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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原来自己是个悲剧

    “清霄公子,小姐骑的是最好的马,我们追不上啊!”

    “追不上那就使劲追,一定要快点跟上小姐!”

    清霄抹一把脸上的尘土,看着已经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桑晚,催促着一众精锐加快速度。

    那日桑晚匆忙离开,清雾、清霜留守百晓阁,他则带人急急来追。不过是调集精锐的工夫,桑晚便骑着快马跑得没影了,且还是日夜兼程。这就导致了以清霄为首的一群人,披星戴月地赶路也只能在桑晚的马蹄后吃土。而最让清霄崩溃的是,好几回瞧着桑晚歇了,他们也预备歇歇,可刚歇下,那头桑晚又跃上马开始赶路,等他们手忙脚乱地追上去,桑晚便再一次跑远了。

    要不是知道桑晚是心急而非故意,不然好脾气如清霄也会忍不住爆发。这哪里是小姐,这明明就是小祖宗!他仰天同情自己一瞬,又连忙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地平线的那一头,桑晚机械地控缰扬鞭,人已经有些苍白憔悴了。她在阁中本就未休息好,现在又不管不顾地赶路,困倦得只觉倒下便能就地昏睡个三天三夜。可是她不能睡啊,她还要去找卫峈,还要告诉卫峈她想明白的事!

    一想到卫峈,焦灼的桑晚便凭空又生出几分气力,眼睛也亮得像星子。她回头瞧了瞧,确定清霄等人被自己甩开,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若寻不回卫峈,或卫峈……没了,她也不打算再回百晓阁,必定是要藏匿在拜月教附近伺机而动送拜月教教主上路,但她的阁人却不必同她一起。

    她这个阁主做得太过任性,害得他们总跟着东奔西顾。这次她就放他们一马,不祸害他们了。桑晚脑补了一下清霄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只可惜时间不够了,不然她非带着他们来回绕圈子,直到他们再追不上来!

    桑晚眉目清朗,漫出个淡笑来,扬着马鞭将马策得更快。也只好她自己跑快些咯!

    黑夜无月,狭窄的官道如被浸染了浓墨,阴沉沉的,张手不见五指。在树“沙沙”的摇摆声里,桑晚一点点收住缰绳让马儿在路中间停住脚步,自言自语开口:“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甚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一道飘忽的声音忽地荡了出来,晃晃悠悠落在不远处。随着这道声音,鬼魅般的身影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桑晚对面。

    看着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不速来者,桑晚噙着笑,又开始扬起马鞭:“来都来了,作何装神弄鬼?”

    对面便有枝叶振荡声和衣袍在风中的摩擦声传来,一人轻轻跃下树梢,“嗒”一声落在地上。先来的人本是一字排开,此人落下后,这些人便无声分至两侧,齐齐躬身迎接。

    桑晚眯眼瞧着那模模糊糊一团,想着这些人也不怕相互撞上了。

    那人从其余人恭敬空出的通道走过,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因距离接近声音也凝实起来,带着微微的哑:“久违了。”

    闻言,桑晚翘起一只手认真地算了算,这才道:“不久,才大半个月罢了。”她抱起双臂,笑嘻嘻的,“你声音怎么哑了?”

    “桑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人抚了抚颈上刚愈合的伤口,沉声笑了,“我这声音不正是拜你所赐?”

    “咦,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是你手下动作太慢才耽误了你的治疗?”桑晚望天望地望两旁婀娜的树,就是不望那个曾被自己割破脖颈的传说。

    那头的传说半晌没有回应,也不知是不是被桑晚说中了。许久后,夜风才带来他另一句话:“桑姑娘今日倒没有故作刁蛮。”

    桑晚撇撇嘴,百无聊赖地摸着自己马儿的耳朵:“传说公子今日也稳重得很哪。”

    “看来在云梦,我们都演了出戏啊。”传说喟叹出声。

    “可不是。”桑晚先是点头,想到对方可能看不到,又出声附和,“只是为难传说公子,身为岭南部族的后人,幼时家族覆灭,后被拜月教教主收做徒弟,如此波澜跌宕的人生却要强行扮演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年,辛苦辛苦。”

    “你们百晓阁有时就像老鼠,让人讨厌得紧!”没有想到自己极力深藏的身世竟被挖了出来,传说的呼吸一顿,声音里带上了恼怒,气息微微一乱。

    桑晚倒不在意被比作老鼠,百晓阁若是老鼠,那总与百晓阁撕捋不开的拜月教又是什么?何况——

    “拜月教对我们百晓阁这只老鼠不是感兴趣得紧?”桑晚言笑晏晏,暗中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部分武器。

    “感兴趣不假,不过,是把你们撕碎的感兴趣。”

    随着传说慢慢说出的话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似乎连空气都在逐渐压缩,变得黏稠厚重起来。

    “唉,眼见都要进拜月教地界了你们还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们要同我握手言和了呢……”桑晚夸张地摇头叹息,粉碎了传说刻意营造出的气氛。她摊手嘟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传说听得清楚,“真是白欢喜一场。”她情真意切的语气,仿佛真的在为此惋惜。

    “收起你的小把戏!”传说不为所动,冷然道,“这么急匆匆地来,是为了你那第一杀手吧?我也不妨告诉你,他回不去了!”

