又冷又饿,接过陶碗大口吃起来。一股暖流顿时冲遍全身,那馄饨更是鲜香无比。老翁见他头也不抬的样子,笑道:“公子平日从来不吃这野菜馄饨吧?”丘胤明点点头,道:“好吃,真好吃。”一碗馄饨三五下就被吃了个精光。丘胤明放下碗,摸出一把铜钱递给老翁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还是快些回家吧。”老翁接过铜钱,数了数,将多出来的全还给了他,笑道:“公子,一碗馄饨值不得这许多钱。”丘胤明还想说什么,老翁又道:“你们这些贵人们呐,钱都不当钱。我小本生意,消受不得,消受不得。”自言自语地收起家伙推着小车上路了。

    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然是个贵人了。丘胤明无话可说。

    踏进家门,看见柴管家手捧一封信走来,道:“大人你可回来了,赵尚书送来的请帖。”丘胤明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柴班见他不太高兴的样子,便没说什么。

    丘胤明端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的是赵荣送来的请帖,说是如今朝纲大整,承蒙圣上恩典,得以加官进爵,值得庆贺,于是请各位同僚至家中赴宴。丘胤明把这请帖在手中揉来揉去,心想:如今这三个大奸臣已是权倾朝野,想动哪一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曹吉祥是皇帝的亲信,最是动不得。石亨在军队里极有威信,况且从前也立过大功,恐怕一时里也动不得,倒是这徐有贞,小人得志,而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扬无度。如果想要做些什么手脚,从这个人下手应该有机会。

    这时外头好像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落在屋瓦上。书房一角的炭炉烧得正旺,暖洋洋的催人睡意,若不是心事重重,此时该好好睡一觉才是。这十多日里种种变故接踵而来,诸事皆不如意,恨自己一概无能为力。其实心底里头又何尝不怕被这官场的浊流磨去了棱角,最终亦随波而去。三年前和东方炎互为知己,无所不谈,而今却连一句真心的话也难说得通。如今身边除了樊瑛,也许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丘胤明垂下眼帘想安静一会儿,脑海中不知不觉却又浮现出恒雨还的影子来,愈要使之淡去,愈是挥之不去,终于打定了主意,拿出一张上好的细纹宣纸,磨上墨,工整写下:

    恒大小姐妆鉴:

    上元与君相遇东市,虽片时之会,然得君相伴左右,婉言悦色,如沐春风。至今念之,历然在目。近日天寒阴霾,雨雪相重,望君安好。

    君或有耳闻,帝不豫,遂有急功近利之臣,得此时机,勒兵迎上皇复位。继而谋害忠良,斥逐异己。朝堂昏暗,奸逆当道。吾自愧,无能挽救忠良于小人刀下,且为安身自保,虽义愤而不能与人言。每对小人,虽心恶之而面善之。扪心自问,此举何异于小人乎哉?自知所为非君子也,身在庙堂,诸事不由己。然则,一心不二,是非难融。吾欲尽己之力,虽不择手段,唯望还朝纲于清正,还忠良以清名。今世事纷杂,昔日挚友以吾趋炎附势,利欲熏心,余无言以对。既行至此,则将安之。退一时之锋芒,伺机而后动,污一己之身而后行利世之举,试问此足以为善否?吾不知。但求所思所行,无愧于心。

    肺腑之言,吐之为快。念君可亲,故冒然告以书。言语冗长,扰君逸居,还望见谅。时风雨如晦,思君而怡然。

    胤明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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