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夜长梦多
此时小兰扯了扯小梅的衣袖,示意她走上前去说点什么。
二人动静甚大,林百步见势喝道:“不可对大夫不敬。”
话音未落,小梅已被小兰推出,一个踉跄来到林百步跟前。
小梅脸红如血,急促跪道:“老爷,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闹,没看见大夫在……”林百步反应极快,即刻转口,“大夫就在这里,你有话直说,不可有一分一毫的隐瞒。”
“是,老爷,”小梅转头看向钟大夫,“大夫,昨夜柳公子睡时情景,与此刻同出一辙。”
钟大夫目光一闪,问道:“也是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唤他爹娘?”
“正是,我以为他只是说梦话,可方才听大夫所言,似乎乃是重病。”说着又转头看向林百步,“这才……这才斗胆相告。”
钟大夫登时豁然:“难道?”
“难道什么?”林落英本放下心来,只在一侧静听,可她越听越骇异,似乎柳长风死不了,却也活不成,不免又生担忧。
“是了,血气郁结,噩梦缠身,应是多年心病所致。”钟大夫笑道。
“心病?”林百步迷惑道。
“正是,十九与他父母相关,至于究竟何事,须得问他本人。”钟大夫止了笑,“他若肯一诉衷肠,我依言寻找良策,或可助他走出心中阴霾……”
“如果他不肯说呢?”林落英不禁问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不知心结所在,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计可施。”
“如果逼他开口呢?”林落英转念道。
“绝不可强逼,若非真情实意,只会适得其反,加重他的心疾。”
“如果不肯说,又不能逼问,那该如何是好?”林落英进而问道。
钟大夫又沉思半晌,接着缓缓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绿瓶。
“这位公子的心病多半在夜间发作,我这里有一瓶镇神丸,你们每日睡前给他服下一粒,可保他一夜安眠。”钟大夫捋了捋胡子,“只是这终归是缓兵之计,还是要让他尽快开口为宜,不然夜长梦多,心疾或将更深。”
***
钟大夫倒出一粒药丸,就水喂了柳长风服下,接着坐到桌边,开了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嘱咐要配合镇神丸服用,以治疗柳长风的内伤。
之后,钟大夫依照林百步的吩咐查看了林落英的伤势,给她敷了药,缠了绷带。
“林堂主放心,林小姐伤口不深,敷点金创药,不出一刻便可行动自如。”
“有劳钟大夫了。大夫请在府上休息一晚,明日再行问诊。”
“一切听从林堂主安排。”
钟大夫一走,林百步便问林落英:“英儿,你可知道那贼人的来路?”
“我……我和柳公子虽然和他交了手,但当时没有灯火,我们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更别说来路了。”林落英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莫非是天香楼的余孽?”
“极有可能,料想是我昨夜回府时不小心留了痕迹。”林落英故作羞愧。
林百步心忖道:“孤身擅闯林府,未免太过怪异。”
不及多想,林百步转身吩咐道:“梅兰二人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众人陆续散去,神色皆疲倦不已。
“英儿,爹去趟菊园,你也早点回房休息。”
“爹,钱天香得换个地方关押,我怕那贼人去而复返。”
“女儿放心,我来这之前就命人把她关到桃园的地窖了。”
***
林百步料想钱天香不会轻易开口,故而先到菊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赵六,你可看到那贼人的身影?”
“那贼人身法极快,我们远远听见了剑击声,但赶到时,他已不知所踪了。”
“看这血迹,那人腹背受敌,却同时伤了英儿和柳少侠两人,武功着实深不可测,”林百步心下寻思,“若是还有帮手,林武堂怕是自此再无宁日了。”
林百步在菊园来回走动,巡查了约三刻时长,便和赵六走了一趟桃园。
“加强警戒,不可掉以轻心。”林百步吩咐道。
罗木昆带着一众弟子早已过来,齐声道:“是,师父。”
赵六点亮火把,领着林百步走进房间,接着沿墙走了十来步,踏上地窖楼梯。
彼时钱天香已经醒转,凝视着火光由远及近。
林百步下楼便问:“救你的人是什么人?”
“是……是我的……老情人。”钱天香竟睁眼说起瞎话。
“你的老情人?”