    “回不去?”桑晚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想唬我,好歹换个说话清晰的来。就算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也不该是你这活似被掐住了脖子的人来说啊!”她手搭在颈上,模仿着传说说话,自顾自捧腹,好半天才止住笑,“再说了,这话你敢当着卫峈的面说吗?”

    “敢不敢他都没有机会听我说了,我师父正等着同他好好聊一聊呢。”

    传说也跟着笑,想起来临走前师父的吩咐。

    “我只要拿下你,不让你去坏了我师父的大事就好。”

    “你确定回去还能见到你师父?”桑晚并不知拜月教教主的功力几何,也不知卫峈能否全身而退,但输人不输阵,眼下她决不会在嘴皮子上轻易认输,只管抓着对方的痛脚冷嘲热讽,意图激怒对方,“卫峈可不是浪得虚名,当心你家师父已经化作枯骨了。”

    传说却好似看破了她的想法,既不生气也不接她的话,自己另起话头:“说起来也是有趣,你身边向来不缺保护,先有第一杀手跟随,现在又有精锐手下护卫,按理说,对你不利该是困难重重。可算上这次,我两次出手,两次你都落了单,且还是故意为之。”他扬起眉,锋锐的声音扎破黑暗响在桑晚耳边,“上一次我掳走了你,这一次你打算送我点什么见面礼?你的命吗?”

    “口气真不小,见面礼就要我的命,那你是不是顺手就把我的百晓阁也给收了?”桑晚语气轻松,好似两人讨论的不是她的命一般,甚至还有心思给对方提建议,“我建议你不要接收,直接卖了的好。虽然百晓阁败了不少,但还是能卖个不错的价格的。”

    “多谢提醒,我会考虑的。”传说诚恳道谢,慢慢从腰间抽出短小的匕拔开鞘,清冽的刀光照亮了他黑幽幽的眼睛。“那么叙旧完毕,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他将短匕直指桑晚:“你若龟缩在百晓阁,或许还可苟活,但既然你来了,那便葬身于此吧!”

    “距此不远便是我拜月教总坛,你便以亡魂之身,看我拜月教是如何重回中原一统江湖!”

    传说一席话说得杀气腾腾,桑晚却没忍住笑了:“喂喂喂,你别自说自话啊!你就这么肯定能干掉我?上一次你可是被我拿走了半条命。”

    “我知道你的人正在从不远处赶来,但我会速战速决,不给他们救走你的机会。”传说摩挲着手中的一泓寒光,声音终于跟着冷了下来,“上次是我输了,也说过会让你好看,现在,就用你的命来践行我的话吧。”

    他纵身倒翻进手下人的身后,沉声下令:“抓住她!死活不论!”

    看着不断逼近的被武器白惨惨的微光照亮的一张张麻木面孔,桑晚握住缰的手收紧,喃喃道:“真想往回跑啊……”

    她最讨厌打打杀杀,也最怕打打杀杀。可是这一次她不会退,也不能退,她还要去找她的卫峈,给她的卫峈道歉,让她的卫峈原谅她。趋利避害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她偏要迎难而上,一直跑到那南墙边,再用力打碎它!

    这就是清霄曾说过的,“人总要犯几回傻”吧?只可惜她的一世英名,从此就要不复存在咯。

    桑晚甩甩她的小马鞭,单手提起了缰,在马鞭变成一条细长软鞭的“咔咔”声响里,策马向那越来越近的黑压压的人影悍然撞了过去,裹挟着万钧气势,只一鞭,便抽开了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这些人哀叫着向后踉跄栽倒,又阻了后来人的路,前赴后继的冲势一下子便被打断了。

    “对,就是这样,用蛮力击倒拦在你面前的所有人。”传说冷眼看着手下被桑晚一批批狠狠抽倒,又一批批勉力爬起重新围拢上去,自己却并不插手,一手笼在袖中闲闲地把玩自己的短匕,等待着桑晚力气耗尽好轻松擒获。

