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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尘中人夜访尘中佛

    萧祁虚护在裴昭身前,手持珠渊挑开一条容二人通行的门隙。眼前墉壁约三丈高,每八咫间燃有烛火,远看时影影幢幢,如渊中兽,池中蛟,人行其上,便似立于孤木,两侧魑魅水怪呼号咆哮,大有侵吞之势。裴昭走至壁前,明灭的灯焰中隐隐映出他的面容。

    那是十方佛。手握佛器,瑞云环盖。细看时眉眼细长,眼眸低垂,面露微笑,双手自然放在胸前,竟是好一派安然自若的模样。底砖上则尽刻仙鹤凤鸟,亦或天马青龙等等祥兽。

    “佛像画风古拙,先刀刻,后涂彩。”裴昭收回手,折在身后。萧祁踱步至裴昭身边,遍扫了一眼壁精粹华美的十方佛。“纵是庙宇塌毁,却依然瞌目微笑。”他们不曾护佑袍泽英灵,也不曾护佑神殿里的信男善女,却幽闭在涵洞之下,为罪魁诵经祈福。

    “此必不是书房暗门,需得……”裴昭顿了下,曲指磕了一下砖块。萧祁道:“不像是书室,倒像是墓棺是吗?”裴昭面色灰白,竟半晌无言。萧祁上前忽地一下劈开一佛像,露出一面首辅衔环的纹像来。

    萧祁道:“此为封门砖,由此后入,或可得想要之物。”二人迈过一地散落的砖碎,转而进了间暗室。萧祁方说得不错,番邦贡品尽汇于此。裴昭怒从心起,“这里头不少物件皆专供朝廷,不想竟都扣押在此。”萧祁也微有惊骇,满室珠光,确非一日之功。

    略略回神后,他道:“大额进账应有簿册可查,眼下州军驻屯在外,且尚无圣意,怕是贸然行事,坏了章程。”不等萧祁话毕,裴昭已着手翻找暗室。萧祁从来惰懒,象征性翻了几下就住了手坐在一只楠木箱上。

    “大人外放归京,平迁之喜,与君同乐。”

    裴昭应付一声,手上不停。傅家人的容貌向来昳丽漂亮,尤靖宪皇后更甚。裴昭与那位先皇后本出一脉,虽是男子,却面容秀俊,竟有胜红颜。

    “范文启出逃,本是大理寺受诘责,可事出太庙,总归和军中并非毫无干系。我私下调过刑部文卷,他的简况平白干净,怎说也不应该是天子亲理的案犯卷宗。”萧祁晃了晃壶身,随后丢在一旁。

    裴昭道:“天子之心如覆雪苍山,莹白明净,想是自会给姨母和傅家……也好为朝臣析疑。做臣下的不敢忖量圣心,恐有不妥。”

    裴昭从一面博古架上拿下一只小盒,盒身四面雕有青龙,依次衔尾结环。正要打开,却听盒内窸窣机括声启动,萧祁回身道:“快抛出去!”如他所言,自龙首处焰火喷吐而出,将盒身烧了个彻底。裴昭丢得快,只燎着了手背,伤未见骨。

    萧祁上前捡起小盒,双手扒住盒底,指尖顺龙首伸进去,不多时指甲里便带出一点黑灰来,“是葵茎杆。”裴昭恍然道:“原是这样,蜀葵点作火把,猛雨中也不易熸灭。”涵洞下多水汽,寻常焰火只恐不抵蜀葵。

    簿册已毁,二人只得扑空。裴昭一翻火折,均已烧尽。“四观堂正临换岗……”回身一看,萧祁已半身跳进一只涵洞中,“此洞出处不在宅内,却在近海,由此出去,应不至被州军打个正着。”萧祁一跃,裴昭随他身后一道进了去。

    如今暖春已至,城里年轻妇人也纷纷换了儒衫褙子,鬓发间满是珠玉——这是一座美得足以入画的城。正说齐朝显荣,四方来朝,每年皆会派些许僧人,学生等赴齐求学。扬州城内设有藩坊,以供外族人在此处寄居。此外又在扬州港处广开藩学,作翻译授文之用。

    外族人不通汉话,言语间分外稚拙可笑。有小儿泼皮,还会管他们叫作“蛮毛子”,只不过往往还未叫出口前便被母亲捂了回去。自说那日晏眠同舒桐,盛繁约了桌牌九,输得丢锅弃瓢后就可巧病了一场,再未曾出过门。今天气晴好,舒桐招呼她去城外赏春。

    二人在柳林桥下了车子,舒桐领着晏眠进了碎烟楼,“那是胡姬。”晏眠侧目看向堂中长纱半掩的三两少女,她们无一不生了张一笑百媚的好样貌。

    那胡姬面脂绯红,纤腰楚楚,一身藏蓝色薄纱将将遮住腿腕。见晏眠瞧她,也不羞臊,旋身笑着上前来盈盈下拜,用略怪癖的语调问了句好:“娘子金安。”晏眠欠身还礼,胡姬遂依旧笑着离去,空留满身返魂香在身侧。