“是啊,他可……可厉害了,你们怕……怕了就赶快放……放了我。”
“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头?”赵六插嘴道。
“我三个月和他睡一次觉,从来没……没问过他的名字。”
“还不老实,想吃鞭子?”映着火光,赵六俨然化作鬼神。
林百步心想,她的话真假难辨,多问无益,而且林府只是代为关押,不好伤她,就拦了赵六,转身离开了。
***
翌晨,林百步等了许久不见柳长风醒来,就带了山庄弟子到主厅议事,留下林落英和钟大夫继续在屋内等待。
主厅之上,林百步告知了大家昨夜飞贼之事,厅内立时议论纷纷。
“我看我们也去值守,那飞贼没有得手,一定还会再来。”
“这飞贼是冲着钱天香而来,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带她回庄。”
“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是及早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我们早走一刻,林府也就安全一分。”
“如果护法知道其中原委,也断不会怪罪我们的。”
山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没多时便统一意见,向林百步请辞。
“林堂主,我们决定现在就启程回庄,柳少侠还盼堂主照顾。”温知新上前垂首。
一切正如林百步所料,他欣然道:“诸位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柳少侠,等柳少侠伤好,我会亲自派人护送他回仗剑山庄。”
“多谢林堂主。”众位山庄弟子齐声道。
“不过在诸位启程之前,还请随我去一趟后院。”
众人虽疑惑,但料想林百步必有用意,因而都跟着他向后院走去。
***
日色昏沉,阴风不绝,后院竟齐刷刷摆了八具尸体。
尸堆两侧各点了一堆篝火,每堆篝火旁各放着四个瓷坛。
山庄弟子见此情景无不动容,因为这些尸体无一不是他们在天香楼殒命的师兄弟。
“炭头!七师哥!九师弟!”一名山庄弟子已经扑将上去,痛哭流涕。
站在林百步身旁的温知新也湿了眼眶,抱拳道:“林堂主有心了。”
“素闻仗剑山庄有以骨灰立碑的传统,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林堂主大恩,我师兄弟五人定会回禀山庄。”
篝火很旺,未至晌午,八具尸体就化了灰,入了坛,贴了名字。
众人唏嘘声中,林百步招手道:“去,把钱天香带到前院。”
“是,老爷。”赵六回道,转身就走。
不多时,山庄弟子俱已移步前院,齐声道:“林堂主留步,后会有期。”
话音未绝,一辆马车和两匹白马冲出林武堂大门,一路疾驰,向南而去。
***
彼时,柳长风已经醒来,虽然身负内伤,但他只觉七窍通泰,心中一片清明。
这是继观星阁那晚之后,他久违的第二个好觉,他懒懒地侧了个身,把眼睛睁开。
眼前出现了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盯着他滴溜溜不停地上下打转。
柳长风身子一缩,随即沉声道:“林姑娘,昨晚,我……”
林落英心里一急,手指摁在柳长风唇上,使劲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讲话。
柳长风一时怔住,凝视着林落英的双眼,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林落英见势移开手指,转身道:“钟大夫,柳公子醒了。”
“扶他坐起来,先把药喝了。”钟大夫起身离座,走了过来。
梅兰二人早已退下休息,端药进来的是一个和豆豆年纪相仿的小丫鬟。
林落英把柳长风扶了起来,贴耳道:“这是治你内伤的药。”
柳长风一时意乱情迷,乖乖地把药喝了下去,并且喝得干干净净。
“柳公子,再服六日药,你的内伤便可无恙。”
林落英不待柳长风回答,抢先道:“谢过钟大夫。”
柳长风愣了一会,跟随道:“谢过钟大夫。”
“柳公子,老夫有一事请教,还请柳公子明言。”
“大夫有话请讲。”柳长风瞥了眼林落英,恭敬道。
“柳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柳长风眉头一轩,头上又隐隐作痛:“大夫,七年之前。”
“敢问公子,七年之前,可发生过什么变故?”
屋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巨雷,彻底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柳长风惊愕之中,头痛彻底发作起来,登时双目泛红,双手抱头。
钟大夫见状立刻安抚:“老夫多言,公子恕罪。”
此言之后,柳长风并无好转,钟大夫随即喊道:“移开他的手!”