    “呵。”桑晚冷笑,手中积蓄力气,猛地又是一鞭,“都给我滚开!”这一鞭抽出如龙蛇飞舞,隐携风雷之势,被抽中的一圈人倒在地上,竟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只是这一鞭过后,桑晚也扶着膝,悄悄喘了口气。她的右手微微发抖,接下来再抽出的几鞭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桑姑娘这是没力气了?”传说吟吟笑问。他自然看出了桑晚的色厉内荏,既嘲讽桑晚的不自量力,又为她短期的爆发所惊。看来江湖传闻果然不可信,这桑晚哪里只有三脚猫的功力?虽未必能与一流高手一战,但全身而退怕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这次他却是误会了,以前的桑晚也就只能与百晓阁的普通弟子堪堪打个平手罢了,但在卫峈给她屡次输送真气之下,她的内力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些,也不知是卫峈替她拓展了经脉,还是她吸收了卫峈的真气。

    不过总而言之,这对现在深陷敌方包围的桑晚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还可以在击退小喽啰的同时从袖中飞出一道飞索,直袭那个装腔作势的传说。

    飞索通体暗黑没有光泽,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尖端微带了些金属的反光。传说正要伸手去抓,却瞬间想到什么收回了手,甩起短匕重重磕上,震得飞索当即偏向一旁。

    一击落空,桑晚顺势拉回,右长鞭左飞索交替起舞,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弧影。长鞭卷过的地方还有人摇摇晃晃爬起,而飞索所到之地,人影却如韭菜般无声栽倒。

    传说盯着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胸腹间被割开的巨大伤口,眼中流露出一丝庆幸。幸好刚才用短匕击开了飞索而没有用手去抓,那锐利尖端原是个幌子,真正厉害之处却是那不起眼的黑索。那飞索不知由什么材料打造,柔似绸带也锐似刀锋,融入黑暗无声收割性命。传说无视了接连倒下的手下,抚着下颌思索破解之法。

    马儿在连番攻击之下已是摇摇欲坠,终于轰然倒下。桑晚便踏着马背高高跃起冲入那些鬼魅身影中,在其中翻转挪移,挥舞着一鞭一索所向披靡,行到哪里,哪里便爆开一片片血花。不多时,除了她与传说外,此地再无第三人站立。

    桑晚一点点直起身,用手背拭去挂在眼睫上颤颤巍巍的血珠,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她大口喘着气,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鼻腔,让她不由得有些作呕。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咬牙按下欲呕的冲动,桑晚斜倚着马尸望向传说。传说的短匕在手中飞舞,带出一朵明明灭灭的花来。

    “桑姑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传说睨着似乎力竭的桑晚,勾起个愉悦的笑来:“不过,我看你好像没有再战之力了?也罢,到底是个弱女子,能打杀干净我带出来的人也算是不错。不若这样,你乖乖认输,跟我回拜月教听候师父处置,说不得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好说话?”传说笑容笃定,觉得桑晚不会不接受他的建议。毕竟能留下命,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听着他自以为是的话语,桑晚只回以一声冷笑,提起鞭子指向他:“废话少说,来战!”

    桑晚的宣战犹如一记耳光,隔空抽在传说脸上,抽得传说眉峰下压、目光凌然,陡然阴沉下来。

    “好!好!”他怒极反笑,握着短匕身形一动便向桑晚扑去,短匕在空中拽出一道暗芒,转眼就到了桑晚面前。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喝声伴随着杀气扑面而来,因速度之快,带起的风刮得桑晚头发猛地向后一荡。桑晚呼吸一窒随风而倒,右手迅速丢开鞭子抓住了惯用的短刀,看也不看便架在头顶,下一瞬,果然有一击重重落下。她手腕一转横劈传说的短匕,偏头避开汹涌的劲气,只束发的绣带避之不及从中断开,鸦羽般的乌发洋洋洒洒披散开。她随手一挽,闪身退开。

    这招桑晚曾见卫峈用过,觉得好用偷偷学了来,不想今日竟真的用上了,效果还好得出奇。只是传说这含怒一击,也让桑晚的面色空前凝重起来。

    “你不是我的对手。”传说抬手吹了吹匕首雪亮的刃,虽诧异桑晚接下了这一击,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外强中干的桑晚已近强弩之末了。“你那飞索虽然好用,但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施展不开。”

    传说眼睛毒,把桑晚的弱点看得清清楚楚,但桑晚依然没有认输的意思。她丢开飞索,左手也换上一把短刀,稍稍调息后竟主动攻向传说,一双短刀舞得飞快,角度刁钻直指要害。饶是传说,也在心中赞她一声好胆气。

    一寸短,一分险,两人短兵相接,溅出一溜星火,却是谁都没占到便宜。桑晚虽擅双刀,可她内力微薄,本是难敌传说的,不过在近身交战时,她身上层出不穷的暗器让传说应接不暇,难免攻击便松懈了。

    “真是麻烦!”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是被桑晚腰间射出的小镖所伤。传说随手抹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耐。明明就是个弱小的小丫头,可偏偏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真是……让人火大啊!