    舒桐低声向晏眠笑道:“当真好艳福,方才那胡女可满眼都是你呀。”晏眠捶她一拳,也笑道:“赶明儿你去涂些脂粉,再穿套儒衫,扮个清俊公子的样来,这满城的女儿家谁还不看你呢?”二人说笑间,茶博士已然给她们倒了茶水,舒桐于是笑道:“想我齐朝昌荣,常有四夷来朝,也不算罕事。”

    茶博士也道:“日月縆生,鸾凤葳蕤,有国若此,何不幸哉。”晏眠笑道:“那就提前祝先生生意昌隆了。”茶博士摆手笑道:“唯有主家亨通财运,我们底下做鱼虾的才好讨些食吃,我不过一递水端茶的,又算得什么。”

    舒桐道:“先生自贱了不是。”茶博士笑道:“可这年下,犬马声色虽好,可却总觉奢靡。只怕一切所想所思,皆作空中楼阁。虽不好求无极富贵,又是位极人臣等云云,只愿平生安泰,唯恐盛而衰极。”

    晏眠问道:“先生此话何来?”茶博士却不再说笑,拱手转身离去。二人只好相觑片刻,各自吃了几口茶食,留了铜板出了去。舒桐牵住晏眠袖口:“孙家的马球会应该还没散去,听说这几次的彩头不错。你既善于马球,何不一同去赛一场呢?”

    晏眠一句“改日再约”尚堵在嘴边,便架不住舒桐生拉硬扯地将将同意了去。车子停在不远,二人在望子下还未走出,就被逼了回去。抬首一望,原是远处黑云急急地压了过来,一时城中险乱了一片,众人纷纷矮身进到近处铺子里。

    舒桐忿忿道:“好没样的,怎就忽来了雨?”晏眠伸手将舒桐向后扯了扯,稍顷疾雨倾盆。“孙家的球会,应是去不成了。”晏眠慨叹道。舒桐回身眈眈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泄了气,“他们家的彩头我肖想了好久的,本想着你精于马球,同你一道去也好搏个头彩,可真是……”

    晏眠笑道:“等下次天气转晴,我亲去下帖,定要交到你手里。”

    萧祁靠在榻上,有人在他腰后垫了只隐囊。萧峪自去搬了把小胡凳,坐在他榻旁,手里正拆着一副九连环。“做得不错,你若把那信筒真给了裴昭,只怕他带不出内宅。他们一行势众,难保不会有人四处查访,这信筒是个燎手的芋头,还是应尽快丢出去。”

    “昧天瞒地的也不长久,总归要还他。”萧峪道:“你倒为他做得万全,只不知道裴季棠可领你的意了没有?”萧祁只好没奈何地任他玩笑,萧峪展开纸,略略瞧了几张。“对方是城门将,你从哪处找的这个?”萧祁道:“杨家内宅的墓棺暗室。”

    萧峪笑道:“早先将你全身上下摸了遍,竟没怎么有皮肉伤。索性只不过是一连饿了数日,不然他们那粗手笨脚的还真救不回你来。”萧祁道:“捕了几尾鱼,就着盐巴多少吃了些。兄长去时,季棠可好?”

    “他到底是官命在身,军里医者上去看了几眼就随我们离开了,真要施救,可就是给我们添堵。”萧祁笑道:“兄长去得也是时候。”

    萧峪将信函收起,胡乱间又掉出张楮券来。萧祁扶住榻沿从地上捡起,笑着拈在手心扬了扬:“这可真是天外之财了。”萧峪从他手中拿过,细细比对,“你这一张,却有些像伪楮券。”萧祁一下要从榻上坐起,险跌在地上。“交子务新出的一批我业已见过了。”

    “要说分辨,却也不难。正规楮券用料为川纸,经久耐用,且又有明暗印花等刻在其上。你拿的这张虽非仿造,可面额改过。”萧峪端下一只铜洗来摆在地上,将那张伪楮券扔进去。如他所想,不多时那纸便浸得四散开来,原先面额的位子空了洞。

    “眼下要仿伪券,无非是挑剜,印刷等,寻常作坊制不出来,怕是已在城中流通了。”萧峪起身将楮券捞起,一卷丢在地上,又不甚体面地一脚踢开门,把铜洗中的水泼出去。“家中厨司今日一应采买已完成,我且去一趟,你安心睡片刻。”

    萧祁于是依言复躺下去,半瞌上眼。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本是博古架上的一只小玉摆件,不知怎么竟晃了起来,地上的落地画屏也开始不住颤抖,萧祁躺得不耐,坐了起来,可依旧是双目昏花,精神不济。

    萧峪从外头回了来,手里多了张楮券,递给萧祁。“这是我从家里管采买的手上拿到的,她今早去肉铺买了些鲜肉,兑到的券。如今伪券已深入城中,一时间也缴不尽,可还真是个烦难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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