林落英闻言不及犹豫,用力扳开柳长风的双手,将其死死按在床板之上。
钟大夫神乎其技,见缝以迅雷之势,一针插在柳长风太阳穴上。
接着连发六针,分施在头上六个穴位,柳长风登时身子一软,昏睡过去。
“扶他躺下吧。”钟大夫轻声道。
林落英顾不得惊奇,即刻依令而行,把柳长风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
林落英跟随钟大夫来到屋外,这时林百步也赶了过来。
“林堂主,林小姐,柳公子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林百步回道:“钟大夫不必挂怀,生死有命,您已仁至义尽了。”
钟大夫叹道:“为今之计,还是要让他尽早说出病因,只是老夫与他素不相识,想要知道他心中所想所思,难度堪比登天。”
林落英动容道:“若有一至亲好友呢?”
钟大夫欣慰道:“若有一至亲好友,此事或有转机。”
林百步遗憾道:“柳少侠来自南诏,孑然一身,恐怕并无亲友。”
这话是路修远告诉林百步的,路修远意在托他对柳长风多费一些心思。
“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有幸得一知己,或可清楚来龙去脉。”
林落英闻言陷入深思,全然不知林百步和钟大夫后面说了些什么。
待到她回过神来,只听林百步道:“天将大雨,大夫不如多留片刻。”
钟大夫歉身道:“舍下还有许多病人,生死事大,老夫不便多留。”
***
屋外雨声潺潺,柳长风直睡到晌午才醒转过来。
不过这次醒来他昏昏沉沉,全无方才那种清爽之感。
他晃晃头,睁开眼,又见到了林落英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
林落英莞尔一笑,缓缓道:“你醒啦?起来吃饭吧。”
柳长风忽然不记得早上发生过什么,恍惚中已起身来到桌边。
林落英先开了口:“昨晚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这句话唤醒了柳长风的记忆,他缓缓道:“为何替我隐瞒?”
“公子手下留情,落英岂有不知?”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钱天香?”
“公子自有公子的理由,我不须多问。”林落英猜测这事与柳长风的心病有关,故而不敢再问,转口道,“只是杀害一个毫无还手之力之人,未免有违侠义之道。”
“有违侠义之道?”
“公子既入仗剑山庄,一定知道仗剑山庄素以侠义为先,从不轻易取人性命。”
“从不轻易取人性命?”
“正是,如果仗剑山庄快意恩仇,嗜杀成性,仗剑山庄就不是今日的仗剑山庄。”
“在下愚昧,还请姑娘直言。”
“公子可知仗剑山庄十年前兵不血刃,收服洛阳黑龙帮之事?”
“在下不知。”柳长风当年才十二岁,而且远在南诏。
“当年楚庄主途经洛阳,本可不费吹灰之力灭黑龙帮满门,可他却围而不攻,不杀弃剑投降之士,引得黑龙帮五六百人尽皆弃暗投明,从此甘为仗剑山庄驱使。”
林落英稍作停顿,继续道:“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楚庄主更是将黑龙帮改名为白龙帮,自此专行临危济困、救死扶伤之事,洛阳城民无不对其感恩戴德。”
“姑娘的意思是?”
“我爹说,江湖儿女多困于个人恩仇,而仗剑山庄行的是天下大善。若能弘扬正道、化解纷争,仗剑山庄能不杀一人则不杀一人,能只杀九人绝不杀第十人。”
“天下大善?”
“正是,仗剑山庄从不轻易取人性命,更不必说毫无还手之力之人。”
***
柳长风发怔许久,迟迟未动桌上的碗筷,林落英也不催促,自顾自夹菜吃饭。
林落英心想,这酒葫芦似乎对仗剑山庄一无所知,未免不合情理。
“林姑娘此言,柳长风受教。”柳长风终于开口道。
“落英冒昧,请问柳公子加入仗剑山庄多久了?”