    于是,在桑晚再一次冲上来时,传说索性无视那无处不在的暗器,不躲不掩迎了上去,拼着受伤也给了桑晚蓄满了真气的一掌。这一掌显然是极重的,桑晚当即便倒飞出去,人在半空就喷出一口血来,软软砸落在先前被她抽倒的拜月教教众身上。

    “真是风水轮流转……”传说这一掌伤到桑晚的内腑,桑晚只觉得被疼痛席卷,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蜷缩在地半晌动弹不得。刚才还是她抽打别人,转眼她就成了被抽打的那个。

    传说也挂了不少彩。桑晚内力不足,便在暗器上下了不少功夫。她自己悟性好,是以于暗器一途也算是个高手,威力自是不可小觑。传说反手把短匕扎在树上支撑身体,唇齿间慢慢嘶出一口凉气,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扎进身体的暗器。

    暗器五花八门,梅花镖、飞针、小尖刀、勾尾箭、穿骨刺等,分散地击中了他不同的部位。这些暗器有的力道小方向不对,只仅仅擦破表皮;也有些力道足,深深地切开了他的皮肉嵌在其中。当时传说的绝大部分力量都凝聚在掌上,对暗器的防御自然便薄弱了些,只全力避开了杀伤性较大的几枚三棱刺,生生以身体接下了大部分余下的暗器。

    此时,他正拈着没入身体深浅不一的暗器尾端,挨个往外拔。才拔了一半,传说衣服上便被大大小小的口子洇开了一个个血团,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看着仿佛比桑晚还伤重几分。

    只是看着终究是看着,传说的伤虽触目惊心,却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比桑晚简直好太多。待他慢条斯理将暗器拔除干净,桑晚还侧卧着难以爬起。

    传说草草给伤上撒了药,便踱步到桑晚面前悠然蹲下,伸出手去拨开遮住她眼睛的,已被冷汗和血浸透的头发。因疼痛,桑晚的眉眼皱在一处,捂着腹努力想忍住咳嗽。

    “暗器用完了?”传说有趣地看着她,手里绕着那绺发转啊转,“下手可真狠,瞧瞧,我身上添了多少伤口?”说着,他又去捏桑晚下颌,“这次没在嘴巴里藏东西吧?”

    桑晚偏头避开他的手,鞋底悄悄在地上一磕。这时月亮总算拨开了阻挡的阴云,露出一张明皎皎的脸来,照亮了桑晚一双泛着诡异的眼睛。传说心中警兆突生,正要翻身跃离,却被桑晚的一条腿绊住。阻了传说的退势,桑晚另一条腿骤然扬起,脚尖绷得笔直踢向他的颈。鞋尖无声分离开,从那小巧马靴中滑出枚打磨锋利的三角镖,尖尖的一角直直朝传说刚愈合的伤口而去。

    那一点微光闪烁着,映出传说微微放大的瞳眸。他连忙扭头躲避,用力之大连颈骨都发出脆响。只是这一击桑晚蓄力已久,来得又快又猛,他的颈上还是豁开了小半寸的口子。一蓬血花溅起,桑晚一击得手,旋身又是一掌拍在传说的胸膛上。两人皆踉跄后退,桑晚气力耗尽牵动旧伤,又接连喷出血来。

    传说摸着手上渐渐冰冷的血,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想起在云梦时的惨败。他竟然在他所轻视的人手里,在同一个地方被几乎相同的方法伤了两次!有耻辱感在传说滚烫的胸臆间燃烧,似要喷薄而出。他攥得手指咯咯作响,如狼一般霍然抬头盯住了自己的猎物,蹂身而上挥拳重击桑晚。

    桑晚再一次倒飞而出,吐出的血在空中拉成一条迤逦的线。

    这次她没有上次幸运,在传说动了真怒的攻击下,她体验了一回“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先前的战圈,摔落在并不怎么平整的道路上,震得连遭重击的内腑又是一痛,险些就此昏厥了过去。

    传说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提起软绵绵的桑晚按在路边的树干上。

    “你不是很能耐?没有了暗器,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由上到下,由里到外,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地痛,因此毫不费力地,桑晚又吐出一口老血,“噗”地喷了传说一头一脸,虚弱而又坚定道:“我还可以恶心你!”