柳长风如实相告:“在下虽通过两关试炼,但其实还未正式入庄。”
林落英顿时恍然,之后又提及山庄弟子带钱天香启程回庄之事。
柳长风一听当即起身告辞,势要快马追随他们而去,可是没走两步,胸腹便撕裂般疼痛,身体不支单膝跪地,只能任由林落英扶他回座。
“扬州到苏州不过三日脚程,倏忽即至,我看公子还是先把内伤养好。”
柳长风胸腹中烧,一时也只能服软,定了定神,和林落英一起吃起饭菜。
饭后林落英一走,柳长风便凭窗而立,兀自看起雨来。
屋外大雨滂沱,一片米氏章法,柳长风心境渐觉开阔。
他回味起林落英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来,心中仍然阵阵惊奇。
***
柳长风又在林府静养了六日,身体终于全然恢复。
这日清晨柳长风早早醒来,在池边园中来回踱步。
转眼来到五月,园中晨光熹微,蔷薇花正开得热烈。
他试了试内力,霎时身若羽箭,从小池这边一跃至那边。
林落英算好日子,一早便来到偏院,正巧看见这一幕。
“看来柳公子的伤已经好了。”
柳长风听到林落英的声音,回身一跃来到她跟前:“多谢林姑娘照料。”
“君子一诺千金,该教我轻功了吧。”林落英开门见山。
“好,我先带你飞一次,你好好体会。”
柳长风说着就要去揽林落英的后腰,但手臂伸到半途却停住了。
林落英见他迟疑,一把抓过他的右手,重重按在自己的腰身上。
“开始吧。”林落英眼里满是着急。
“站……站稳了。”柳长风说着便一跃而起。
他们先是跳到池中亭尖,接着飞到偏院楼顶,之后一阵疾步,跃到远远的回廊之上……
飞了一会儿,林落英喜笑颜开,情不自禁展开双臂,作翱翔之状。
柳长风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林落英这么一动,竟让他一时失去平衡,心中大喊不妙。
两人在空中摇晃之际,柳长风急中生智,一把将林落英拥进怀中,接着兔起鹘落,连踩两处墙面,凌空转了三圈,这才双双安然落地。
落地之后,两人立在原地,良久无言,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微风不绝,园中甚是安静,双方抱了一会儿,呼吸声越来越大。
“呸,登徒浪子!”林落英一把推开柳长风,并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这……”柳长风也不知如何解释,直揉着自己的左脸。
“哼!不学了!”林落英面红耳赤,没说完就一路跑了。
柳长风也不追赶,愣在原地,直站到日光洒满庭园,才缓缓移步回房。
柳长风捂着半边脸在房内吃起茶点,那个小丫鬟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你先下去吧。”柳长风只好把她支开。
小丫鬟走后,柳长风喃喃道:“再过三日便是端午,明日必须辞行了。”
至于林落英学轻功的事,他打算等到夜里手印消了,再主动去找她。
二人动静甚大,林百步见势喝道:“不可对大夫不敬。”
话音未落,小梅已被小兰推出,一个踉跄来到林百步跟前。
小梅脸红如血,急促跪道:“老爷,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闹,没看见大夫在……”林百步反应极快,即刻转口,“大夫就在这里,你有话直说,不可有一分一毫的隐瞒。”
“是,老爷,”小梅转头看向钟大夫,“大夫,昨夜柳公子睡时情景,与此刻同出一辙。”
钟大夫目光一闪,问道:“也是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唤他爹娘?”
“正是,我以为他只是说梦话,可方才听大夫所言,似乎乃是重病。”说着又转头看向林百步,“这才……这才斗胆相告。”
钟大夫登时豁然:“难道?”
“难道什么?”林落英本放下心来,只在一侧静听,可她越听越骇异,似乎柳长风死不了,却也活不成,不免又生担忧。
“是了,血气郁结,噩梦缠身,应是多年心病所致。”钟大夫笑道。
“心病?”林百步迷惑道。
“正是,十九与他父母相关,至于究竟何事,须得问他本人。”钟大夫止了笑,“他若肯一诉衷肠,我依言寻找良策,或可助他走出心中阴霾……”
“如果他不肯说呢?”林落英不禁问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不知心结所在,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计可施。”
“如果逼他开口呢?”林落英转念道。
“绝不可强逼,若非真情实意,只会适得其反,加重他的心疾。”
“如果不肯说,又不能逼问,那该如何是好?”林落英进而问道。
钟大夫又沉思半晌,接着缓缓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绿瓶。
“这位公子的心病多半在夜间发作,我这里有一瓶镇神丸,你们每日睡前给他服下一粒,可保他一夜安眠。”钟大夫捋了捋胡子,“只是这终归是缓兵之计,还是要让他尽快开口为宜,不然夜长梦多,心疾或将更深。”
***
钟大夫倒出一粒药丸,就水喂了柳长风服下,接着坐到桌边,开了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嘱咐要配合镇神丸服用,以治疗柳长风的内伤。
之后,钟大夫依照林百步的吩咐查看了林落英的伤势,给她敷了药,缠了绷带。
“林堂主放心,林小姐伤口不深,敷点金创药,不出一刻便可行动自如。”
“有劳钟大夫了。大夫请在府上休息一晚,明日再行问诊。”
“一切听从林堂主安排。”
钟大夫一走,林百步便问林落英:“英儿,你可知道那贼人的来路?”
“我……我和柳公子虽然和他交了手,但当时没有灯火,我们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更别说来路了。”林落英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莫非是天香楼的余孽?”
“极有可能,料想是我昨夜回府时不小心留了痕迹。”林落英故作羞愧。
林百步心忖道:“孤身擅闯林府,未免太过怪异。”
不及多想,林百步转身吩咐道:“梅兰二人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众人陆续散去,神色皆疲倦不已。
“英儿,爹去趟菊园,你也早点回房休息。”
“爹,钱天香得换个地方关押,我怕那贼人去而复返。”
“女儿放心,我来这之前就命人把她关到桃园的地窖了。”
***
林百步料想钱天香不会轻易开口,故而先到菊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赵六,你可看到那贼人的身影?”
“那贼人身法极快,我们远远听见了剑击声,但赶到时,他已不知所踪了。”
“看这血迹,那人腹背受敌,却同时伤了英儿和柳少侠两人,武功着实深不可测,”林百步心下寻思,“若是还有帮手,林武堂怕是自此再无宁日了。”
林百步在菊园来回走动,巡查了约三刻时长,便和赵六走了一趟桃园。
“加强警戒,不可掉以轻心。”林百步吩咐道。
罗木昆带着一众弟子早已过来,齐声道:“是,师父。”
赵六点亮火把,领着林百步走进房间,接着沿墙走了十来步,踏上地窖楼梯。
彼时钱天香已经醒转,凝视着火光由远及近。
林百步下楼便问:“救你的人是什么人?”
“是……是我的……老情人。”钱天香竟睁眼说起瞎话。
“你的老情人?”
“是啊,他可……可厉害了,你们怕……怕了就赶快放……放了我。”
“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头?”赵六插嘴道。
“我三个月和他睡一次觉,从来没……没问过他的名字。”
“还不老实,想吃鞭子?”映着火光,赵六俨然化作鬼神。
林百步心想,她的话真假难辨,多问无益,而且林府只是代为关押,不好伤她,就拦了赵六,转身离开了。
***
翌晨,林百步等了许久不见柳长风醒来,就带了山庄弟子到主厅议事,留下林落英和钟大夫继续在屋内等待。
主厅之上,林百步告知了大家昨夜飞贼之事,厅内立时议论纷纷。
“我看我们也去值守,那飞贼没有得手,一定还会再来。”
“这飞贼是冲着钱天香而来,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带她回庄。”
“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是及早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我们早走一刻,林府也就安全一分。”
“如果护法知道其中原委,也断不会怪罪我们的。”
山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没多时便统一意见,向林百步请辞。
“林堂主,我们决定现在就启程回庄,柳少侠还盼堂主照顾。”温知新上前垂首。
一切正如林百步所料,他欣然道:“诸位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柳少侠,等柳少侠伤好,我会亲自派人护送他回仗剑山庄。”
“多谢林堂主。”众位山庄弟子齐声道。
“不过在诸位启程之前,还请随我去一趟后院。”
众人虽疑惑,但料想林百步必有用意,因而都跟着他向后院走去。
***
日色昏沉,阴风不绝,后院竟齐刷刷摆了八具尸体。
尸堆两侧各点了一堆篝火,每堆篝火旁各放着四个瓷坛。
山庄弟子见此情景无不动容,因为这些尸体无一不是他们在天香楼殒命的师兄弟。
“炭头!七师哥!九师弟!”一名山庄弟子已经扑将上去,痛哭流涕。
站在林百步身旁的温知新也湿了眼眶,抱拳道:“林堂主有心了。”
“素闻仗剑山庄有以骨灰立碑的传统,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林堂主大恩,我师兄弟五人定会回禀山庄。”
篝火很旺,未至晌午,八具尸体就化了灰,入了坛,贴了名字。
众人唏嘘声中,林百步招手道:“去,把钱天香带到前院。”
“是,老爷。”赵六回道,转身就走。
不多时,山庄弟子俱已移步前院,齐声道:“林堂主留步,后会有期。”
话音未绝,一辆马车和两匹白马冲出林武堂大门,一路疾驰,向南而去。
***
彼时,柳长风已经醒来,虽然身负内伤,但他只觉七窍通泰,心中一片清明。
这是继观星阁那晚之后,他久违的第二个好觉,他懒懒地侧了个身,把眼睛睁开。