    纵然在暴怒之中,传说也呆了一下。他确实也被恶心到了,实在是没想到,堂堂一阁之主竟会做出如此与身份不符的事。但等他反应过来,他便恶毒地笑了:“看来桑姑娘的确是无计可施了……”

    传说的手变按为抓,将桑晚从树上揪起,伸直手臂紧紧扼住桑晚纤细的脖颈:“两次交手,我好像发现了桑姑娘的小小爱好……似乎是很喜欢抹别人的脖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随着他的话语,他的手也开始一点点收紧。桑晚双脚离地悬在空中,唯一能支撑她的竟是扼在脖上的那只手。

    全身的血液冲向大脑,耳朵也嗡鸣起来,桑晚感觉自己对世界的感知开始被剥离。只是那疼痛却越发清晰起来,随着血液的流动像针一样深深扎进脑海。

    “咳……咳……”她艰难地喘息着,用口鼻一起试图呼吸到更多的空气。从脚底开始,湿冷渐渐将她包围,那是几乎把她浸透的血。那血,有她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层层叠叠混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来处。桑晚也不知是否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自己的意识和视野竟开始模糊。

    “这就不行了?”传说戏谑的声音仿佛是从世界的另一头传来,飘飘荡荡缠绕在她的耳边。

    桑晚凭着先前的印象,用力掷出短刀,又抽出另一条没用过的飞索想要勒上传说的脖子。只是她凶狠的攻击看在传说眼里,便慢悠悠得如同小孩儿不自量力地想要打倒成人一般。他用堪称温柔的手法接住短刀,又轻轻松松将整条飞索都拉了过来。

    “真弱啊。”

    传说叹息着欣赏桑晚无力而徒劳的挣扎,扬起个春花般的笑来:“真不该搭理你那些小花招,害我把衣服都弄脏了。”

    他再一次缩紧手:“本来想直接捏死你的……”仔细瞧了瞧手中飞索,他摇了摇头,“抹人脖子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看你这般喜欢,我便用你的飞索用在你身上如何?”

    “这般锋利,应该不会痛吧……”传说手指轻轻碰了碰飞索边缘,喃喃自语,“我真善良,你可是让我痛了半个月呢。”

    桑晚已窒得连咳嗽都发不出,气息浅淡地挂在传说手上。

    难道这就是她对卫峈无情的报应?老天爷她已经知道错了前来弥补,不要让她在这里功败垂成啊!

    卫峈你不是第一杀手武功盖世吗!杀拜月教教主不应该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吗?为什么她都拖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像之前一样……来救她?

    早知道这样,每次拜各路神仙便心诚些了……桑晚昏昏沉沉的,想苦笑却只能轻轻牵了牵嘴角。忽然,有一股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长袖善舞地为百晓阁活了那么久,唯一想要冲动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一件事,却要把命都搭上。

    她怎么这么倒霉?明明就要到拜月教了,明明就要见到卫峈了,明明就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为什么会杀出个程咬金来横插一脚?果然自己当初就不该心软,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拼着重伤她也一定要给传说补上一刀,不看着他死透透的绝不离开!可怜她桑晚惊才绝艳,却要在大好的二八年华与世长辞,真是天妒英才。

    一滴泪从桑晚眼角滑下。

    只是……

    她还没有向卫峈道歉,还没有得到卫峈的原谅……就这么离开,她好不甘心啊……

    “阿晚!”神志不清的桑晚似乎听到了一声悲鸣,从很近又很远的地方传递过来。

    谁在喊她?卫峈?不,不是卫峈……是老爹!

    传说耳朵动了动,显然也听到了。他阴笑着抬起飞索向桑晚比画着:“看来你的救兵到了?你放心,我会赶在他到来前解决掉你的。”

    桑晚无视传说的话,心中有些释然。老爹你总算出现了……百晓阁这个烂摊子,就还给你了……她要去躲躲懒了……

    传说的手带着飞索一点点接近,如慢镜头一般。桑晚吐出最后一口游丝般的气息,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就在她双眼恍惚将合未合之时,身边忽然又多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距离极近地将她包围。

    死都不给她个清净!

    这是桑晚最后的念头,下一瞬,她的意识便被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窝黄鹂闹翻天。

    桑晚听着那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耐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真是的,搅了她大好的美梦!

    等等!

    不对!

    她不是死了吗?

    快要重新沉入梦乡的桑晚悚然一惊反应过来,身体一下子便绷紧了。她下意识想睁眼,刚掀开一条缝又赶紧把眼皮死死压了回去。

    不行!

    不能睁眼!

    她头一回死,还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情况,不能贸然行动!万一有人……不不不,有什么东西正等着她醒怎么办?

    想到这里,桑晚后背便凉凉的,调动起全身演技就要装睡,还要偷偷抽出耳朵来“观察”。

    咦,好像没什么动静?

    听了半晌,桑晚有些不确定地想。可她转念又想到,高手之间,比的就是耐心。

    那就比呗。

    比耐心,她桑晚还没输过!

    于是桑晚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她的思绪便不自觉地飘到死前的场景。人嘛,总是对死亡的那一刻格外好奇,桑晚也不例外,只是她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天,也只记得死前突如其来的血腥味。

    难道是黑白无常踏着三途河畔血一般盛放的曼珠沙华来接引她?她现在身——哦不!魂在幽冥地府?那她是不是可以见到小鬼、孟婆、九殿阎罗?哎呀,有点小期待呢!

    想着想着,桑晚就激动起来,差一点就破了功。她赶紧静心敛神控制住自己,这一控制,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生平十六年,她既不烧杀抢掠,也不为非作歹,还常做善事,可能有一点小错却没有大过,怎么说也不应该下地府啊?

    莫非——她是在西方极乐之地?原来她的功德已经如此之多了?怪不得有黄鹂的鸣叫,想想也是,地府里可没有黄鹂。桑晚喜滋滋的,心里把嘴角咧到了耳根。

    悄悄乐了半晌,桑晚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装睡?她在怕什么?她已经死了啊!

    想到这一点的桑晚简直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在想什么。她霍然起身掀开被子跳下床,却因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软倒在地。她一瞬间变得汗涔涔的脸颊贴在锦被上,愣愣地瞧着眼前的绣花出神,脑中回放着自己刚才一系列的动作。

    掀开被子……跳下床……还有这无处不在的剧痛……桑晚努力仰起头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然后将脸深深埋进厚实绵软的被中,不禁泪流满面。什么幽冥地府,什么极乐世界……这不就是她的屋子!她摸摸身上各处裹得严实的伤,明白最后关头自己还是被救了。

    桑晚拿头撞了许久床板,这才幽怨起身,忍着各处的痛一拐一瘸向屋外走去。她得搞清楚失去意识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刚一转出屏风,她就看到个熟悉的背影正在低头喝茶,一下子便湿了眼眶。

    “卫峈!”桑晚欣喜喊道,随手抹一把眼眶,踉踉跄跄便朝他奔去。他没事,还救了她!

    这一刻,桑晚的心情无以言表,满怀喜悦的她似乎连伤痛都缓解了不少。只是这份喜悦,在她奔至卫峈近前时变成了诧异。

    “老爹?”桑晚失声唤道,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卫峈对面苍老了不止十多岁的男子。

    老爹失踪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之前俊朗儒雅的男子便带上了岁月的刻痕,满身历经岁月的疲倦和沧桑,曾经总是蕴在眼中的湛湛光彩如今已消失,就连鬓发都暗淡斑白。

    “发生了什么?”桑晚的声音有些尖厉,似要刺破眼前的假象。

    桑藉看着颤抖着手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女儿,满怀愧色地偏开头,不敢对上桑晚的目光。

    他自诩正派,行事有度,可现在想想这半年来做过的事,他实在是无颜面对桑晚面对自己。

    “阿晚,爹对不起你……”

    只说了一句,桑藉便痛苦地仰起头,再说不下去。他以手抵额,颊上凹陷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声音消沉而悔恨:“劳烦卫公子,替我说说这此间详情吧。”

    桑晚便转身盯紧了卫峈,先前的喜悦早已消失殆尽。她觉得,她就要知道一个缠缚她已久的秘密了。

    卫峈轻轻搁下手中茶碗,用怜惜的目光抚慰着桑晚。桑晚看懂了他的眼神,忽然就颤抖起来。她下意识想捂住耳朵逃离这里不去听卫峈接下来的话,可她咬紧唇,又用自己的意志,将自己牢牢定在原地。

    她必须听!

    “阿晚,令尊的失踪,不是偶然。”

    卫峈的第一句话就震住了桑晚,她回头看一眼黯然的父亲,目光又胶回卫峈身上:“什么意思?”

    卫峈轻吸一口气,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即使他亲历真相揭开的场面,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只好从自己到达拜月教地界后开始讲起:“你是接到我失踪的消息赶去的?其实我不是失踪,我是跟着拜月教教众去了拜月教。”

    纵是心里紧张,听到这话桑晚也险些跳了起来,顿时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你怎么能跟着……跟着去……”

    卫峈懂了她的意思,有些无辜道:“拜月教的路修得错综复杂,没有人引路,我根本找不到拜月教教主。”

    桑晚的手指在空中抽搐半晌,总算明白了传说所说的“他师父在等着”是何意了。

    这可不就是等候多时,连引路的人都派出去了,将鸿门宴明晃晃地摆在这里。在那个她直到最后都未赶到的拜月教总坛,该是有一场恶战吧?卫峈虽身姿笔挺,坐得端正,但他苍白的脸色、唇色以及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纱布无一不暴露了他负伤的情况。

    这些皆因她而起,也是她犯下的错误。她黯了眉眼,等待着卫峈将下文道出。该来的总会来,她要面对她做出的一切。

    “接下来呢?”桑晚定了定神,稳住声音问。

    “那个喽啰带我进了通往地下的路……”卫峈眼神有些缥缈,回忆着那个铺展在他眼前的巨型地下建筑,“拜月教,挖空了总坛下的土地,在地下盖起了一座法坛。”

    “法坛?他想修炼成仙不成?”桑晚顿觉匪夷所思,“这几年他们安安分分的,原来是在自家搞工程?”