眼前出现了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盯着他滴溜溜不停地上下打转。
柳长风身子一缩,随即沉声道:“林姑娘,昨晚,我……”
林落英心里一急,手指摁在柳长风唇上,使劲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讲话。
柳长风一时怔住,凝视着林落英的双眼,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林落英见势移开手指,转身道:“钟大夫,柳公子醒了。”
“扶他坐起来,先把药喝了。”钟大夫起身离座,走了过来。
梅兰二人早已退下休息,端药进来的是一个和豆豆年纪相仿的小丫鬟。
林落英把柳长风扶了起来,贴耳道:“这是治你内伤的药。”
柳长风一时意乱情迷,乖乖地把药喝了下去,并且喝得干干净净。
“柳公子,再服六日药,你的内伤便可无恙。”
林落英不待柳长风回答,抢先道:“谢过钟大夫。”
柳长风愣了一会,跟随道:“谢过钟大夫。”
“柳公子,老夫有一事请教,还请柳公子明言。”
“大夫有话请讲。”柳长风瞥了眼林落英,恭敬道。
“柳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柳长风眉头一轩,头上又隐隐作痛:“大夫,七年之前。”
“敢问公子,七年之前,可发生过什么变故?”
屋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巨雷,彻底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柳长风惊愕之中,头痛彻底发作起来,登时双目泛红,双手抱头。
钟大夫见状立刻安抚:“老夫多言,公子恕罪。”
此言之后,柳长风并无好转,钟大夫随即喊道:“移开他的手!”
林落英闻言不及犹豫,用力扳开柳长风的双手,将其死死按在床板之上。
钟大夫神乎其技,见缝以迅雷之势,一针插在柳长风太阳穴上。
接着连发六针,分施在头上六个穴位,柳长风登时身子一软,昏睡过去。
“扶他躺下吧。”钟大夫轻声道。
林落英顾不得惊奇,即刻依令而行,把柳长风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
林落英跟随钟大夫来到屋外,这时林百步也赶了过来。
“林堂主,林小姐,柳公子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林百步回道:“钟大夫不必挂怀,生死有命,您已仁至义尽了。”
钟大夫叹道:“为今之计,还是要让他尽早说出病因,只是老夫与他素不相识,想要知道他心中所想所思,难度堪比登天。”
林落英动容道:“若有一至亲好友呢?”
钟大夫欣慰道:“若有一至亲好友,此事或有转机。”
林百步遗憾道:“柳少侠来自南诏,孑然一身,恐怕并无亲友。”
这话是路修远告诉林百步的,路修远意在托他对柳长风多费一些心思。
“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有幸得一知己,或可清楚来龙去脉。”
林落英闻言陷入深思,全然不知林百步和钟大夫后面说了些什么。
待到她回过神来,只听林百步道:“天将大雨,大夫不如多留片刻。”
钟大夫歉身道:“舍下还有许多病人,生死事大,老夫不便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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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雨声潺潺,柳长风直睡到晌午才醒转过来。
不过这次醒来他昏昏沉沉,全无方才那种清爽之感。
他晃晃头,睁开眼,又见到了林落英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
林落英莞尔一笑,缓缓道:“你醒啦?起来吃饭吧。”
柳长风忽然不记得早上发生过什么,恍惚中已起身来到桌边。
林落英先开了口:“昨晚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这句话唤醒了柳长风的记忆,他缓缓道:“为何替我隐瞒?”
“公子手下留情,落英岂有不知?”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钱天香?”
“公子自有公子的理由,我不须多问。”林落英猜测这事与柳长风的心病有关,故而不敢再问,转口道,“只是杀害一个毫无还手之力之人,未免有违侠义之道。”
“有违侠义之道?”
“公子既入仗剑山庄,一定知道仗剑山庄素以侠义为先,从不轻易取人性命。”
“从不轻易取人性命?”