    “不是修炼成仙。”卫峈摇摇头,目光有些讥诮,“是想称霸武林。”

    称霸武林……桑晚先是觉得好笑,可联想到她老爹和接连失踪的那些高手或天赋出众者,她的脸色便淡了下来,有不好的预感掠过心间。拜月教,还有传说的来处岭南,这两个地方皆邪损之术迭出,说不得还真让他们折腾出了什么阴招。

    “兴许是觉得我有去无回,所以,在那里,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想到拜月教教主癫狂的样子,惯常少有喜怒的卫峈也流露出一丝厌恶,“最初在小镇客栈消失的白衣书生,就是拜月教教主。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献祭一法,只要聚齐七名武功高强或天赋异禀者,布以七星之阵,便可将七名献祭者的功力抽取到自己身上,成就无上神功;但献祭者,则会连功力带生命一起,被生生抽干!”

    桑晚倒抽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望一眼掩面的老爹。老爹既然能安然坐在这里,那定然没有遭拜月教教主毒手……她不住地安慰自己,还是忍不住抖着音问:“那我老爹……当时在哪里?”

    “桑藉老阁主也在那里。不仅是老阁主,还有之前没有被寻回的慕家兄妹、清风剑庄的二公子,以及新被捉去的一个少女。”

    “都救出来了吗?”桑晚眉梢一跳。

    “都救出来了。”

    “那就好。”桑晚缓了缓神,发觉哪里不对,“不是七名献祭者吗?我先前救走了三个,就算拜月教新捉到一人,这人数也对不上啊。”

    “对得上。”卫峈淡然道,“除了新捉到的少女,他们把老阁主同我也算进去了。只可惜他低估了我,也高估了自己。”

    “我怎么还觉得不对?”听到这话,掰着手指算人数的桑晚觉得自己越算越糊涂,“难道是人不够才算进了我老爹和你?可他若早先没有算进老爹,依旧会差一人啊?”

    “既然没有把老爹算进献祭人选,那又为何掳了去?”她喃喃道,心里隐隐约约飘过一个想法,只是这想法一闪即逝,还没等她抓住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屋内寂静,因此她的喃喃让坐在她两旁的桑藉和卫峈都听得一清二楚。卫峈默了默,没有立刻接桑晚的话,而是询问地看向桑藉。桑藉的手插在发间,痛苦地低下头,但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卫峈说下去。

    卫峈不忍地看着有些茫然的桑晚,双唇开了又合:“因为……老阁主和拜月教教主,本就是合作的关系……”

    犹如一记重锤砸落在桑晚的头上。桑晚愣了愣,似没有听明白卫峈话中的意思。合作?老爹武功高强、为人正派,为什么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况且自从她娘去世后,老爹消沉极了,连百晓阁都疏于打理,又怎么会有心思和拜月教合作?

    弄错了,这一定是弄错了!定是那拜月教教主眼见难逃一死,有意挑拨离间!桑晚腿一软跌坐在地,捧着脸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脑中流星般划过这段时间历经的一切。若是老爹同拜月教合作,百晓阁为何会被针对打压?她和卫峈又为何会屡次遭到生死危机?

    似过了很久,又似只过了一霎,可桑晚一直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否定答案。她闭上眼将脸埋入掌中,滚动已久的泪终于滑落,浸湿了掌心的纹路。难怪每逢关键处线索便会断掉,难怪追踪总没有结果,这全是因为有比她更熟知百晓阁的老爹在啊!只要有老爹在,不想让她知晓的消息,她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桑晚惨然一笑,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辛苦和努力,统统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她转向桑藉,第一次用逼视的目光对准了自己的父亲:“爹,你是如何同拜月教合作的?”此时她仍怀有一丝父亲是被迫的侥幸。

    “我利用百晓阁的情报网,替他们寻找武功高强天赋出色之人,和与之相应的各类消息。”桑藉艰难道。

    “也就是说,那些被拿来献祭的人,他们的失踪其实都可以算作是你所为?”桑晚一语中的,让桑藉讷讷无言,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桑晚只觉得一股冰寒撷住了心脏的位置。多少忧愁苦痛,多少畏怯难眠,苦寻不得的父亲居然与欲置她于死地的拜月教一起,设计出了这一系列失踪事件。

    她忽然情绪崩溃起来:“你不会不知道拜月教行事的歹毒,那又为何要同拜月教合污?你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到我?”

    她嘶喊痛哭着,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纷纷发泄出来。

    爹!你究竟有没有想到过,我会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选择以同样的方式失踪,就是为了不让你起疑好保全你,可我没想到你会查到拜月教去……

    “我事先和拜月教有过约定,我帮他们,他们也不会对百晓阁下手……只是你消息越挖越深,他们也越来越提防,最终忍不住下手了……我因此跟他们闹得很僵,但该给的消息已经给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制约他们的了……”桑藉满面苦涩。

    “你与虎谋皮的时候,可曾料到会有被送上献祭台的一天?你悄无声息消失得干干净净,让我先没了娘又没了爹,可曾料到我为寻你从崖上跌下险些葬身山涧?”眼泪尚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桑晚却已经仰起头冷笑质问。

    桑藉早已苍白了面,听到桑晚提到“娘”,更是全身战栗了起来,嘴唇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可怜卫峈杀得了败类打得了恶棍,却哪里见过父女“反目”的场面,在旁有心解释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此时才见缝插针添进一句:“阿晚,你误会了……”

    桑晚“唰”地扭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盯紧了卫峈。

    “你从崖上跌下那次,你说过你是急着赶路不慎失足所致,但其实,这是拜月教为防止事情暴露有意为之。那次不是你失误,而是被有心人算计了,你大可不必责怪自己。”

    虽然桑晚一直没有表露过,可卫峈知道,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觉得若不是自己大意,可能早已寻回了父亲。但她不知,她在明敌手在暗,有心算无心之下,她能逼得拜月教不择手段出手已是万分不易。

    且,若无此事,他又如何能得遇阿晚?单就这方面而言,卫峈是感谢拜月教的。他看着在桑晚追问下越发颓然的桑藉,忍不住道:“阿晚,老阁主是有苦衷的。”又对桑藉劝道,“老阁主,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阿晚有知道真相的权利,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你们居然还有事情瞒着我?”桑晚后退一步,想不到都这般情形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顿时如坠冰窟。

    “不是不告诉你,为父着实是开不了口啊!”桑藉抖着唇,满面哀戚,七尺男子落下了滚烫的泪。

    那泪冲刷过面庞,也冲刷了他为一己之私而对武林同道出手的深深悔恨。

    “阿晚,你想你娘吗?”

    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让桑晚一怔,面上涌出痛色。桑藉望着面容肖似妻子的女儿,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十几年前那个他和妻子初遇的季节。

    那时她在蔷薇花架下拈花轻嗅,回眸一笑间梨窝催开了满堂的色彩。他在半开的窗扉下顿足,为这一刹的惊鸿剪影而恍惚。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人相识相知相恋,最终得结连理琴瑟和鸣。他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一直这样平淡温馨走过一年又一年直到生命的尽头,却不料她在女儿堪堪及笄之年撒手人寰,撇下他一个人对月长叹日日追寻流水过往。

    思念成疾,药石无医,终致方寸大乱妄念惑心。

    “我想你娘了。”

    桑晚一句“想她便是你消失不见,让长老们大闹灵堂的理由”险些脱口而出。

    如同风暴过后的风平浪静,哀痛到极致便是平静。虽置身于方寸堂间,桑藉却像是漫步在百晓阁各处的亭台水榭、花台竹苑。他抚着所坐四方扶手椅上岁月的刻痕,娓娓将一切道来:“百晓阁是我同你娘一起创立,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们数不尽的回忆,但半年前你娘突发恶疾,撇下你我转眼便去了。于是这百晓阁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却也到处遍寻不见她。

    “我思之如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日复一日地煎熬着,渐渐地,我便生出了妄念——我就想着,如果你娘能活过来,陪我说说话或只是对我笑一笑,那该有多好!”

    “然后……他出现了。”桑藉吸口气,想到了那令他生出无限希望,也让他背弃原则的那一天,“他告诉我,他得到了一门秘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我同他合作,助他寻得所需的献祭者练就神功,他便会在事后救活你娘。”

    “你答应了?”桑晚木然询问着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知该露出个怎样的表情。

    “是我糊涂,被迷了心窍。”

    说出了全部真相的桑藉似被抽走了全部的气力,瘫倒在椅中连坐起都不能。一开始那个虚无缥缈的念头,终究成了他的执念,成了他一辈子也无法揭过的罪过。

    桑晚立在堂中,也觉得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气力散了。夏日暑盛,她却觉得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真相永远比猜测更加离奇曲折,她该怨谁怪谁?是怨恨拜月教的恶毒,还是责怪父亲的糊涂?抑或是自己执意要查得水落石出?

    唇已被咬得麻木,她昂着头睁大模糊的眼,想逼回再一次滚滚而下的泪珠,却只是徒劳无功,只好霍然转身奔出这个她再也待不下去的地方。

    卫峈起身欲追,却拉动一处伤口,迫得他停止了动作。不知是伤口的剧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脸色忽然便煞白起来,目光追随着桑晚而去,脚下却再无一丝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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