“正是,如果仗剑山庄快意恩仇,嗜杀成性,仗剑山庄就不是今日的仗剑山庄。”
“在下愚昧,还请姑娘直言。”
“公子可知仗剑山庄十年前兵不血刃,收服洛阳黑龙帮之事?”
“在下不知。”柳长风当年才十二岁,而且远在南诏。
“当年楚庄主途经洛阳,本可不费吹灰之力灭黑龙帮满门,可他却围而不攻,不杀弃剑投降之士,引得黑龙帮五六百人尽皆弃暗投明,从此甘为仗剑山庄驱使。”
林落英稍作停顿,继续道:“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楚庄主更是将黑龙帮改名为白龙帮,自此专行临危济困、救死扶伤之事,洛阳城民无不对其感恩戴德。”
“姑娘的意思是?”
“我爹说,江湖儿女多困于个人恩仇,而仗剑山庄行的是天下大善。若能弘扬正道、化解纷争,仗剑山庄能不杀一人则不杀一人,能只杀九人绝不杀第十人。”
“天下大善?”
“正是,仗剑山庄从不轻易取人性命,更不必说毫无还手之力之人。”
***
柳长风发怔许久,迟迟未动桌上的碗筷,林落英也不催促,自顾自夹菜吃饭。
林落英心想,这酒葫芦似乎对仗剑山庄一无所知,未免不合情理。
“林姑娘此言,柳长风受教。”柳长风终于开口道。
“落英冒昧,请问柳公子加入仗剑山庄多久了?”
柳长风如实相告:“在下虽通过两关试炼,但其实还未正式入庄。”
林落英顿时恍然,之后又提及山庄弟子带钱天香启程回庄之事。
柳长风一听当即起身告辞,势要快马追随他们而去,可是没走两步,胸腹便撕裂般疼痛,身体不支单膝跪地,只能任由林落英扶他回座。
“扬州到苏州不过三日脚程,倏忽即至,我看公子还是先把内伤养好。”
柳长风胸腹中烧,一时也只能服软,定了定神,和林落英一起吃起饭菜。
饭后林落英一走,柳长风便凭窗而立,兀自看起雨来。
屋外大雨滂沱,一片米氏章法,柳长风心境渐觉开阔。
他回味起林落英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来,心中仍然阵阵惊奇。
***
柳长风又在林府静养了六日,身体终于全然恢复。
这日清晨柳长风早早醒来,在池边园中来回踱步。
转眼来到五月,园中晨光熹微,蔷薇花正开得热烈。
他试了试内力,霎时身若羽箭,从小池这边一跃至那边。
林落英算好日子,一早便来到偏院,正巧看见这一幕。
“看来柳公子的伤已经好了。”
柳长风听到林落英的声音,回身一跃来到她跟前:“多谢林姑娘照料。”
“君子一诺千金,该教我轻功了吧。”林落英开门见山。
“好,我先带你飞一次,你好好体会。”
柳长风说着就要去揽林落英的后腰,但手臂伸到半途却停住了。
林落英见他迟疑,一把抓过他的右手,重重按在自己的腰身上。
“开始吧。”林落英眼里满是着急。
“站……站稳了。”柳长风说着便一跃而起。
他们先是跳到池中亭尖,接着飞到偏院楼顶,之后一阵疾步,跃到远远的回廊之上……
飞了一会儿,林落英喜笑颜开,情不自禁展开双臂,作翱翔之状。
柳长风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林落英这么一动,竟让他一时失去平衡,心中大喊不妙。
两人在空中摇晃之际,柳长风急中生智,一把将林落英拥进怀中,接着兔起鹘落,连踩两处墙面,凌空转了三圈,这才双双安然落地。
落地之后,两人立在原地,良久无言,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微风不绝,园中甚是安静,双方抱了一会儿,呼吸声越来越大。
“呸,登徒浪子!”林落英一把推开柳长风,并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这……”柳长风也不知如何解释,直揉着自己的左脸。
“哼!不学了!”林落英面红耳赤,没说完就一路跑了。
柳长风也不追赶,愣在原地,直站到日光洒满庭园,才缓缓移步回房。
柳长风捂着半边脸在房内吃起茶点,那个小丫鬟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你先下去吧。”柳长风只好把她支开。
小丫鬟走后,柳长风喃喃道:“再过三日便是端午,明日必须辞行了。”
至于林落英学轻功的事,他打算等到夜里手印消了,再主动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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